瀾滄省首府嘉定城。
鄭府內。
鄭杠裹著錦被蜷縮在雕花大床上,蒼白的臉上密布著恐怖的痘疹:"恒文!你給我進來!老子為大清剿滅阮氏叛軍時,你還在京城抱官老爺的大腿呢!為何不給我接種痘苗?!"
銅制門環哐當撞在門板上,瀾滄省巡撫恒文搖著折扇踱進來,綢緞官服的暗紋在燭光下泛著冷光。
恒文瞥了眼床上掙扎的鄭杠,折扇重重敲在檀木桌上:"就你也配提種痘苗?非我族裔,也妄想和大清子民同等待遇?一條狗也配!"
話音未落,鄭杠猛地抓起枕邊的青瓷藥碗砸過去,卻在半空無力墜落,碎瓷片濺在恒文锃亮的官靴上。
"想當年老子帶死士充作先鋒,踩著阮氏兵卒的尸體給清軍開路!"
鄭杠佝僂著腰劇烈喘息,喉間發出拉風箱般的聲響,"現在倒好——妻兒被鎖在柴房里啃霉米,我這條爛命也快交代了!你們這群背信棄義的狗東西......"
恒文彎腰撿起一塊瓷片,在燭火下轉動著欣賞鋒利的邊緣,嘴角勾起一抹陰鷙的弧度:"不過是替大清賣命的瘋狗,染上瘟疫就該溺死在瀾滄江里。”
鄭杠猛然暴起,枯瘦的手指直抓恒文咽喉,卻被侍衛一腳踹回床榻。
恒文對著身后心腹冷笑:"傳本撫命令,讓'義診隊'即刻出發——給那些患病的土民,一個體面的解脫。"
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漫不經心地踢了踢鄭杠抽搐的小腿,"再讓人把這老東西剁碎了喂狗,省得臟了瀾滄江的水。"
不久后,三十輛打著"清廷義診"旗號的馬車駛出嘉定城。
車簾低垂,車廂里堆滿帶著天花膿皰結痂的麻布,腐臭味混著廉價香料氣息從縫隙滲出。
為首的郎中吳德掀開一角車簾,望著沿途破敗的村寨,握著藥箱的手微微發抖。
吳德想起恒文承諾的五品頂戴,又想起對方暗藏殺意的威脅:"敢走漏半點風聲,你全家老小就去喂瀾滄江的魚。"
在瀾滄江下游的滄崖寨,吳德帶著隨從舉著黃旗高呼:"鄉親們莫怕,朝廷派我們來施藥救災了!"
衣衫襤褸的村民們涌上來時,吳德一邊假意為患者把脈,一邊將沾著痘膿的布料塞進被褥,寫下的藥方里赫然摻著大劑量的巴豆、砒霜。
"這是驅邪的猛藥,服下保準藥到病除。"
吳德看著老嫗顫抖著接過藥碗,在病歷簿上重重畫下紅圈——這代表著即將新增的死亡人數。
與此同時,其他村寨的水井陸續被倒入天花患者的膿水。
當村民們飲用后陸續染病,郎中們卻故作震驚:"這疫病來勢洶洶,大家切莫外出!
"戴著人皮面具的他們,將垂死之人的財物搜刮一空,在尸身上潑灑煤油焚燒,火焰中升騰的不僅是焦糊味,還有土民們積攢的仇恨。”
嘉定府巡撫衙門里,恒文盯著"高嶺知府謀反"的密報冷笑,翡翠扳指敲得案幾噠噠響。
半年前清軍滅了阮氏政權,為穩局勢留用了些土民官員,但在恒文眼中,這些人始終是威脅。
如今天花橫行,街頭巷尾堆滿腐爛的尸體,他知道,鏟除異己的時機到了。
月黑風高夜,幾道黑影如鬼魅般掠過瀾滄省高嶺城。
隨著一聲巨響,知府阮承業的房門被踹開。
搖曳的火把下,這位土民出身的官員渾身浴血,卻仍死死將《瀾滄輿圖》護在懷中。
輿圖上,清軍糧道的標記鮮紅刺目。
"土民也配為官?"黑衣人長劍挑起阮承業的下巴,眼中滿是輕蔑。
火把被隨手擲向書架,瞬間燃起熊熊烈火,將屋內一切吞噬。
此后短短幾日,瀾滄省的土民官員如驚弓之鳥。
他們或被誣私藏兵器意圖謀反,或被扣上貪污腐敗的罪名,接連鋃鐺入獄。恒文大筆一揮,朱砂印重重落在處決文書上,徹底將土民官員從瀾滄官場抹去。
半個月后,朝廷追授鄭杠"大清忠烈"的圣旨高調送達。
一座漢白玉祠堂在被焚毀的土民村寨廢墟上拔地而起,祠堂匾額之下,卻深埋著染病而亡的土民殘骨,無聲訴說著這場血腥的政治清洗。
與當地土民的悲慘境遇形成鮮明對比,紅河、瀾滄兩省的大清子民聚居區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早在一月底,中華醫藥公司便攜帶藥箱深入華人聚居區開展防疫宣傳。
工作人員聲稱發現倭國人非法偷渡至安南,導致朝鮮地區的天花瘟疫隨之傳入。
紅河省、瀾滄省各地官府也陸續發布通告,證實部分地區“已爆發天花疫情”,呼吁民眾盡快接種痘苗。
在多方警示下,移民安南的大清百姓方才意識到疫情形勢嚴峻,紛紛配合接種工作。
截至二月下旬,大清在安南的全體人員均已完成痘苗接種。
無論是朝廷派駐的官員、移民當地的黎民百姓,還是嫁入清人家庭的安南土著女子,皆無一遺漏,所有人的手臂上,都已結出規整的淡紅色痘痂。
小主,
在青瓦白墻的四合院里,孩子們嬉笑奔跑,玩鬧間擼起袖子相互攀比。
“我的痂比你圓!”那手臂上,是接種痘苗后留下的痂痕,對他們而言,這是健康的勛章。
老人們圍坐在槐樹下,石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蓋碗茶。
他們輕抿一口,茶香在唇齒間散開,低聲議論著:“聽說土民那兒,天花鬧得厲害,病死的人不計其數,真是可憐吶!咱們能平平安安的,多虧了朝廷早早安排接種痘苗!”
街角的布莊門庭若市,老板特意扯來鮮亮的紅綢,將新制的"全員康健"匾額高懸門楣。
鎏金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與門前隨風舞動的綢帶相映成趣,喜慶之氣溢于言表。
門廊下,嫁入大清百姓的李氏垂眸輕撫手臂,新生的疤痕仍泛著微紅。
一旁鄰居突然嗤笑一聲,朝她努了努嘴:"要不是朝廷有令,這些蠻婆哪配種痘?"
話音未落,李氏的丈夫猛地將茶碗重重擱在石桌上,茶水濺出半盞。
"休得胡言!自她跨進我家門檻,拜過祖宗、入了族譜,便是堂堂正正的大清媳婦!朝廷恩澤廣被,豈容你這般輕賤自家親人?"他脖頸青筋暴起,怒視著鄰居。
李氏望著丈夫漲紅的臉,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手臂的疤痕。
數月前那場被迫的婚事曾讓她滿心悲戚,此刻卻有股暖意漫上心頭。
遠處土民嬰兒的啼哭聲傳來,與這邊的爭執聲混在一起,她忽然覺得,命運將她推入的這場姻緣,或許并非全然苦澀。
夜幕降臨時,華人聚集區的琉璃燈次第亮起,宛如星河墜入人間。雕梁畫棟的酒樓中飄出絲竹之聲,琵琶弦音與檀板輕敲交織成曲,歡聲笑語順著飛檐流淌出來。
與此同時,夜風裹挾著腐臭掠過護城河,對岸土民區騰起的濃煙遮蔽了半片夜空。焦黑的尸骸在烈焰中蜷曲,火星子隨著風勢飄向河面,將粼粼水波染成詭異的血色。
恒文倚在巡撫衙門望樓的朱漆欄桿上,指間的中華香煙明明滅滅。他望著對岸此起彼伏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到了嗎?同一片土地,轉眼就分出了人鬼兩界。"煙灰簌簌落在青磚地面,如同無聲的祭奠。
師爺佝僂著背湊上前,諂媚的笑紋擠在眼角:"全賴大人運籌帷幄!既給清民施了恩,又不著痕跡地折了土人元氣,這招借疫除患,當真是神來之筆!”
恒文彈了彈煙灰,在繚繞的煙霧中瞇起眼:"如今土民死傷十之四五,正是推行新政的良機!
傳本撫命令,即日起,凡遷入瀾滄省的大清子民,單身漢可獲配土民女子為妻,無論老幼,生一個子女另賜一畝良田。"
恒文的聲音裹著煙味,在夜色里泛著森冷。
嘉定府外的移民點張燈結彩。
數百漢子列隊盼著姻緣,五十多歲的老農王福財也在其中。
銅鑼響起,穿月白襦裙配青布馬褂的土民女子們主動走來。
有扎著紅頭繩的少女,也有剛過四十的寡婦,她們簪著山花,整理著盤扣,紅蓋頭下笑意盈盈。
人群里有人念叨:"清人家有糧,往后餓不著。"
酒宴散場時,王福財攥著新房鑰匙的手都在發抖,大半輩子的光棍生涯讓酒氣都化作了渾身燥熱。
推開門,四十出頭的寡婦早吹滅油燈,只借著窗欞漏進的月光,她青布馬褂下起伏的胸膛暴露了同樣的急切。
兩人幾乎同時撲向對方,王福財扯她衣襟的手和她解他盤扣的手撞在一起,粗重喘息聲里,布料撕裂聲和木質床架的吱呀聲混作一團。
歪斜的“囍”字在搖晃的黑影里忽明忽暗,直到后半夜,兩具汗濕的軀體才終于交疊著癱軟下來,她散落的鬢發纏住他布滿老繭的手,誰都舍不得先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