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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51章棲息地永不會變

    周一得返校,待不了幾天,周旋在星期日晚上動身回北京。

    走前,月經突然造訪,渾身酸疼難受。周旋臉色差,胃口也不好,一整天幾乎沒吃東西。

    白行樾送她到機場,要買張機票陪她回去,被周旋阻攔:“別折騰了,你送完我還得回來,太麻煩。”

    她那趟航班沒票了,白行樾說:“換個時間段?”

    周旋說:“這趟是今天最后一班。”

    白行樾沒再堅持。

    周旋和他待到最后一刻才登機,全程兩個多小時,一路睡過來的,回到住處喝了杯熱巧克力,身體舒服不少。

    林立靜和遠在西安的丁斯奇視過頻,從臥室出來,打了個哈欠:“我還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呢。”

    周旋捧著杯子,往里吹氣:“明天還有事,怎么樣都得回。”

    林立靜湊過來,輕撞了下她肩膀:“聽出來了,話里話外濃濃的不情愿。”

    周旋笑而不語。

    她和白行樾如今,既處在瘋狂忘我的熱戀期,又像細水長流,再不舍得也不急這一時。慢慢來,還有的是時間。

    林立靜想到自己,嘆了口氣:“周旋,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周旋說:“羨慕我什么?”

    “你能和白老師朝夕相處啊——我和師兄一直異地,還不知道怎么辦呢。”

    “你倆今后一點打算都沒有嗎?”

    “那倒不至于。”林立靜說,“他明年才畢業,我們打算進同一個考古隊,以后做一對考古雙俠,他去哪我去哪。”

    周旋被這比喻逗笑:“聽上去不錯,很神仙眷侶。”

    林立靜問:“對了,考古研究所那邊,月末就考試了吧?你準備得怎么樣?”

    周旋說:“應該沒問題。”

    “等你入職以后,又得常年泡在荒郊野外了。”林立靜說,“你和白老師聊過這事嗎?”

    “不用聊,他知道我們的工作性質。”

    “我是覺得哈,兩個人在一起,要是一直有人單方面妥協,長久下去會出問題的。”林立靜說,“你是不知道,前段時間王隊他老婆來了,跟王隊大吵了一架……那架勢,把隊里人嚇一跳。兩個人分居太久,果然哪哪兒都不和諧。”

    周旋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當初她和寧夷然分手,確實有這方面原因——兩個人看似都退一步,實際誰都不肯為對方妥協,只會越來越累。

    她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她和白行樾之間不會出現這種隱患。

    他們都懂彼此存在于這個世上的意義,人活著不光要有愛情,還有其他方面。

    愛是聚集,是放任,也是成全。他們都能給彼此搭建更廣闊更自由的空間,也都知道,棲息地永不會變。

    提到王玄,林立靜話多起來:“你知道王隊他老婆為什么和他吵架嗎?”

    周旋說:“為什么?”

    “王隊身體一直不太舒服,之前去市里醫院查,好像查出腦子里長了個東西……他老婆知道了,叫他趕緊回北京復查,王隊手頭一攤事兒,一拖再拖。”

    周旋沉默了一會,說:“希望是虛驚一場。”

    林立靜也沉默了,摟著她的胳膊,好幾分鐘沒說話。

    在客廳待到深夜,等白行樾忙完,周旋帶著筆記本回房,靠坐在床頭,邊和他打語音,邊瀏覽北京的購房信息。

    白行樾剛洗過澡,無聲地吐出一口煙圈,說:“你要買房?”

    周旋開了揚聲器,把手機擱到床上:“有這個打算。在外這么多年,還是想有個屬于自己的地方。”

    “看中哪套樓盤了?”

    “還沒定。”周旋說,“大概率在四五環內選個老破小,到時重新裝修一下。”

    “錢夠嗎?”

    “首付和裝修夠了。”

    當初在寧夷然身邊,她跟著學投資學理財學炒股,這兩年錢滾錢,也攢下不少。

    白行樾沒直接插手:“以后我幫你做室內設計。”

    “出場費多少?我上次搜百度,搜到了你的詞條。”周旋開玩笑,“白老師太大牌了,我請不起。”

    白行樾笑了聲,說:“一條龍服務。免費。”

    “那行,我考慮考慮。”

    “怎么,免費的反倒慎重了?”白行樾說,“你要實在想付費,肉償也行。”

    周旋清清嗓子:“我要睡了。晚安,你也早點睡。”

    切斷通話前,她聽見他似有若無的低笑聲,絲絲入耳,磨得人心里發癢-

    白行樾這趟出差比預計久,半個多月了還沒回。

    周旋每晚固定給他打個語音,睡前隨便聊點什么;有時什么都不說,各忙各的,還是很享受這段時間,每分每秒都被拉長。

    月末,研究所的考試和學校答辯排在了前后兩天,周旋一口氣忙完這兩件事,總算有機會歇氣,能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趁正式離校前,一群玩得好的同學找機會聚了聚,喝酒唱K,玩了個通宵。

    周旋沒喝太多酒,隔天照常起床,吃過午飯,打算去趟北大腫瘤醫院。

    前幾天,王玄拗不過妻子,丟下營地那堆人和事,抽空回北京做檢查。檢查結果出來,不好也不壞——腦里長了個良性垂體瘤,需要盡快做開顱手術,把瘤體切除。

    王玄被妻子勒令暫停所有工作,留在北京治病。

    周旋收拾完,正要出門,恰巧手機響了。

    一看是白行樾,她幾乎是笑著接通了:“你這會怎么有空了?”

    兩人微信聊得不多,但都清楚對方每日的行程。一般這個點,他不是在開會,就是在楊浦的施工現場盯設計。

    聽

    筒里,白行樾嗓音偏沉:“想我了么?”

    周旋大方承認:“想。”知道他明天就回來了,她問,“你收拾行李了嗎?”

    白行樾“嗯”了聲。

    周旋說:“明天我去機場接你,多晚都去。”

    “光接就行了?”

    “那你還想要什么?”

    “你說呢。”

    周旋輕撓了下機身,沒說話。

    白行樾說:“等見到了,記得好好表現。”

    隔道屏幕,周旋比平常直接,放緩語速:“好,一定包你滿意。”

    他呼吸似乎亂了一下。

    過幾秒,白行樾說:“北京天氣好么?”

    周旋瞟一眼外面,說:“還不錯。上海呢?”

    “不知道。”

    她住的樓層不高,剛好看到道邊那棵槐樹,淡白色花苞,圓錐花序,被風吹得一漾一漾。

    她聽見白行樾那邊同樣有微弱的風聲。

    周旋意識到什么,篤定地問:“你現在在哪?”

    白行樾說:“樓下。”

    周旋甚至來不及給手機息屏,胡亂穿上鞋,直奔門口。

    他的車停在上次停的位置,白行樾一身黑色正裝,外搭薄款風衣,倚車身看她,似笑非笑。

    周旋加快腳步,朝他走去,喘著氣笑說:“不是明天才回來嗎?”

    白行樾笑了聲:“被驚到了?”

    “有點。”

    白行樾看了她幾秒,將她的碎頭發纏到耳后,反手拉開副駕車門。

    周旋矮身坐進去,等他上車,想也沒想,直接跨坐到他腿上。她擠在他和方向盤中間,挺直了腰板,把頭發撥到身后,和他近距離面對面。

    下一秒,她環住他的脖子,主動勾住他的唇舌。

    白行樾單手摟著她的腰肢,一邊回應,一邊關上門,動作攜一股風,涼得周旋忍不住眨了眨眼,吻得更認真。

    有段日子沒見,她是真的想他。

    她感受到他的手順衣擺伸進,在后背游離,細數每一塊脊骨。白行樾松開她的唇,濡潤的水痕滑過她的耳垂,再到鎖骨和肩頭。

    周旋腳趾蜷縮,頭向后仰,露出纖長脖頸。

    糾纏了好一會,周旋伏在他肩膀平復呼吸,想了想說:“不是驚嚇,是驚喜。”

    她今天穿了條半身裙,更方便他觸碰。白行樾手往下,要給不給,蜻蜓點水地劃過:“你這反應,也不像是驚嚇。”

    周旋捂住他的嘴:“……別說了。”她有時也覺得自己這副身子太敏。感,尤其在他面前。

    他笑出一聲,呼出的熱氣噴灑在她手心:“旋旋,你有個好身體。”

    他第一次這么喊她,開玩笑的口吻。周旋問:“哪好?”

    白行樾說:“容易滿足男人的自尊心。”

    白天并不方便,隨時有人過來,等歇好了,周旋坐回去,抻平衣服上的褶皺,順帶補了口紅。

    白行樾啟動車子引擎,陪她一起去醫院。

    路上,周旋想找家商場買營養品和水果,白行樾說不用,已經買了。

    周旋回頭看一眼,后座放成堆的禮盒,應有盡有。

    到了醫院住院部,問過咨詢臺,兩人乘電梯上去。

    王玄住的是單人病房,晌午來過一撥人,門口堆各種各樣的補品。房里很安靜,王玄翹腿平躺著,妻子在旁邊看書,時不時抬頭看吊針。

    見他們來了,王玄打起一點精神,招招手:“快進來坐。”

    跟王玄妻子打過招呼,周旋說:“您怎么樣?”

    “暫時死不了。”注意到妻子投來的警告眼神,王玄忙改了口,“醫生說了,只要術后恢復好,再活個三五十年不成問題。”

    周旋這才放心。

    王玄跟白行樾聊了幾句,想到什么,對周旋說:“我那位置現在空缺著,執行領隊頂上了。你要是有意,等入職研究所后,可以回熱城常駐個半年一年的,省得下基層攢經驗了。”

    周旋明白:“您容我再考慮考慮。”

    王玄道:“機不可失。”

    護士進來拔針,王玄扭動幾下酸疼的手腕,坐直了。妻子端來飯盒,問他要不要現在吃飯,王玄拍拍她的手背:“晚些吧,我跟他們說會兒話。”

    妻子微笑:“那你們聊,我去倒壺熱水。”

    王玄看著妻子的背影,感嘆道:“生病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現在有大把的時間陪她們母女,把以前欠的全補上了。”

    周旋喉嚨有點發澀,突然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人活一世,總是很難兩全。

    白行樾說:“病能治好,成就也早有了。現在的日子確實不得多得,也算忙里偷閑。”

    王玄爽朗大笑:“還是行樾你會安慰人啊。”

    這頭正說著話,病房門被推開了。

    進來的不是王玄妻子,是風塵仆仆的寧夷然。

    周旋沒想到能在這碰到,愣了一下,很快恢復常態;白行樾臉上沒表情,喜怒不形于色。

    走廊有腳步聲和推車聲,室內靜得微妙,連一向話多的王玄都噤了聲。

    周旋收回視線,走到窗臺邊上,從袋子里翻出蘋果和水果刀,找點事做。

    寧夷然鎮定地投去一眼,沒什么表示,越過他們往床邊走,皮笑肉不笑:“王叔,我來看你了。”

    第52章 第52章癡纏的蜉蝣

    寧夷然陪王玄聊了會天,比他們先走一步。

    臨走前,寧夷然看了眼腕表,笑著問白行樾:“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白行樾沒直接回答,看向周旋:“想去么?”

    周旋面上平靜:“還是不去了。”

    寧夷然站在他們對面,笑意不減,眼神卻凌厲:“行,那就改日。反正常見,早晚有時間。”

    王玄離遠瞧著,頭疼地扶額,躺下了。

    寧夷然走后,護士進來給王玄做檢查,兩人沒久留,從醫院離開。

    吃晚飯時,周旋明顯有點心不在焉,白行樾看在眼里,沒說什么,給她點了份甜點。

    回去路上,林立靜發來一個鏈接,周旋點進去看,是她在上海做的那個街頭采訪。

    博主粉絲不多,之前發的視頻點贊收藏量最多幾千,她那條已經快二十萬的點贊,還在持續上漲。

    林立靜興沖沖地說,網紅梁杉突然推薦了這個賬號,好多人慕名而來。

    周旋大致掃了眼,順手點開微博。

    有人已經扒出她的社交賬號,把她過往發的動態視奸了一遍;還有人挖到她的學校,跑去超話尋人;之前校運會,她幫學院錄的宣傳視頻也被頂到首頁上。

    流量時代,一群吃瓜群眾盲目跟風,素人很容易被推到風口。

    白行樾問:“怎么了?”

    “沒什么。”周旋沒怎么放心上,把微博設置成僅好友可見,“寧夷然過去那筆糊涂賬。”

    “梁杉?”

    “嗯。”

    林立靜還在家,周旋今晚沒回去,在白行樾那留宿。

    到了地方,她先進去洗澡,浴室彌漫著熱氣,橘調光暈,水霧騰騰。

    沒一會,白行樾推門進來了,手里拿樣東西,隔道白霧,她看太清楚是什么。

    他顯然不是進來洗澡,身上穿戴整齊,只摘了腕表,襯衫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素白的手臂。

    白行樾將她從花灑底下拉出來,低頭,親她的后頸,精準找到每一處顫栗的點。

    她皮膚被熱水燙得發紅,他嘴唇貼在上面,涼成一種反差。周旋被調得渾身發軟,攥住他腰側的面料,感受滑糲的質感,他的衣服被洇出一塊又一

    塊水漬。

    等她準備得差不多了,白行樾抱她坐到臺面,攤開手,要往里送。

    周旋總算看清,倒吸一口涼氣,問他什么時候買的。白行樾沒回答,嘴角掛起一個痞氣的弧度,扣住她的腦袋,使她垂頭。周旋眼睜睜看著那東西被一點點推進,直到完全消失。

    他惡意地打開模式,她被震得要死要活,神經死死繃著。

    白行樾撈住她,引誘道:“場景還原一次,玩兒給我看。”

    周旋騰不出精力回應,想起那晚在樓下自己說的話。白行樾從不會在這事上占下風,她早該想到會有這一天。

    周旋坐不直,牢牢扶著洗手臺,一股溫熱順著往下淌,她分不清是花灑的水還是別的什么。

    他眼神像潭幽井,吸引人不顧一切往里跳。

    周旋被要上不下的感覺折磨,所有的感觀被勾到極致。白行樾幫她做個示范,不急也不緩,吊足了胃口。她張了張嘴,發不出一聲,有些著急地去扯他褲子暗扣,被攔下了。

    白行樾卻不急,在她耳邊重復一遍,完完全全命令的語氣。

    周旋汗毛豎起,受用極了,抬手把他推開,耐著不好意思,媚眼如絲地照做。

    不長不短的時間里,她清晰看見他眼里的扭曲,要把她整個人拆吃入腹。她輕易能調動他的情緒,體驗到這滋味,食髓知味。

    周旋拿掉東西,顫著腿腳跳下洗手臺,在他面前蹲下。白行樾低頭俯視,燈光下,那雙眼睛很亮,像兩顆透徹的水晶珠,給人一種破壞感。

    這過程沒持續太久,白行樾將人一把拎起,翻轉她捻弄她,把她雙手舉起合并,按在鏡子前。

    突然被填補,周旋呼吸急促,想回頭和他接吻,他用不輕不重的力道掐住她的脖子。她一瞬間收縮,水流傾瀉,像條暴曬在岸邊的魚,裹滿了淤泥。

    白行樾沒在這一刻放過她,每個輪回都觸底,再重重反彈。

    周旋似醉非醉地瞇起眼,思緒一下恍惚,耳朵里只剩自己的聲音,婉轉曲直。

    靜謐的夜,人和人同生共死,比擬一對癡纏的蜉蝣。

    無論之前有過多少次,周旋都會訝異于他們這樣合拍。

    半個多月沒見,開胃菜滿足不了彼此。

    中場休息,白行樾抱她回臥室。周旋面對面摟著他的肩膀,晃晃悠悠,隨他的節奏走。

    快六月的天氣,室內開空調,她開始覺得冷,沒一會又覺得熱。

    白行樾撫過她額頭的汗珠,頓住動作,去拿床頭柜上的遙控器,把空調調低幾度。

    頭頂光線被罩住,周旋分散注意力,和他閑聊:“……白行樾。”

    白行樾嗓音低啞:“嗯?”

    “那邊的飯菜,不合口味嗎?”周旋斷斷續續地說,“你好像瘦了。”

    “我沒瘦。”白行樾按壓她的小腹,隔一層薄薄的皮肉,形狀輪廓清晰可見,“是你瘦了。”

    周旋有點難捱,要阻止,說想上廁所。

    白行樾扣住她的手腕,笑得發邪:“忍著。”

    “忍不了了。”

    白行樾并不通融:“那就在這兒。”

    周旋再說不出一句話,喉嚨不受自己控制,不斷溢出聲。

    快到最后,白行樾俯身瞧她:“乖,叫我。”

    周旋順從:“嗯……白行樾。”

    “換個。”

    周旋勉強分心,想了想說:“哥哥?”

    “再換。”他比剛剛還用力,汗水滴在她眼皮上。

    周旋又酸又爽,本能地眨了下眼睛,湊到他耳邊,換個稱呼。

    白行樾終于滿意。男人的劣根性作祟,總喜歡征服和支配。

    結束,周旋又累又渴,白行樾從她身上起來,往嘴里銜支煙,去客廳給她倒水喝。

    他扶起她,把杯子遞到她嘴邊。周旋靠在他身上,一口氣喝完半杯水。

    各自無話了一會。

    白行樾撣撣煙灰,說:“成績什么時候出來?”

    周旋說:“研究所的嗎?”

    “嗯。”

    “得一個多月。”周旋笑說,“我這段時間沒事做,可以好好陪你。”

    白行樾沒拿煙那只手摸摸她的臉,說:“搬過來住吧。”

    周旋思忖了幾秒:“好。”

    看出她的顧慮,白行樾說:“要是你覺得這兒不舒服,我們搬去別處。城東有套房子閑置著。”

    “算了,別折騰了。”周旋說,“早晚會碰見,也早晚得適應。”

    既然決定和他在一起,無論相對應的代價是大是小,她都會嘗試承受。

    兩個人的關系,三個人的糾葛,早晚得面對。

    又待了幾分鐘,周旋撫了下胃部:“有點餓了。”

    白行樾鉗住她的下巴,不咸不淡笑了聲:“晚上吃太少。”

    “那會沒什么胃口。”

    “為什么沒胃口?”

    周旋頓了頓,實話實說:“我在想,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不影響你和他,還有和他家里人的關系。你之前說過,寧院長和陳教授待你很好,跟親生父母沒區別。”

    白行樾說:“我和寧夷然的事,我們自己會解決。”

    周旋默了默,問:“那他爸媽那邊呢?”

    白行樾比她更能看開:“小輩們相處,無論發生什么,或者結果好壞,都是造化。只要不涉及到原則問題,他們不會干涉。”

    周旋還是擔心:“但愿吧。”

    白行樾不再多言,給她留出思考時間。

    冰箱里有陳教授前幾日包的餛飩,放冷凍了。白行樾撈起長褲套上,去廚房。

    過幾分鐘,周旋隨便穿了件他的襯衫,光腳走出臥室。衣服堪堪遮住腰臀,兩條腿露在空氣中,筆直勻稱,白得反光。

    白行樾看一眼,說:“去把鞋子穿上。”

    周旋照做,回去趿上拖鞋,坐到高腳椅上,托腮看著他。

    白行樾掀開玻璃蓋,檢查水溫,余光注意到她:“看什么?”

    周旋笑笑:“就是覺得,這場面太日常了。”很像未來的每一天。

    白行樾彎了下唇角:“還想吃點兒什么?”

    “想喝酒了。”周旋突發奇想,“烤串怎么樣?配啤酒剛剛好。”

    “看你。”

    周旋解鎖手機:“那我現在叫外賣。”

    水剛燒開,門鈴突然響了。

    周旋被這動靜嚇一跳,看向掛鐘。已經快十一點,一般不會有人來,外賣也不可能這么快送到。

    白行樾過去看可視屏幕:“寧夷然來了。”

    周旋沒覺得有多意外。

    白行樾說:“你是想見,還是不想見?”

    周旋很冷靜,不躲不閃:“改天吧,我不想以這種狀態和他見面。”

    說完,周旋回臥室了,順便帶上對面書房的門——兩道門都閉著,顯得沒那么突兀。

    客廳很快恢復安靜。

    白行樾把她的鞋踢到玄關柜底下,解開門鎖。

    寧夷然站在外面,拿一瓶紅酒,笑說:“一個人在家?陪兄弟喝點兒?”

    白行樾不動聲色道:“明早還有事,喝不了。”

    “那成,我自己喝。”寧夷然笑意沒達眼底,又說,“老白,有些事有些賬,我們好像得算算了。”

    白行樾讓出過道位置:“先進來吧。”

    寧夷然走到吧臺旁,輕聲熟路翻出開瓶器和兩個酒杯。廚房飄來一股熱氣,他頓了一下:“這么晚了,才吃飯?”

    白行樾說:“夜宵。”

    灶臺上只擺了一副碗筷,寧夷然瞥了眼,移開視線。

    白行樾沒急著下餛飩,關掉燃氣,坐下點了支煙,把打火機扔到一旁:“說吧,想算什么賬。”

    寧夷然也點了一支,笑著迂回道:“算一算,咱倆這么多年,到底誰欠誰更多。”

    白行樾淡聲說:“一碼歸一碼。誰都不欠誰。”

    寧夷然給自己倒杯酒,自顧自回憶:“我記得年輕那會兒,咱倆隔三岔五不是小吵就是大鬧,也沒影響感情。現在想想,具體因為什么吵,早忘了,但絕不是為女人和錢。”

    兩縷煙霧向上飄,匯聚成一團,又迅速分散開。

    “男人么,都要面子,爭來爭去無非就那幾樣。但是老白,兄弟做到這份兒上,除了莊路菁那次,我自認為問心無愧。”寧夷然說,“而且,如果你當年跟我爭,我未必爭得過你。她喜歡的是你,我只是趁虛而入。”

    受自尊心驅使,有些話這輩子只能爛在肚子里——寧夷然始終忘不了,他和莊路菁第一次做的時候,她無意識喊白行樾名字。

    他們都是彼此初戀,可那晚是他心里一根刺,到現在也排解不了。

    白行樾說:“既然正好提到了,我不妨

    交個底。當年我壓根兒沒想跟你爭,太沒意思。”

    寧夷然隱忍著情緒,笑說:“所以你就讓著我?”

    “你覺得那是讓?”

    寧夷然話鋒一轉:“怎么,之前覺得沒意思,現在就有意思了?”

    正說著話,書房的門被風吹開,把手頂在玻璃立柱上,“哐”一聲巨響,書桌上的草稿圖和文件飄滿地,七零八落。

    主臥和書房離得遠,寧夷然原本沒注意,思路被打斷,他不悅地皺起眉,往那方向瞥。

    對面的臥室門嚴絲合縫,閉得緊緊實實。

    寧夷然一口喝掉杯里的酒,中斷了談話,意有所指地說:“那你先好好吃夜宵,再順帶把屋子收拾了。我就先走了。”

    寧夷然把煙蒂丟進煙灰缸,站起身,回樓上了。

    吧臺上還放著那瓶剛開封的酒,06年勒樺,是他出國前送寧夷然的藏酒。白行樾冷眼瞧著,煩躁地捏兩下眉心,捻滅了煙,徑自坐了一會,去喊周旋。

    周旋不知道外面發生過什么,見他面色如常,沒多問:“他這么快就走了?”

    “嗯。”

    “還吃東西嗎?”

    白行樾平聲說:“我們吃我們的。”

    趁外賣還沒到,周旋去書房關窗,撿起掉在地上的東西,摞成一摞,規整好,重新放回去。

    書架旁邊有扇半透明的波紋墻,墻上凹進去幾塊磚,擺三四個相框,都是他們發小的合照。照片上了年頭,從小學到高中,再到大學,每一階段都有記錄。

    周旋知道白行樾不喜歡照相,這些人對他來說,到底意義不同。

    在原地站了會,周旋回到客廳。

    保安打電話來,說騎手在門衛室等,白行樾讓放行。

    十分鐘后,門鈴又響了。

    以為是騎手,周旋直接去開門,看到門外的人,微微愣住。

    寧夷然拎著她叫的外賣,兩人四目相對,眼神泛涼:“這下肯露頭了?我又不是洪水猛獸,有什么可躲的。”

    寧夷然看著她,無名火直往上竄。

    周旋出事那天,他趕去她家樓下,看見白行樾的車,看見他們抱在一起。在這之前,明明早有預感,試探歸試探,他心照不宣,沒第一時間挑破。

    可有些事一旦舞到明面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下午從醫院出來,一直到現在,他就沒舒坦過。

    一切發生得太意外,周旋快速捋清頭緒,直言:“我沒想躲你。不出來見你,是覺得今晚不適合見面。”

    寧夷然氣笑了,上下打量她一番,單看她的穿著和狀態,一眼明了:“不就是被男人滋潤了?這有什么,你這樣子,我以前見過無數次……”

    周旋蹙眉打斷:“寧夷然,我們就不能心平氣和地好好溝通?”

    寧夷然沒搭腔,視線越過她,掃向走過來的白行樾,冷笑:“出來聊聊吧。我在樓下等你。”

    電梯門開了又關,帶走一股冷空氣。

    周旋看著白行樾,說:“我和你一起去。你等我一下,我換衣服,很快。”

    白行樾拉住她:“聽話,在家等我。交給我來解決。”

    周旋想說點什么,忍住了,漸漸放松下來:“好,我等你。”-

    白行樾下樓,和寧夷然匯合。

    天氣發陰,地面泛潮,草叢里幾只蛐蛐在叫,吵得人心煩意亂。

    寧夷然略過無關痛癢的開場白,直奔主題:“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的?”

    白行樾淡淡道:“你問哪次?”

    “最初那次。”

    “幾個月前,在熱城。”

    寧夷然幾乎是笑出聲,又問:“你當初從國外回來,去熱城自駕游,后來又進了王玄的考古隊,是為了她?”

    白行樾坦然承認:“不然我去做什么。”

    “你故意的?”

    “是。”

    寧夷然咬了下后槽牙:“老白,你明知道周旋是我女朋友,還這么明目張膽,說接近就接近。”

    白行樾說:“那時候是你女朋友,現在不是。”

    “你敢說,你當時完全沒插手我和她的事兒?”寧夷然說,“我們分手,就沒有你的一丁點兒原因?”

    沒等白行樾開口,寧夷然恍然記起什么,使勁搓了下臉,猛地湊上前,一拳打過來,不留余力。

    白行樾沒打算躲,硬生生挨下這拳,等站穩了,吐出一口血水。

    四下無人,空寂成曠野。

    寧夷然第一次真跟他紅了臉,篤定地說:“幾個月前,咱們仨從蘇州回北京那次,有天晚上聚餐,是你把梁杉叫來的。”

    “梁杉要是不出現在周旋面前,我們那晚不可能吵架。”寧夷然嚷出聲,“——你他媽在報復我?”

    第53章 第53章可我舍不得你受罪

    寧夷然又要揮來一拳,白行樾握住他的拳頭,撇開了:“我只欠你這一下。”

    寧夷然怒極反笑:“一下就能了事了?”

    白行樾拿拇指擦了下嘴角的血跡:“我報復你什么?”

    “當年你不跟我爭,現在明里暗里來搶。”寧夷然說,“這不是報復是什么?”

    “周旋和當年的事沒有任何前因后果。”

    “你覺得我信么。”

    “信不信由你。”

    寧夷然說:“我只問你一句,你他媽有沒有拿我當過兄弟?因為一個女人,你要跟我撕破臉?”

    白行樾冷靜道:“我說了,一碼歸一碼。如果你真適合她,我不會插手。”

    “還用不著你替我們做決定。”寧夷然諷刺一笑,“怎么,在國外玩兒膩了洋妞,現在回來了,發現還是兄弟的女人睡起來比較爽?”

    白行樾目光冷下來:“要聊就好好聊。你怎么編排我無所謂,再說周旋一次,我會不客氣。”

    正好有人路過,發覺氣氛不對,加快腳步,趕緊躲遠點。

    寧夷然使勁扯了下衣領,斂了火氣,顧不上臟不臟,一屁股坐在花壇上。

    沉默良久,寧夷然對著昏茫夜色出聲,異常肯定的語氣:“老白,這事兒沒完,在我這兒絕對過不去。”

    白行樾抽出一支煙,把煙盒丟給他:“既然決定做了,我就想過會有這天。”

    “你確實太不拿我當回事兒了。”寧夷然嘴里咬著煙,涼聲說,“公然挖我墻角,碰我的東西——不臊得慌么。”

    白行樾說:“周旋不是你的所有物,她有自己的選擇。”

    “她可以選擇任何人,但不能是你;你愛誰無所謂,我也犯不著去管,但不能是周旋。”寧夷然說,“這么簡單的道理,你比我清楚。”

    白行樾短促地笑了聲:“為了你那點兒可笑的顏面,就準備犧牲掉她的感情?憑什么?”

    寧夷然深吸一口煙:“你又憑什么覺得自己能給她幸福?我對她來說是泥潭,那你呢,不也是另一個火坑?”

    頓了頓,寧夷然又說:“白阿姨要是知道你倆的勾當,能同意么?先不論周旋本身怎么樣,單是她跟過我又跟你這一點,她就進不去你家的門。你護得了她一時,能護得了她一輩子?還是準備把她養在外面,沒名沒分,做見不得人的三兒?”

    白家家教有多森嚴,外人看不出,從小一起長大的這幾個發小一清二楚。

    當年白行樾自身都難保,如今就算羽翼豐滿,白敏到底是長輩,幾分薄面得給,更何況白敏不是沒有話語權。

    白行樾父親身居高位,功勛傍身,快到頂的副職,外面多少人等著巴結,沒離婚前,照樣被白敏治得服服帖帖。

    真要計較起來,一百個周旋都不會是白敏的對手。

    白行樾把煙頭踩在腳下,碾滅了:“管好你自己就行。我的事還不用你幫著操心。”

    寧夷然嘲道:“合著你比我還貪,什么都想要。可好事兒也不能一直輪到你頭上。”

    白行樾說:“我清楚自己的胃口,等什么時候吞不下了,會做取舍。但絕不會舍棄周旋。”

    寧夷然聽了,又是一陣沉默。

    兩人一站一坐,一支接著一支地抽煙,各自咀嚼消化情緒。

    寧夷然表情依舊掛不住:“既然當年你都不跟我爭,再棄權一次又如何。”

    白行樾睨去一眼:“周旋不是誰贏了誰就能得到的獎品。”

    寧夷然沒作聲。

    “更何況,男人之間的矛盾不該由女人買單。”白行樾說,“你我都該尊重她的決定。”

    寧夷然不死心:“那莊路菁呢?你也尊重了?”

    白行樾說:“你真覺得,我對莊路菁喜歡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

    “我以為是,所以覺得你在讓。”

    “要是沒有我媽,我不會叛逆到要去追她。”白行樾說,“后來她在學校出了事,我出于愧疚才許了承諾。她不需要,我何必上趕著。”

    寧夷然無話了。

    莊路菁對白行樾來說,連過客都算不上,無論當時后來者居上的是誰,白行樾都不會在意,更不存在讓來讓去、爭來搶去。

    可這事卻在他這反復了這么多年。

    眼前一整棟樓燈火通明,快凌晨,幾盞燈滅了,連不成一條直線。

    寧夷然耐著性子問:“你從什么時候愛上周旋的?”

    白行樾沒回答,只是說:“我認識她比你早。”

    寧夷然面上漸漸冷靜,胸口仍堵得慌:“不管怎么樣,咱倆都不可能像往常那樣相處了。日后無論在哪兒碰見,都別怪我說話難聽。”

    白行樾說:“隨你,我奉陪到底。只是有一點,我們之間別涉及到周旋。”

    寧夷然心里極度不平衡,冷笑:“你這么護著她,那我成什么了?”

    事情已經聊清楚,多說無益,白行樾撣了下袖口上飄落的煙灰,轉身要上樓。

    臨走前,白行樾說:“周旋和你在一起,一直是她包容更多。就算沒有我,你們也早晚會分。我的出現不過加快了你們分手的進度。”

    “——你有不滿可以沖我來,但她自始至終都不欠你。”白行樾又說-

    周旋在沙發上正襟危坐,懷里抱著抱枕,眼神發直,死死盯著掛鐘,心亂如麻。

    等了快四十分鐘,門口總算傳來解鎖的提示音。

    周旋猛地起身,走過去,看到白行樾臉上的傷,一怔:“你們剛剛打架了?”

    白行樾安撫似的輕拍她的后腰:“沒。進去說。”

    周旋猜到:“寧夷然打你了,你沒躲。”

    白行樾沒想隱瞞:“不挨這一拳,他不會出氣。”

    周旋垂著眼,站在那沒動。

    瞧出她的異樣,白行樾問:“心疼了?”

    周旋忍耐著說:“后悔嗎?”

    “后悔什么?”

    “因為我,你和他都快鬧掰了。你們這么多年的感情,說散就散。”

    白行樾反問:“跟我在一起,你后悔過么?”

    周旋搖頭:“怎么可能。”她唯一一次后悔,是那晚和他撇清關系。

    “那我為什么要后悔?”白行樾笑笑,多少有哄她高興的意思,“都是成年人了,給他點兒時間,他自己會想通。”

    周旋不再說什么。

    一直以來,寧夷然對她的占有欲有過之無不及,分手這么久,表面相安無事,一旦涉及到白行樾,這種平衡太容易被打破。

    她知道寧夷然不可能輕易算了。白行樾其實也知道。

    周旋從藥箱里翻出碘伏和棉簽,一點點清理白行樾嘴角和右臉的傷口。

    寧夷然這一拳明顯下了力道,皮膚表面的血跡已經干涸,皮下一整塊淤青,看起來觸目驚心。

    處理完傷口,兩人沒心思吃東西,躺回床上。

    晚上經歷過一場全情投入的性。愛,又發生剛剛那么一遭,周旋身心俱疲,來不及想東想西,沾枕頭很快睡著。

    隔天清早,周旋睡醒,下意識摸到手機,點亮看了一眼。

    通知欄一長串未讀消息,倪聽連發十幾條語音痛罵寧夷然,問他究竟什么意思,分都分了,就不能好聚好散?

    周旋轉文字看完,回了個問號。倪聽發了幾張截圖,叫她自己看。

    周旋翻過一遍,弄清了事情原委。

    凌晨三四點,寧夷然發了條朋友圈,轉發一部港臺電影的一句話熱評——男歡女愛比狗屁友情來得實在,人生如戲,演技第一。

    寧夷然幾千個微信好友,熟的不熟的,各行各業都有,還有不少公司旗下百萬千萬粉的網紅。

    自家老板分手后第一次有感而發,有個叫路曼的女網紅冒出來,連夜錄了視頻,含沙射影地討伐電影里對男主三心二意的前女友。

    粉絲在底下評論,問“前女友”是誰,路曼把矛頭指向了這兩天在網上很火的“北大素人”。

    視頻發出去沒多久,周旋和寧夷然的合照被扒出,幾個營銷號同時下場,好巧不巧地拿那段街頭采訪對比說事。

    網友被帶節奏,陰陽她演技好,和這位談完,又和這位的朋友談,既要又要;還有網友說,沒準這個采訪就是劇本,等她火了之后起號帶貨,一氣呵成。

    這社會對女性的惡意總是更大,單憑一點捕風捉影的桃色信息就能把人推到道德至高點上,阿貓阿狗都可以隨便審判。

    周旋點開抖音,搜到那條視頻,看過評論,情緒起伏不大。

    她只是沒想到,寧夷然會做這么絕,用輿論推波助瀾,讓三個人都不好過,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周旋切掉頁面,周納的電話正好打來了,他焦急地喊了聲“姐”,關心她好不好。

    周旋安慰說:“放心吧,我沒事。”

    周納氣不過:“你不知道那些人嘴有多臭,我都想花錢找人查IP,跟他們線下對質了!”

    “不相干的人無論說什么,都影響不到我。”周旋說,“沒幾天就高考了,你最近少上點網,別看這些有的沒的。”

    周納說了句什么,她沒太聽清,有外地的陌生號碼切進來。

    周旋接通了,聽見一頓辱罵,夾槍帶棒。她掛斷,又有源源不斷的騷擾電話打過來,手機不停震動,短信幾分鐘變99+。

    周旋沒理會,開了飛行模式,下床洗漱。

    白行樾在隔壁房間健身,周旋過去找他,貼近了,從背后抱住他汗濕的身體。

    白行樾按停跑步機,低聲說:“都看到了?”

    “嗯。”

    “不用理,已經叫人在管了。”白行樾說,“晚點兒差不多能把視頻刪干凈。”

    “其實不管也沒什么。網上的事,新鮮不了幾天。”周旋說,“他們罵的不是我,只是想找個宣泄情緒的出口。”

    “你倒看得開。可我舍不得你受罪。”

    周旋抱了他一會,說:“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

    “我待會想單獨去見寧夷然,和他聊聊。”周旋說,“這事源頭在我,我說的話,他多少能聽進去點。”

    白行樾沒意見:“想做什么就去做。”

    周旋笑說:“那這次你等我回來。”-

    周旋來到樓上,抬手敲了幾下門,里頭一直沒動靜。

    她看了眼時間,耐心等到七點整。電梯門開了,阿姨拎著菜筐過來,幫忙打開門,嘟囔一句:“密碼沒換呀,還是原來那個……”

    周旋笑笑,只當沒聽見。

    放映廳半黑不黑,地上的酒瓶七歪八倒,投影儀嗚嗚作響,熒幕上循環放一部電影;空氣不流通,煙味酒味混著,直嗆鼻子。

    寧夷然靠坐在地毯上,一條腿伸直了,另一條腿蜷著,指間夾著煙,光點明明滅滅。

    寧夷然抬了抬眼,看到是她,沒說什么,自顧自喝酒。

    阿姨拎著塑料袋,要來收拾垃圾,周旋接過:“我來吧,您去忙別的。”

    阿姨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走開了。

    周旋拿起遙控器,關掉電影,又把窗簾拉開了。

    陽光刺進來,寧夷然不適應地眨了下眼,嗓音被煙酒浸得沙啞:“老白舍得放你上來?”

    周旋沒避之不談,平靜地說:“他一直都很尊重我。”

    寧夷然自嘲笑道:“你這話說的,好像我之前不尊重你一樣。”

    “之前怎么樣,都過去了。“周旋說,“你現在的做法,不僅看低了我和他,也看低了你自己。”

    寧夷然一知半解:“什么做法?”

    周旋把手機扔到他面前:“因為你的一條朋友圈,外面已經亂套了。”

    寧夷然拿起手機,大致瀏覽一遍:“你為這事兒來找我?”

    “不全是。”周旋說,“有些話,我覺得還是要當面跟你說清楚。”

    “什么話?”

    周旋說:“那天我在樓下等,不是等你,是在等白行樾。我確實是來找他的,我愛他,想主動把他追回來。”

    寧夷然“嘭”地撂下酒杯,打斷她:“你要想說這些,那我勸你還是別說了,沒人想聽。”

    周旋頓了頓,繼續往下說:“當時要是沒有你媽在,我不會撒謊,更不會跟你同桌吃飯。今后無論碰到誰,我都不會再有這種顧慮。”

    寧夷然揉了下發疼的太陽穴:“周旋,夠了。”

    周旋偏頭看著他,忽然問一句:“你還愛我嗎?”

    空氣凝結了幾秒寂靜。

    沒等他開口,周旋替他作答:“我覺得不愛,你只是愛已經得不到的我。”

    寧夷然動作一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怎么想。”

    “因為我了解你。”周旋微微笑了一下,“那晚在酒吧,我不是沒看到那女孩——你覺得她像我,是嗎?”

    寧夷然沒作聲。

    “你總是這樣,之前有梁杉,現在有她。你不僅不會拒絕她們的主動,還待她們很好,以朋友的名義幾乎有求必應。”周旋說,“你覺得你們在正當相處,可曖昧或者不曖昧,那條線究竟在哪?你想過嗎?”

    她語氣太沉靜,沒有一點波瀾,完全心平氣和,像在說別人的事。

    寧夷然無端心慌,有種流沙順指縫溜走的錯亂感。一整晚的時間,夠他驅散火氣,此刻只剩冷靜:“梁杉的事,是我對不住你。可在這之前,我們不是很好?”

    “一點也不好。”周旋說,“我們之間一直是我在維持。”

    “我不見得沒付出過。”

    “寧夷然,你太驕傲了。很多時候,你看似在道歉,實際根本不舍得放下身段。”周旋說,“你從來沒問過我想要什么,也沒真正挽留過我。”

    “那現在挽留……”

    “已經晚了。我說過,我早就愛上別人了。”周旋說,“正式提分手前,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

    寧夷然啞然。

    周旋輕聲說:“所以,現在你還覺得,我們分手是因為白行樾嗎?”

    寧夷然沒回答,說:“他不見得不驕傲。能做這么多年朋友,我們骨子里是一類人。”

    “他在我這,從沒高高在上過。我們互相尊重。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寧夷然嗤笑:“明不明白又能怎么樣?”

    “是不怎么樣。”

    周旋突然覺得有點累,不想再勸:“我來就是想說,大家都得往前看,誰也不可能一直拘泥在過去。你繼續喝著,我先走了。”

    “等等。”寧夷然叫住她。

    周旋停住腳步,沒回頭。

    寧夷然說:“視頻的事兒不是我做的,我只是隨便發了條朋友圈。就算我和老白鬧再僵,也不會牽連到你。我和他一樣,都不想傷害你。”

    周旋說:“你和他不一樣。不過還是謝謝你,愿意解釋這些。”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周旋和他漸行漸遠,客套生硬,連坐下好好講話都成了奢侈。

    這輩子最形影不離的階段,只維持了短短兩年,最終修得這樣一個結果。

    寧夷然看著她的背影,喉結滾了滾。

    到底還是不甘心,他說:“不是不一樣,是半斤八兩。”

    “你就沒想過,老白為什么突然接近你,對你這么好?”寧夷然說,“因為那時候,你是我女朋友。”

    “我們早年就喜歡過同一個女人。”

    第54章 第54章相處時的每一種感覺……

    和寧夷然聊完,周旋沒回樓下,直接去了趟學校,和林立靜辦理離校手續。

    兩人在圖書館門口匯合。

    林立靜緊趕慢趕過來了,呼哧帶喘地說:“早上打你電話打不通,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

    周旋說:“手機現在只能上網。”

    “你號碼被人給爆了?”

    “嗯。”

    林立靜忍不住罵:“這群人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干,有空不如多睡會兒覺。這么愿意當法官,怎么不去考法院啊。”

    “過陣子就消停了。”

    去教務處的路上,正趕上課間,幾個女生認出周旋,交頭接耳。

    林立靜瞪了她們兩眼,越想越氣:“本來還以為你在網上火了是好事,現在想想,簡直禍不單行。”

    周旋猜到是誰在作梗:“一環扣一環,這世上哪來那么多好事。”

    林立靜嘆了口氣:“也是。”

    到了教務處,兩人去三樓注銷學生證,碰上和周旋相熟的老師。

    上次被舉報,這位明里暗里幫她說了不少好話,周旋主動打了聲招呼。老師板起一張臉,不予回應,背手和她們擦肩而過。

    林立靜懵了,回頭看,用口型問:“什么情況?”

    周旋心里有數:“走吧。”

    走了沒幾步,林立靜反應過來:“他們每天這么忙,還有空刷抖音?”

    周旋笑笑:“誰還沒個消遣。”

    “不是,那這副嘴臉也太現實了吧,眼里真就容不了一點沙子啊。”

    “可能教育者比較純粹。”

    林立靜無語:“我看是一根筋還差不多……聽風就是雨,不會變通。”

    辦完手續,周旋不想太早回去,和林立靜去咖啡廳待了會。

    工作日店里人不多,周旋坐在靠窗位置,右手捏根吸管,來回攪弄杯里的飲料。

    林立靜難得不鈍感一次,看出周旋的局促,以為她因為被網暴才這樣:“你可千萬別喪氣,管他呢,該吃吃該喝喝,只要我們知道你什么樣就好啦。”

    周旋托腮盯著街道,聽見這話,斂了視線:“立靜。”

    “嗯?”

    “北師大離這遠嗎?”

    林立靜微怔,差點沒跟上思路:“還行吧,打車四十多分鐘。”

    周旋又問:“他們學校有很多學生兼職做家教?”

    “那肯定,畢竟師范類院校。”林立靜納悶,“你不是都知道嗎?怎么突然問這個?”

    “……再確認一遍。”

    林立靜想問確認什么,見她心情不大好,把話咽了回去。

    快中午,周旋回到住處,把護膚品、化妝包和幾件衣服裝行李箱,去了白行樾那。

    白行樾去事務所了,玄關柜上留張紙條,字跡潦草,筆力蒼勁。阿姨最近請假,沒人負責三餐,他叫她自己解決午飯。

    從早晨到現在,他們沒聯系過。白行樾沒在微信上跟她說這些。

    周旋收起紙條,塞進拎包的夾層里。

    她實在沒什么食欲,隨便對付一口,回房休息,裹著被子昏天黑地睡了三個多小時。

    再睜眼,鼻子囔囔的,渾身酸疼難受。

    天快黑了,白行樾還沒回來,周旋想問,剛點開聊天框,倪聽突然發了一個定位,喊她過來一趟。

    周旋放下水杯,馬不停蹄地趕到目的地,幫忙收拾爛攤子。

    倪聽一個朋友今天生日,幾人都喝高了,開車去外環飆車,被交警攔下。倪聽情緒大起大落,這會正低靡,癱在車后座一動不動,臉色白成一張紙。

    周旋摸了下她微弱的脈搏,意識到不對,趕

    緊叫救護車。

    一來二去一番折騰,倪聽被送到急診室輸液。

    總算緩過來一點,倪聽口干舌燥,哆嗦著從煙盒里抖出一根細煙,想抽,看一眼周圍,忍住了。她煩躁地換了個坐姿,高跟鞋掛在腳腕上,要掉不掉。

    周旋給她倒了杯溫水:“你這病要是不治好,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倪聽哼笑一聲,并無所謂:“治也治不好,就這么維持著吧。”

    “要不,換個心理醫生?”

    “換一百個也沒用。”倪聽平淡地說,“除非我那個被活活燒焦的雙胞胎姐妹,能當我面活過來。”

    周旋握了下她的手,不再多勸。

    過了會,譚從周來了,周旋朝他點點頭,先走一步。

    到家已經是深夜,屋里一片漆黑,周旋以為白行樾沒在,正要開燈,一股煙味飄過來。

    她看向客廳,看到他的身形輪廓。

    周旋頓了頓,問:“什么時候回來的?”

    過幾秒,白行樾說:“有一會兒了。”

    周旋預感到什么,下意識摸出手機,一個未接的語音通話出現在屏幕內,白行樾兩小時前打來的。

    周旋解釋:“我開了飛行模式,外面沒網,才收到你的消息。”

    白行樾倒沒說什么,朝她走來,點開燈:“餓不餓?”

    周旋對上他分辨不出情緒的眼神:“……還好。”

    簡單吃過晚飯,周旋先去洗澡。

    睡前做的時候,白行樾比任何時候都專心,前奏綿長,足夠照顧她的感受。

    黑暗中,她伏在床面,想回頭去看身后的他,被一記深到胃里的頂捻弄得啞然失聲,放棄了多余的念頭。

    結束,周旋出了汗,渾身像被水浸過。

    白行樾垂斂眼皮,修長手指穿進她微潮的頭發絲,慢慢捋順了。

    無言很久,白行樾打破寂靜:“有些話還沒和你說。”

    “……嗯?”

    “莊路菁的事。”

    上午周旋遲遲沒回來,他大概猜到寧夷然會跟她說什么。

    周旋對這名字還不算熟悉,反應慢一拍:“其實不說也無所謂,這是你和寧夷然的往事,不涉及到我,沒必要和我交代。”

    白行樾深諳談判之道,這次竟也沒料到話題走向,似是頓了下:“你沒誤會?”

    周旋很輕地說:“別人的話,還不至于把我帶偏,讓我誤會。”她抬起手,一點點勾勒他的眉眼和鼻梁,“說不上來原因,總之,我能感受到。”

    “感受到什么。”

    “你對我的好,沒摻任何雜質。”周旋能夠確定,“你不是因為所謂的報復,才留在我身邊。”

    今早,寧夷然說完那些話,自然而然提到了莊路菁,簡述一遍三人的過往,沒夸大其詞,但不是沒有以偏概全的嫌疑。

    這些話她不全信,可心里不見得有多舒服。

    還在一起那會,周旋偶然在寧夷然手機里看過一個女人的照片,不知道那就是莊路菁。前陣子在古玩店,女人不管不顧“仗義”出頭,她心里存疑,很快對號入座,認出了對方。她猜女人早就認出她。

    以為那是寧夷然的舊愛,她當時沒在意,直到今天回想起女人看白行樾的眼神,后知后覺。

    一下得知這些,她需要時間自我調解,蒙頭睡了一覺,消化得大差不差。

    從開始到現在,她一直信任白行樾,從沒變過。

    在熱城那么多個日日夜夜,發生過那么多事,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件,和他相處時的每一種感覺,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白行樾喉結上下滾動,一時無言。

    他沒想到,有天會被她無條件包容。

    白行樾攬過她的肩膀,還是把這些舊事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言簡意賅,語氣沒什么起伏。

    周旋聽完,沒說看法,轉身纏住他的腰,笑了笑說:“好累,不想沖澡了。”

    白行樾勾起一邊唇角:“抱你去。”

    “還是懶得動,就這樣睡好不好?”

    白行樾依她。

    半夢半醒間,周旋聽見白行樾叫她,輕輕應出一聲。

    白行樾拿長輩一樣的溫和語氣說:“往后別再讓我找不到你。”

    周旋恢復一點意識,無端體會到了不久前他的擔心,認真應下:“好。”-

    一夜無夢,第二天正好是周末,兩人沒出門,宅在家各忙各的,空了就聚在一起,隨便做點什么。

    下午,白行樾在客廳和手底下的建筑師談工作,周旋出來了,指了指書房,示意他自己要用電腦。

    白行樾投去一眼,告訴她沒密碼,隨便用。

    周旋坐在他常坐的位置,打開論文的電子版,更新幾項研究數據。

    怕忘了,她隨便扯過一張空白A4紙,想記錄一下,沒找到筆,便拉開桌底的抽屜。

    抽屜里沒幾樣東西,一覽無余。周旋拿起一支鋼筆,無意間掃了眼,看到被壓在底下的酒吧員工證。

    她愣了愣,覺得背面眼熟,翻過來看。員工證正面印了名字、職位和一張二寸證件照,時間太久遠,表面有泛黃的跡象。

    周旋記得很清楚,照片是她來北京第一個月拍的,在一家簡陋不堪的照相館。那時候她太青澀,綁了個馬尾,不會化妝打扮,一張臉全靠年輕撐著。

    周旋左右都沒想到,這東西會在白行樾這。

    書房門敞開著,客廳沒了聲響,白行樾談完工作,來找她。

    聽到腳步聲,周旋將抽屜推回去。

    白行樾站在她身后,手搭椅背:“過幾天鐘自橫訂婚宴,想去么?”

    周旋緩過神,有點驚訝:“他這么快就訂婚了?”

    “說是遇到真愛了。”

    周旋象征性地笑一下:“我去好像不太好。”

    “沒不好。你不想去,那就不去。”

    周旋想了想說:“還是去吧,早晚要經歷這么一遭,躲不掉的。”

    白行樾說:“慢慢來。別為難自己。”

    “不為難。”周旋說,“大大方方地出現,比藏著掖著好。”

    她跟白行樾和寧夷然的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鐘自橫他們作為身邊人,想不知情都難。

    越是這種時候,越得露面。

    白行樾沒說什么,拇指撫過她的耳垂,當安慰了。

    聊了幾句,周旋去上洗手間。

    白行樾無事可做,視線隨意掃過屏幕,看到論文尾頁的致謝。

    白底黑字,攏共三段話,短短幾行清晰可見,最后兩段被單拎出來,著重表達。

    ——熱城疆域遼闊,實習那幾個月,不止考古,有人陪我從南疆走到北疆。我們一起看過荒漠和星空,一起找過沙丘背風處的溫泉,一起同生死、共患難。

    ——那個人是我的底氣,和家人一樣的性質。

    第55章 第55章他是她的底牌

    鐘自橫特意找風水大師選了黃道吉日,將訂婚宴設在六月初,端午前夕,小暑正式來臨前。

    那天北京下暴雨,路面積水,交通癱瘓。知道大概率會堵車,兩人早出發四十分鐘,還是被困在了路上。天像漏了一塊似的,一瀉千里。

    周旋看著擋風玻璃上撲成一片的雨幕,倒不是很急,順手補了個妝。

    鐘自橫把酒席擺在了南長街一家私房菜館。幾個月前林秀榕生病住院,從蘇州回北京那次,周旋陪寧夷然和他們聚餐,來的也是這。

    時移世易,只有環境沒變,其他都變了,天翻地覆。

    四合院院里搭了玻璃質地的陽光棚,底下一條連廊,直通包房;走廊盡頭,橫梁上掛兩個紅燈籠,光影朦朧。

    周旋很自然地想起那晚,她和白行樾擠在柱子中間,面對面,等鐘自橫的前女友和服務生結束戰斗。

    她表情相當微妙,白行樾看在眼里,明知故問:“想什么?”

    周旋哪里肯說:“沒想什么。”

    “你要是想,我倒可以配合,把當時的情景一比一復制。”

    小廝在前面給他們帶路,有外人在,周旋裝聽不懂,轉移了話題。

    似有若無的低笑聲從她耳邊拂過。

    包房里,人還沒來全,趁鐘自橫未婚妻不在,有個戴眼鏡的男人說:“老鐘,你可真會選地方,不怕在這兒又被戴一次綠帽啊?”

    鐘自橫哼笑:“你懂個球!我這是以毒攻毒,脫敏訓練。”

    叫潘航的微胖男人插話進來:“得了吧,我看你就是給自己找罪受,賤得慌。”

    鐘自橫笑罵一句:“滾滾滾,別掃我興。”

    潘航妻子突然問:“對了,寧夷然今晚

    來嗎?”

    提到這茬,飯桌上靜默了一霎。

    潘航說:“估計夠嗆。老白來,他還真不一定會來。”

    鐘自橫嘆氣:“人這一輩子,真他媽的操蛋,簡直比電視劇都精彩。”

    潘航跟著嘆氣:“你說說這叫什么事兒,也不是頭一次了,沒個教訓……世上這么多好女人,他倆非得搶一個,搞得到頭來,兄弟反目。”

    戴眼鏡的男人拔高音量:“行了,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今兒老鐘才是主角。”

    鐘自橫笑著圓場:“可不,都少搶我風頭!”

    這頭正聊得熱火朝天,包房門被打開,小廝掀開擋簾,請人進來。

    眾人瞧見白行樾身旁的周旋,眼神變了變,氣氛一度僵持不下,多少有看熱鬧的意思。

    鐘自橫最先反應過來,跟白行樾打完招呼,起身笑說:“周旋,咱們可是有日子沒見了啊——你能來是好事兒,有個成語怎么說來著,哦對,蓬蓽生輝。”

    周旋忽略那些人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微微一笑,客套地回句什么。

    說是擺酒席,實際今天只宴請了交情比較深的發小,正式訂婚宴排在日后。

    偌大一張檀木圓桌,坐了二十幾號人,各自帶了家屬。大家看白行樾面子,不會真讓周旋下不來臺,有人主動搭話,和她聊事業聊生活,刻意避開感情這類話題。

    周旋情緒穩定,沒讓這些話掉地上。

    畢竟是鐘自橫和未婚妻的主場,話題在她這輪一輪,也就過去了。

    來之前,白行樾問過她意見,今晚需不需要他幫忙,周旋說不用。她對這種飯局得心應手,知道孰輕孰重,自然不會讓自己占下風。

    他是她的底牌,不該用在這上面。

    白行樾也就沒插手她和這群人相處,只照顧好她的飲食,事無巨細。

    中途,周旋不勝酒力,對白行樾說:“我出去透口氣。”

    白行樾抬眼:“陪你?”

    “沒事,我自己可以。”

    白行樾沒堅持。

    周旋前腳剛走,鐘自橫實在憋不住,扯過椅子湊近,借著酒勁說:“老白,甭管怎樣,這事兒確實是你不道德。人倆頂多小吵小鬧,你非得橫插一腳,現在好了,你們仨都被架在風口浪尖,誰都過不了安穩日子。”

    白行樾說:“安穩不了的,只有他一個。”

    鐘自橫“嗨”了聲,說:“他那人就那樣,小時候誰碰下玩具,他都黑臉,更何況這次不是玩具,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白行樾耐心告罄,不咸不淡笑出一聲:“今天你訂婚我訂婚?別老扯上我。”

    “好好好,我不多說了——不過我可告訴你,老寧待會兒要來。”鐘自橫叫苦連天,“當兄弟我求你了,你們千萬別在這兒打起來啊。我暫時還沒有再婚的打算,一輩子就這一次,給我留些面子。”

    白行樾睨他一眼,淡淡道:“挺大人了,少看點兒偶像劇,少杞人憂天。”-

    周旋從包房出來,穿過走廊,人還沒過去,離遠看到拐角處兩道窈窕的背影,其中一個是潘航妻子,另外一個看不太清。

    潘航妻子說:“白行樾不是出了名的眼光高嗎?怎么就看上她了?不惜和朋友撕破臉,也要得到手。我們家老潘說,他倆小時候好得能穿同一條褲子,真是造化弄人!”

    短頭發的女人說:“這你就不懂了吧,有的女人慣會使手段,床上床下兩副樣子。”

    潘航妻子說:“你是說,她拴著這個,吊著那個?”

    “具體的誰知道。”女人聳聳肩,“反正兩張床滾過一輪,什么好處都有了。”

    潘航妻子說:“話也不能這么說,沒準是他倆心甘情愿愛上了呢,都對她上趕著。感情的事誰能講清楚。”

    女人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呀,少見多怪,還是思想太端正了。”

    潘航妻子說:“不過……我記得當初白行樾早回國了呀,在北京沒待幾天就去外地了?”

    女人說:“嗯啊,陪寧夷然去見女朋友,然后寧夷然回來了,他留下了,和那女的暗度陳倉。”

    “我的天……這么炸裂。”

    “可不。這世道什么瓜都有的吃。”

    周旋耐著性子聽到一半,抬腿走過去,高跟鞋踩地的聲音清脆作響,打斷了她們聊八卦。

    潘航妻子一愣,很快掛上笑臉,當作無事發生:“這么巧啊。”

    女人捋捋頭發,跟著招呼了一聲。

    周旋看了女人一眼,認出對方是白行樾和寧夷然的同學,吃飯時主動跟她搭話的那個。

    女人被盯得心虛,笑說:“怎么了呀?我臉上有東西嗎?”

    周旋也笑:“沒東西,就是看上去挺扭曲的。”

    女人笑容僵在臉上。

    知道她都聽見了,潘航妻子想說和兩句,周旋又說:“嘴長在你們身上,我管不了,但是做人留一線,別把路都堵死。”

    說完,周旋沒看她們反應,徑自繞開,進了洗手間。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蓋住了身后的議論聲。

    明知道不該,周旋還是被這些以假亂真的說辭搞得心煩,猛地擰開水龍頭,拿涼水涮手。

    她站直了,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一語成讖,當初顧慮的事情果真在接二連三地發生。

    她到底還是卷入了一段混亂復雜的人際關系中——寧夷然本身,以及周圍的共友圈子。撕開那層你好我好的表皮,牛鬼蛇神全露頭了,背地里誰都沒必要給誰面子,想說什么說什么。

    原本只是分手后再戀愛,就只是這么簡單的事,因為多了份“兄弟情”,所有人都能站出來踩一腳,說三道四,指出這行為有多不道德。

    她可以不在意網上那些人,但沒法不在意這些相干的人。

    比起白行樾身邊的朋友們怎么看她,周旋更在意他們如何看待白行樾——她怕他因為她被人看輕。

    周旋在洗手間待了快二十分鐘,等到心口沒那么堵了,若無其事地回到包房。

    里頭熱鬧不減,潘航妻子和女人見她回來了,相互對上一眼,視線在空中一個來回。

    周旋權當看不見,坐回座位。

    白行樾說:“醉了?”

    周旋勉強笑一笑:“好像有點,吹吹風感覺更暈了。”

    白行樾扣住她的腰肢,往自己這邊帶:“靠會兒。”

    余光注意到有人在看,周旋小幅度掙扎一下:“……周圍都是人。”

    “怕什么。局面總不會更亂。”

    周旋索性破罐子破摔,沒再動了。

    她窩在白行樾懷里,近距離看著他的下巴和喉結,鼻息間都是他的味道,叫人覺得安心。

    周旋一瞬間平靜下來。

    酒桌上笑鬧不斷,氣氛被點燃。

    白行樾的聲音混著喧囂聲傳進她的耳朵里:“等等寧夷然來。”

    周旋定了定神,突然麻木:“隨便吧。”局面不會更亂,情況也不會更糟。

    白行樾低頭看她一眼。

    都以為寧夷然要來,直到宴席結束,他還是沒出現。

    漫漫長夜,一群人照例輾轉到夜場,吃喝玩樂,唱歌的唱歌,打球的打球。

    鐘自橫換下那身西裝革履的行頭,安頓好未婚妻,捧來一筐籌碼,招呼人打麻將。

    白行樾捏了下她掌心的軟肉:“去試試?”

    周旋說:“你不玩嗎?”

    “不玩。給你支招。”

    周旋想起上次聚會,牌桌上暗流涌動,燈光曖昧,白行樾在她對面,明里暗里給她喂牌。

    那時她身邊坐的是寧夷然。

    很快湊齊一桌,鐘自橫和潘航是她上下家,對面是那個晚上在走廊嚼口舌的短發女人。

    兩圈沒打完,包廂門被人推開,寧夷然把傘扔到門口,徑直往里走。

    這么多人的目光齊齊落在他身上,又默契地轉向周旋和白行樾。

    有人打破僵局:“怎么才來啊?飯都吃完了。”

    寧夷然拿毛巾擦拭胳膊上的雨水:“這不路上堵車么,能來已經不錯了。”說完,他看向他們這邊。

    周旋倒沒什么反應,鐘自橫被看得一個激靈,酒立馬醒

    了,低聲吐出個臟字。

    白行樾在一旁翹腿坐著,夾煙那只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平靜提醒:“該胡了。”

    周旋定睛看,推翻牌面,撿起桌子中間那張八萬:“清一色。”

    潘航看鐘自橫:“你這什么破手氣,光顧著點炮了。”

    “不玩了不玩了,受不了了。”鐘自橫把籌碼往外一推,轉頭喊一嗓子,找人替他。

    寧夷然偏在這時過來了。

    牌桌上靜得微妙,鐘自橫惹不起躲得起,找借口上洗手間。

    寧夷然拉開椅子落座,眼底不悲不喜,不動聲色看著周旋:“來吧,我陪你們玩兒。”

    周旋放緩呼吸,沒說什么,將手里的牌一股腦塞進洗牌機里。

    剩下兩圈,似乎打的不是牌,而是一場博弈。

    白行樾和寧夷然全程零交流,誰也不看誰,真要較起真來,難分伯仲。

    周旋牌技不錯,卻斂了鋒芒,時不時偏頭問白行樾打哪張;寧夷然看在眼里,自嘲地笑笑,拆開手里那副暗杠,打了出去。

    周旋差這張牌湊成十三幺,沒接,又輪了兩個來回,陰差陽錯自摸了海底撈月。

    大滿貫,一家贏三家輸。

    短發女人坐不住了,有意無意說:“人都說情場得意賭場失意,這倒好,簡直連吃帶拿啊。”

    這話沒人接,女人努努嘴,戛然而止。

    潘航試圖緩和氣氛,聊起別的:“對了老白,我聽說平谷那邊打算批塊地建度假村,有什么小道消息沒?”

    白行樾淡淡道:“最近沒去看我爸。”

    潘航惋惜得不行:“我還以為能跟著喝口湯呢——你說說你,這些年但凡投點兒什么,總想著叫上老寧,怎么,就他是你親兄弟,我們都是表的唄。”

    白行樾沒接這話茬,問周旋:“累不累?”

    周旋說:“不太累。”

    “還玩兒么?”

    “玩吧,反正沒什么事做。”

    短發女人笑了笑,見縫插針:“你們男人一天只想著錢錢錢,我最近倒聽說一有意思的點。”

    潘航順勢下臺階:“什么啊?說來聽聽。”

    女人說:“知道現在外遇和出軌的培養皿是什么嗎?”

    潘航眼皮一跳,意識到不對,噤聲了。

    女人自顧自說:“要么在麻將桌上,要么在酒局飯局,要么……就是工作上的獨處,累了難了相互噓寒問暖一番,時不時約個飯,這感情不就越處越有了嘛。”

    白行樾食指輕扣下桌面,似嘲非嘲地彎了下唇角,正要開口。寧夷然猛地將一張牌甩到桌上,“嘭”一聲脆響:“有完沒完?”

    女人嚇一跳,撫著胸口驚魂未定:“我又沒針對誰……怎么突然發火啊。”

    寧夷然冷笑一聲:“針沒針對你自己清楚,不就重新談了一段么,犯法了?”

    女人壓低聲音:“大哥,你搞清楚,我在幫你們啊。”

    “我犯得著用你幫?”

    女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寧夷然說:“我和老白都沒說什么,你是什么東西?”

    女人“嚯”一下起身:“好歹認識這么多年了,你說話能別這么難聽?”

    這邊突然吵起來,動靜不小,潘航妻子趕緊來拉住女人的胳膊,打圓場:“好了好了,都消消氣,多大人了還拌嘴。”

    寧夷然沒給任何人面子:“管好你們自己,以后少在人前人后碎嘴,不然別怪我翻臉。”

    女人一下紅了眼眶,跺跺腳,負氣走了-

    那晚過后,周旋沒和寧夷然有過交集,即便住同一棟樓,也沒見過第二次。

    這段日子她事情不多,很少出門,無聊的時候健身護膚,其余時間都在準備考古研究所的面試。白行樾照常上下班,盡量把工作挪到家里做,抽出空陪她。

    周旋很珍惜這段忙里偷閑的時光。

    自媒體時代信息更新速度快,網上的風波慢慢平息下來,沒有網友再來找她的麻煩,周旋也就把這段插曲拋到了腦后,不再關注這些。

    倒是林立靜一直關注后續,說路曼的各平臺賬號突然被公司回收了,這事鬧挺大,現在路曼到處在找律師,準備打官司。

    路曼在小號賣慘,網上風評一邊向她倒,突然冒出一個爆料貼,有圖有真相,扒她和梁杉私底下關系很好,曾不止一次抱團拉踩同行,引導粉絲網暴別人,細數她們的“多宗罪”。

    路曼學歷造假,報過名媛培訓班,被已婚男人捧上位;梁杉早年靠營銷高知女性的人設火出圈,現實中大相徑庭,欺壓助理、虐狗,剽竊別人的攝影作品,給錢了事。

    這帖子一出,樁樁件件都是實錘,輕易叫人身敗名裂。

    輿論能成就一個人,也能毀掉一個人,輕而易舉。

    在這之前,周旋一直以為,她的事之所以這么快過去,是因為白行樾叫人下場干涉,事實證明,好像其中還有寧夷然的一份功勞。

    她不確定,但沒打算求證。

    再見到寧夷然,是七月初,他來學校看望爸媽,順便到藝術博物館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寧夷然原打算隨便找個位置,坐坐就走。

    典禮結束后,周旋一眼看到坐在后排的寧夷然,笑著跟身邊的白行樾說了句什么,她脫掉學士服,朝他走來,問他有沒有空聊兩句。

    寧夷然隨她去了館內的咖啡區。

    這片區域不大,擺了幾張桌椅,旁邊是青銅器展示柜和一扇文創墻。

    寧夷然記得,以前他常來這,點杯意式濃縮,耐心等周旋下課。

    周旋見他,顯然不是為了敘舊,開門見山地說:“這次的事謝謝你。”

    寧夷然聽懂了,有點意外:“你不怪我?要是我不發朋友圈,也不會有這么多上綱上線的破事兒。”

    “怪不怪,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周旋說,“你本來可以什么都不做,冷眼旁觀對你沒壞處。”

    寧夷然說:“梁杉記恨上你是因為我。我這么做,也算是給你一個交代,盡量彌補當初對你的傷害。”

    周旋客套地笑笑,算是回應。

    昔日你儂我儂的舊情人,如今面對面,只剩尷尬和生份。

    寧夷然看著她,頓了頓說:“那天早上,我說的話不是沒添油加醋。當時心里確實不平衡。”

    周旋說:“我知道。”

    “要是真細究,老白和莊路菁其實不太熟。”

    “我知道。”

    寧夷然無奈笑道:“你就這么信他?”

    周旋說:“你不是問我,為什么你和他不一樣嗎?這就是區別之一。”

    “什么區別?”

    “你之前跟我說過你的情史,但唯獨漏下了這一段。”周旋說,“如果換作白行樾,他不會。”

    寧夷然點點頭:“我明白了。”

    周旋沒太預料到他會坦然接受這個結果,說:“終于肯想開了?”

    “談不上想不想開。”寧夷然說,“你不是說過,人總得往前看,日子也總要過下去。”

    “嗯。”

    事已至此,已經沒必要再多聊。

    周旋跟他說起正事:“趁現在有流量,我想做個抖音號。”

    寧夷然說:“你要往線上發展?”

    “差不多吧。”

    “想做什么類型的賬號?”

    “科普類生活類?主要想宣傳考古方面。”周旋說,“這行現在還是有點冷門。”

    “你要是有意愿,回頭我叫運營部負責人聯系你,給你出個方案。”

    周旋說:“我的意思是,可以和公司簽合同,這個賬號轉化的收益我全都不要。”

    寧夷然說:“那你圖什么?”

    “算是給你的謝禮,也是為了自己的事業。”周旋委婉提醒,“不勞煩你親自做什么,以后你安排部門的人和我對接就行。”

    寧夷然沉默了幾秒,選擇接受。

    她不想欠他,這下徹徹底底兩清,以后也不必再有任何實質性的聯系。

    周旋放下咖啡杯:“沒什么別的事了,那我就先走了。再見。”

    寧夷然叫住她:“和老白好好的。”

    “放心。”周旋說,“我想我們會百年好合。”-

    隔一道玻璃窗,寧夷然看到白行樾的車停在路邊。

    周旋走過去,稍微彎下腰,敲開駕駛座的窗戶,含笑說了句話。

    白行樾胳膊搭窗沿,拿食指勾住她的下巴。周旋順勢握住他的手,攤開掌心,臉頰湊過去蹭了蹭,舉止親昵,像做過無數次這動作。

    周旋在他面前很少撒嬌,幾乎不會黏人。寧夷然印象模糊,早就忘了她這副樣子。

    校內人來人往,

    兩人不作停留,離開了。

    直到車尾消失在十字路口,寧夷然才收回目光,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

    他想到周旋,又想到白行樾。

    寧夷然這輩子最不缺的就是朋友,但白行樾對他而言,更像是血濃于水的親兄弟,有過命的交情。

    上學那會,他們朝夕相處,一起惹事,一起被罰掃廁所、寫檢討,互相遞過女生送的情書;冬天在天臺上,背著教導主任學抽煙,被人不小心關一整晚,天氣很冷,他和白行樾報團取暖,差點沒被凍死。

    最叛逆那幾年,吵過鬧過,甚至打得頭破血流,可誰也沒講過對方一句不好。

    他們的青春沒有情情愛愛,只有彼此和快意恩仇。

    等入了社會,涉及到錢權、利益和地位,兩人不相上下,誰稍微掉隊,另一方一定會連拉帶拽地扶持,從不計較得失。

    白行樾在國外讀博那幾年,他事業越做越大,基本什么都有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兩人聯系減少,各自奔向不同的分岔路,但寧夷然從沒想過,他們會有決裂這天。

    他無端恍惚,自己和白行樾怎么就走到了如今這步-

    五分鐘前,博物館外。

    白行樾降下車窗,平和地說:“聊完了?”

    周旋笑說:“嗯,我回來了。”

    周旋上車后,白行樾握住她的手,在她腕間系了條鏈子,簡潔的款式,鏈條中間鑲一顆白奇楠珠,末端用羊脂玉做同心結。

    白行樾說:“畢業禮物。”

    周旋對著光線打量,愛不釋手:“我很喜歡。”

    “看這東西第一眼,就知道你會喜歡。”

    “你好了解我。”

    白行樾不再說什么,幫她系上安全帶:“走了。我們回家。”

    第56章 第56章不論過去,只要現在和未……

    今年入夏晚,周旋租的房子馬上到期,趁著天氣還沒那么熱,抓緊時間搬家。

    周旋原打算直接叫個搬家公司,白行樾說等他開完會,陪她一起。

    下午,周旋無事可做,從頭到腳精心打扮,去事務所找他。

    光華路CBD核心區,東起東四環,銜接建國門,車水馬龍,寫字樓高聳入云。

    周旋收起遮陽傘,進了國貿附近一棟大廈。

    她第一次來這,問過前臺,乘電梯上樓。

    事務所大門敞開著,左右兩面墻畫浮雕彩繪,中和了黑白灰工業風的冷調,整體很有設計感。

    色彩豐富的構圖,看上去太感性。周旋直覺這不是出自白行樾的手。

    入門是會客室,周旋一直往里走,經過四面都是玻璃的會議室,一眼看到坐在主位的白行樾。

    偌大一張長桌,兩邊圍滿了人,白行樾穿白色綢面襯衫,玉樹瓊林,格外出挑。

    周旋盯著看了會,沒去打擾,站在過道等。

    她沒事先和他說自己要來,突然好奇他待會看到她,會是什么反應。

    外頭太陽大,室內開了中央空調,一股涼氣撲面而來,提神醒腦。

    周旋看向正前方那個奇形怪狀的巨型懸浮掛鐘,等了大概十分鐘,聽見腳步聲。

    周末人不多,只有寥寥幾人在大廳的工位上加班。一身潮牌的年輕男人過來了,朝她探探頭,熱情接待:“你好,需不需要幫助?”

    周旋指了指會議室,笑說:“我約的人在里面,估計快出來了。”

    潮牌男沒打算走,東扯西扯找話題,問她是不是約了咱們這的設計師。

    周旋起初還能笑著聊兩句,看出對方在搭訕,干脆不理了。潮牌男沒放棄,有一搭沒一搭和她閑聊,條理清晰,循序漸進。

    周旋不接招,準備繞去另一邊,隔一道玻璃墻,無意對上白行樾的目光。

    他側歪著身體,一手撐太陽穴,一手百無聊賴地轉筆,看她的眼神饒有興致。

    正趕上開完會,白行樾也不急,等其他人陸陸續續走了,和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一起出來。

    潮牌男看見了,喊一嗓子:“樾哥,巍哥。”

    白行樾沒搭理,握了下她被空調吹得發涼的肩膀:“等多久了?”

    周旋和他十指相扣,笑說:“沒多久。”

    潮牌男稍微睜大眼,自知理虧,找個借口趕緊走,但求別引火上身。

    何巍笑道:“這位是?”

    白行樾言簡意賅做了介紹。

    還在倫敦的時候,何巍就聽說過這名字,不動聲色多看了周旋一眼。

    簡單聊了聊,何巍沒繼續當電燈泡,拎著車鑰匙下樓回家。

    白行樾牽著周旋的手,帶她去自己的辦公室。

    路上有人同他打招呼,都喊的“樾哥”,周旋說:“白老板,感覺你跟他們更像朋友。”

    白行樾說:“差不了幾歲。老板之類的稱呼太死板。”

    周旋猜:“你們這一定很人性化。”

    “差不多,工作時間也彈性。”白行樾說,“國內外大環境不一樣,管理方式自然不同。”

    周旋羨慕:“你還缺助理嗎?”

    白行樾挑挑眼:“怎么?”

    周旋開起玩笑:“想到你這工作了。”

    白行樾順這話說:“沒這個可能。”

    周旋好奇原因。

    等她邁過門檻,白行樾關上辦公室的門,語氣不冷不熱:“外面一群豺狼虎豹,我沒事兒給自己找罪受么。”

    周旋回過身,環住他的肩膀,笑問:“你吃醋了嗎?”

    白行樾沒作聲。

    周旋踮起腳,故意在他耳邊吹口熱氣,似撩非撩:“我還以為,不是什么人的醋你都吃。”

    她聽見他低低一聲笑,有危險的意味。

    在他出手前,周旋退開了,若無其事參觀起他辦公的地方。

    同樣工業風設計,這里除了黑白灰和綠植,不做多余的顏色點綴,從立柱到窗框紋路都獨具一格。大氣磅礴,這才是屬于他的風格。

    周旋站在落地窗和桌子之間,俯瞰北京城的繁華區域。

    白行樾視線投過去。她今天穿了條墨綠色吊帶長裙,綢緞面料,露出脊背,皮膚跟撲了層珍珠粉似的,白花花一片。

    他無聲笑了笑,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將人往下按。

    周旋支撐不住,上半身伏在桌面,后腰翹起圓潤的弧度。她聽見身后他的聲音:“吃不吃醋另說。你不是不知道,我這人報復心重。”

    周旋回頭:“……什么?”

    “有人招我,我得反招回去。”

    來不及反應,“啪”的一下,力道不輕不重,像懲罰。周旋頭皮發麻,臉紅得不自然,水光瀲滟。

    感受到她的繃直和放松,白行樾有意挑起她的羞恥心:“打爽了?”

    周旋沒說話,掙扎著要站直了。

    白行樾固定住她,掀開裙擺,熟稔地摩挲。周旋看著明晃晃的玻璃窗,維持最后一點理智:“別……對面樓里都是人。”

    白行樾不予回應,挑起那層薄薄的面料,更加明目張膽。

    周旋渾身顫栗,由內而外生出一種自己都沒料到的亢奮。

    白行樾沒再逗她,拿起遙控器,窗簾自動合上。

    室內昏暗,他把她雙手反扣到背后,慢條斯理地拿食指擴充,又翻出沒拆封的玩具,消過毒,慢慢推進。周旋受不住這樣磨,拖著尾音叫他給個痛快。

    白行樾卻不再繼續,幫她理好裙子。周旋扶著桌沿,神經死死繃著,坐立難安。

    白行樾看了眼腕表:“走吧。早點兒搬完,早點兒回去。”

    身上某個點酥癢得要命,周旋汗毛豎起:“…

    …這樣要我怎么出去。”

    白行樾親了親她的耳垂:“忍著。你不表現出來,沒人知道。”

    幾分鐘后,周旋隨他進了電梯。

    原本里頭沒別人,關門前,剛和她搭訕那男人進來了,看到她和白行樾,表情不太自然:“那個,樾哥,你們也走啊。”

    白行樾平淡道:“忙完了?”

    男人點點頭:“忙完了,手頭事情不多。”

    體內的東西不斷在震,泛濫成災,周旋心猿意馬,低著頭聽他們聊天,死死咬住牙齒,忍了又忍才沒發出聲。

    白行樾偏在這時體恤:“怎么了?哪兒不舒服?”

    明知故問,周旋忍不住瞪他一眼。

    白行樾好心情地笑了聲。

    從這邊到她租的那房子,四十分鐘左右車程,不算太遠,周旋只覺得度日如年。她被這東西控制,徹徹底底被左右,滿腦子都在打他的主意。

    趁等紅綠燈,白行樾撫了撫她汗漬的額頭,將碎發撥到耳后。

    他手心發涼,周旋舒適得一個激靈。

    到了地方,周旋一步步挪上樓,一進門,她立馬撲上去,迫不及待解他的衣褲。

    白行樾由她任她,兩人一路輾轉到臥室。房間光線充足,裙子堆在她腰間,膚色像雪,黑發如瀑。白行樾不急不躁,將她腳腕搭在自己肩上,俯下去。

    周旋手跟著向下,不受控地抓住床單,真切聽到滑膩水聲,像來自湖底。

    他的吻慢慢延伸,由小腹到鎖骨,周旋很快嘗到咸腥的味道,來自于她本身。

    白行樾闖進時,周旋思緒生生斷了幾秒,恍惚聽見門鎖被擰開的聲音。

    林立靜突然回來了。

    白行樾被她箍得腦仁發麻,哄道:“放松。”

    周旋搡他:“……你先出去。”

    白行樾用力一捻:“出不了,哪有中途結束的——你想讓我廢掉?”

    周旋眼神朦朧,勉強騰出精力要說點什么,房門被輕敲了兩下。

    林立靜試探:“周旋,你在里面嗎?”

    周旋頓幾秒,嗡著嗓子“嗯”了一聲。

    林立靜看到門口的鞋子,知道她房里有人不方便,沒進來,賊兮兮地說:“我回來送鑰匙,放鞋柜上了,你到時記得幫我還給房東。”

    周旋忍耐:“好,我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啊,不打擾你了。”

    周旋承著一波又一波,再說不出一句話。

    天花板來回搖晃,五臟六腑被撞得酸脹,她整個人靈魂出竅,摟著他的脖頸,被動迎合。

    中途,白行樾雙臂支在她的腦袋兩側,問:“搬家公司的人什么時候到?”

    周旋想了想說:“還沒聯系……一個小時應該差不多。”

    “我盡快。”

    “……你別那么重。”

    “不重你怎么舒服?”

    周旋無言以對,忽然望著他出神。

    白行樾說:“想什么?”

    周旋說:“想你。”

    “說說,怎么想的我?”

    “我現在知道了,為什么有人說你以前玩的花。”

    “還惦記這茬呢。”白行樾好笑,“說了是謠言,吃什么飛醋?”

    周旋到底還是好奇:“你以前,和別人也這樣玩過嗎?”她覺得,他玩起玩具一點都不手生,折磨得她有來有回,要死要活。

    白行樾篤定道:“沒。只和你。”

    “你太熟練了。”

    “男人對這事無師自通。”

    周旋問:“你之前談過的,她們技術怎么樣?”

    白行樾一頓:“你確定想聽?”

    “……嗯。”

    白行樾斟酌著說:“不差。”

    “那你單身幾年了?”

    “出國后到去年九月,差不多五年。”

    惡趣味和好奇心都得到滿足,周旋不再說話了。

    白行樾覺得頭上好像懸把刀,要落不落:“還想問什么。我一次交代清楚。”

    周旋搖搖頭:“不問了。不論你的過去,我只要你的現在和未來。”

    白行樾垂了垂眼,低頭,和她唇齒勾纏。

    結束后,周旋靠在他身上歇息,慢慢平復呼吸。

    夏日午后悠長,淺綠色窗簾被風掀起,光影打在木質地板上,像回到上個世紀。周旋被太陽曬得直犯困,白行樾看了眼,抬手罩在她眼前,遮住了光線。

    等了沒多久,兩個師傅上門,幫忙把大大小小的紙箱搬到面包車。

    周旋環視四周,檢查有沒有遺漏,她看著空蕩的屋子,很難不感慨時間過得太快,或許陰差陽錯才是常態。

    白行樾正式出現在她研究生畢業前后,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階段的接軌處,叫人猝不及防,越陷越深。

    一晃眼,周旋認識他已經快一年,但白行樾認識她,實際比她多出好幾年——她來北京讀大學和他出國,是同一年-

    傍晚,周旋把搬過來的行李整理好,按類收納,放進書房和衣帽間,和白行樾的東西擺在一塊。

    白行樾看著她進進出出忙前忙后,替她累得慌:“別折騰了。等明早阿姨來了幫你收拾。”

    周旋說:“不一樣的,有些事得親力親為。”

    “哪兒不一樣?”

    “這些都是和你的一個節點,或者,一段回憶。”

    這話讓白行樾挺受用,他往嘴里銜根煙,來和她一起整理。

    周旋把暫時用不到的雜物封箱,搬去儲物間。

    里面擺了很多畫架、圖紙和相機,無處下腳,白行樾簡單理了理,給她騰位置。

    周旋在角落發現一本落了灰的舊相冊,以為是空的,她隨手翻開,厚厚一沓九宮格的塑封膜,只有第一頁中間塞了張照片,是白行樾和母親的合照。

    照片上了年頭,那時白行樾大概三四歲,被母親牽著手,身后是四合院的滿堂荷花,門口有棵白楊樹,臺階上站了兩個穿軍裝的哨兵。

    白行樾掃了眼她手里的相冊,無波無瀾,反應平平。

    知道他和家里關系很差,周旋沒打算多問,聽見他說:“這是我和我媽唯一一張合照。”

    周旋頓了頓,過幾秒說:“這些年沒再拍過嗎?”

    “沒必要,也沒意義。”

    周旋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撣撣相冊表面的灰塵,好生將它收起來,放到不太顯眼的地方。

    這東西能被留下,說明他并非真的不想要。

    規整完這些東西,門鈴響了,門外的人沒耐心等,緊跟著響起解鎖的提示音。

    白敏繞過玄關,出現在客廳,穿一身素色旗袍,腦后用白玉簪子綁了個發髻,一絲不茍。

    周旋率先出來,大概猜出這位是誰,心里有了數,卻不好打招呼。

    白行樾也出來了,沒什么起伏地說:“您怎么來了?”

    白敏看都沒看他身邊的女人,不茍言笑,語氣還算平和:“你陳阿姨來看夷然,我想著,我和你也多日未見,一道來瞧瞧你。”

    白行樾毫無笑意地笑了聲,說:“您忙,這種小事兒就沒必要做了,多此一舉,也沒人領情。”

    白敏臉色不大好,礙于外人在場,沒發作:“我是你媽,不是別人,真要細究起來,我們之間哪有什么隔夜仇?”

    畢竟是白行樾的家事,周旋不想插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找個借口消失:“我去倒茶。”

    周旋正要去吧臺,被白敏叫住:“周小姐。”

    這稱呼排外客套,知道來者不善,周旋還是禮貌應下了。

    她不能被揪出錯處,平白無故給白行樾丟臉。

    白敏終于拿正眼瞧她,上下打量一番,微笑道:“我們沒見過,但夷然他爸媽常跟我提及你,贊不絕口。他們一直拿你當準兒媳,沒想到中途出了這檔子事……”

    白行樾打斷母親的話,不乏警告:“差不多得了。您別越界。”

    白敏性子武斷強硬,和兒子明里暗里斗了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疲憊。話趕話說到這,白敏今天過來,不是為了針對周旋,便說:“周小姐,我和行樾還有事要聊,麻煩你回避。”

    白行樾問她意愿,周旋說:“那我去書房等你。”

    白行樾說:“交給我。”

    “好。”

    周旋進去后,白行樾開門見山:“上次該說的我都說了。我和她的事,無論您同不同意,結果都不會變。”

    到底還是覺得丟了面子,白敏撂下臉:“你還好意思提上次,因為一個女人,非得把家里鬧得雞犬不寧,你才安心是不是?”

    一個多月前,東窗事發沒幾天,白敏將白行樾連夜叫回家。

    當時白行樾臉上還有傷,白敏不聞不問,劈頭蓋臉一

    句:“我不同意你們倆在一起。”

    白敏直接下結論:“我沒那么封建,門第不門第無所謂,你想找什么樣的姑娘我不干涉,但至少,得是個清白的。”

    白行樾說:“拿一個人的戀愛史衡量清不清白,不是封建是什么?”

    “她光有戀愛史嗎?她夾在你和夷然中間,害你們倆鬧成如今這樣!”白敏說,“我都聽你舅舅說了,人家壓根沒把你放心上,你又何必上趕著。趁早跟她斷了,別讓我替你收場。”

    “您這聽風就是雨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改?”白行樾笑意不達眼底,“當年您不管不顧,直接找到莊路菁學校,動用關系,差點兒沒給人開除。現在想歷史重演一遍?”

    那天聊到最后,依舊沒談攏,白敏不惜拿自己做威脅:“你要是決定跟她在一起,就當沒我這個媽!沒扶持你的白家!”

    白行樾冷淡道:“您的家未必是我的家。您年輕那會兒準備再嫁,也沒問過我意愿,現在沒必要反過來干涉我。”

    白敏氣得牙齒打顫,抬手指著門口,叫他有多遠滾多遠。

    白行樾當真走了,徹底切斷和白敏的聯系,輕而易舉放棄了從白家唾手可得的分紅和收益,獨立門戶,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

    白敏沒想到兒子真這么絕情,為此大病一場。

    這段日子不斷有人來勸,白敏想通了不少。

    早年間,她為了事業放棄家庭,在外日夜拼搏,從不顧及兒子的感受,把他扔給寧家和學校,很少噓寒問暖。但她控制欲強,總想掌控兒子的動向。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兒子和她漸行漸遠,上初中后越來越叛逆,無法管教。

    母子倆的矛盾一天比一天深,日積月累,直到白行樾高三那年,因為那女家教徹底爆發。

    白行樾出國五年沒回來過,白敏表面強硬,實際不是沒自省——人年紀上來了,總渴望闔家團圓,四世同堂。最近兩年,她心里的愧疚日益擴大,主動聯系兒子,想和緩這段關系。好不容易有點進展,因為各種原因,還是免不了爭吵。

    這次的事又是一個導火索,白敏怕和當年那女家教一樣,一發不可收拾,想及時挽回,連做了幾日的心理建設,主動登門講和,可沒聊幾句,重蹈覆轍。

    兒子和她太像,真計較起來軟硬不吃。

    回憶戛然而止。

    想到這些,白敏臉色和緩了,放軟語氣:“行樾,媽媽不想打著為你好的旗號替你做決定,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再考慮考慮,她跟你是否合適。”

    白行樾不買賬:“如果您今天來是為了說這些,那可以走了。”

    白敏問道:“她有什么好?真就值得你放棄這么多?”

    白行樾平靜道:“您想拿白家和親情拴住我,屬實沒必要。這些對我來說不值一提,隨隨便便就能舍棄。”

    白敏認真且嚴肅地看了兒子一會,拎著包的指節泛白,胸口急促起伏,最后只憋出一個“好”,負氣離開了,門被重重關上-

    書房的門沒被闔嚴,被風吹開一條縫隙,周旋清晰聽見外面的談話。

    周旋晚幾分鐘才出去,給白行樾留出緩沖時間。

    冷光燈映襯下,他站在那,臉上沒什么表情,看不出怒火,蕭條得像潭死水。

    她第一次發現,強大如白行樾,也會有難解的死結,和糾來繞去的疑難雜癥。

    白行樾沉靜道:“讓你看笑話了。”

    直到白敏來之前,他們之間氣氛一直很好。周旋輕聲說:“不會,你也看過我們家的一地雞毛。”

    白行樾想用煙壓一壓情緒,發現緩解不了,只能作罷。

    白行樾說:“無論我媽同不同意,都不會影響我們。”

    “我知道,但我還是不希望你為了我和家里決裂。”周旋說,“你并沒自己說的那么不在乎親情。”

    白行樾自嘲地笑笑:“我這輩子跟這東西無緣。”

    周旋喉嚨發澀,從后面抱住他:“像你之前跟我說的,慢慢來。”

    白行樾沒說話。

    周旋說:“不管最終結果怎么樣,我都認的。”

    白行樾說:“認什么?”

    “就算不結婚,也沒什么。”周旋說,“長輩們很難理解這些前因后果,就別強行讓他們接受了。大不了我受點譴責,又不會少塊肉。”

    世俗那關能過,不見得長輩這關就好過。

    人活一世,總是不可避免地要活在各類人的眼皮子底下。

    白行樾說:“和你沒關系。種什么因結什么果,我當初確實做了挺多事。現在這個過程,也算是一種反噬。”

    “周旋,你只管做你自己,道德層面的由我來承擔。”

    第57章 第57章緣跡不緣心

    回老洋房的路上,白敏臉色鐵青,坐在車里一言不發。

    她專治慣了,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會栽在兒子手上,也意識到自己年歲漸長,很多事早已力不從心。

    一旁的陳教授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來,急不得。”

    白敏冷言:“你說說,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也三十歲的人了,他倆怎么就沒個教訓?”

    “當年是你太急功近利,聽風就是雨。”陳教授說,“倘若你沒逼那么緊,行樾不可能事事和你作對,給自己和你找不痛快。”

    白敏說:“我可沒讓他搞什么不倫戀!”

    “你但凡對他多關心一點,他也不至于用這種極端方式氣你。”

    白敏皺眉,半晌才開口:“行樾要是有夷然一半懂事就好了。”

    陳教授笑道:“行樾還不夠懂事啊,從小到大品學兼優,也沒做過太出格的混賬事。夷然就愛玩兒,我和他爸沒少操心,整日提溜著腦袋,耳提面命,才沒讓他步入歧途。”陳教授推心置腹,“真要論起來,行樾不算叛逆,他只是想讓你把目光多放在他身上。”

    白敏一言不發。事到如今,她終于肯承認,是自己的教育出了大問題。如果兒子出生在寧家,會一生無虞,事事順遂。

    兒子有今天這番成就,靠的是自身的條件和自我約束,沒有她這個做母親的太多功勞。

    她自詡桃李滿天下,卻對自己的孩子苛刻過度,不去耕耘只問收獲。

    白敏道:“這次的事,你倒比我看得開,也沒見你問責夷然,對他說好話賴話。”

    “現在都什么年月了,早就戀愛自由,我們這代人被過去的條條框框局限住,越干預越是添亂,不如靜觀其變。”陳教授勸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孩子們都大了,有各自的造化,也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白敏如實道:“我還是怕他們倆被人帶偏!一個女人能輕松游走在兄弟之間,怎么可能沒點手腕!”

    “你不相信小輩的眼光也就罷了,怎么連我的眼光都懷疑?”陳教授嘆息一聲,“周旋不像網上說的那樣徒有其表、攻于心計,那孩子學習能力很強,不激進不張揚,知冷熱進退。他們學院的胡教授,多少年不夸一個學生,對她不也贊不絕口?你總要給她個機會,試著和她相處。”

    白敏遲遲沒吭聲,陳教授又道:“就算沒有周旋,也會有其他人,你總不見得個個都滿意。說到底,這是行樾自己的姻緣,你手伸太長,會斷了本就薄弱的母子情誼。”

    白敏眉心微動,松了口:“我回頭再好好想想,這是還得從長計議。”

    “我看你是該好好想想,如今想要的是什么。“陳教授替她作答,“你都肯撂下面子講和了,無非是希望行樾能跟你更親一點。可你現在這樣做,不是把他越推越遠嘛?”-

    當天深夜,白敏主動給白行樾去了電話。

    接通后,母子倆死寂一樣的沉默,白敏先開口:“找個時間,帶她來家里吃頓便飯吧。”

    白行樾不覺意外,說:“我先問她意愿。”

    白敏長呼一口氣,想說什么,忍下了。

    周旋本意不想叫長輩多等,原打算那通電話過后的幾天就去拜訪,白行樾說不急,晾一晾不是壞事。

    考古研究所的面試一過,周旋開始準備入職的事,最近無暇分心,這頓飯半月后才吃上。

    周旋第一次正式見家長,白行樾替她把見面禮備好了,她人直接過去就行,但周旋還是問清白敏的喜好,帶了樣東西。白行樾問是什么,周旋賣了個關子。

    去那天,下過一場驟雨,烏云浮散,雨過天晴。

    周旋不是第一次來這邊,上次來看望寧院長和陳教授,遠沒有現在緊張。

    家里只有白敏和兩個保姆,一張柚木圓桌放了三副碗筷,擺滿了白行樾平時愛吃的菜。問過周旋口味,白敏叫保姆額外做幾道清淡的蘇幫菜。

    飯桌上,白敏面色仍有些僵硬,待周旋還算友善,沒有為難的意思。周旋不多話不諂媚,八面玲瓏,卻不會叫人覺得心思重,相處起來如沐春風。

    白敏這才信了陳教授的眼光,把周旋看在眼里。

    白行樾沒刻意維護周旋,由她自行把握節奏,給她兜底。

    母子倆難得心平氣和地坐下好好吃完一頓飯,有周旋在,氣氛倒沒那么壓抑了。

    飯后,白敏沒繞彎子:“周小姐,陪我到院子里遛遛彎吧,當消食了。”

    周旋說好。

    晌午太陽毒辣,周旋跟在白敏身后,繞過青苔石子路,來到那棵白楊樹底下。

    樹影斑駁,白敏撫摸樹皮表面粗糙的劃痕,回憶道:“這是搬過來第二年,行樾和夷然一起刻的,那會兒他倆才這么高。”白敏拿手在膝蓋往上的位置比劃一下。

    周旋靜等后話。

    白敏直言:“你如果嫁到寧家,會更幸福。”

    來之前,周旋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猜到會有這場對話。她說:“白夫人,我聽白行樾說過您信佛,為人處世講究緣跡不緣心。”

    周旋不卑不亢地說:“我的上一段感情正常開始,正常結束,分開原因和大多數人一樣,覺得彼此還是不夠合適,和外力或其他人沒關系。我從沒想過流連在兩個男人之間。”

    白敏一語道破:“可你如今還是卷進來了。”

    周旋說:“我糾結過,也退縮過,但我不想因為所謂的‘上一任和這一任熟識’,就放棄這段感情,放棄白行樾。這對他不公平。”

    白敏說:“公平并非這么衡量的。你既知道卷進來會多生是非,還執意如此,這才是對行樾最大的傷害!”

    周旋微笑:“說句冒犯的話,您可能不是特別了解他。在白行樾心里,比起經歷一波三折,他更希望被堅定地選擇。”

    這話確實不中聽,白敏一下蹙起眉頭。

    周旋適時補充:“您對他來說,不是洪水猛獸,是比我重要百倍千倍的親人。只要您選擇他一次,沒什么前嫌是過不去的。”

    白敏聽了,頗為動容,沉默了半晌:“你先進去吧,我一個人待會。”

    周旋微微點下頭,走前幫忙將椅子旁邊的遮陽傘撐開了。

    即便不在同一所學校,周旋也聽說過白敏雷厲的行事風格,她是個好教育家,卻不是個好母親。

    聽說歸聽說,周旋始終沒立場明說什么。

    下午,兩人準備離開。

    趁白行樾去提車,周旋拿出幾包藥粉,對白敏說:“他跟我說過,您早年動手術,氣管落下了病根。我托家里人在蘇州的中醫館開了一味藥,滋補的,不是很苦,您可以試試。”

    白敏似是愣了下,問道:“行樾同你說我怕苦?”

    周旋笑著說是。

    白敏生硬道:“叫他少抽點煙,別像他爸一樣,肺出了毛病,到時給他收尸都不夠!”

    周旋應下了。

    外頭持續高溫,烈日炎炎,天水洗成煙藍色,白行樾在車里等她。

    周旋矮身坐進副駕,笑說:“我也算是借花獻佛了。”

    白行樾挑挑眉:“借誰的花?”

    “你的。”周旋說,“要不是你之前給過我媽那位老中醫的聯系方式,我也求不到這味藥。”

    “你這一趟沒撈到什么好處,光替我著想了。”

    即便周旋沒說,白行樾能猜到她在想方設法緩和他們母子的關系。

    她本可以不用這樣做。

    周旋說:“其實撈到了,還是最大的好處。”

    她笑盈盈地看著她的“好處”。

    白行樾喉結滾了滾,抬手,揉她柔軟的發頂-

    七月底,白行樾到外地出差一周,回來當天,去城西一家老字號裁縫店接周旋。

    周旋約了人逛街,到了才知道,約的是白敏。

    店鋪人不多,白行樾在外面等,伙計端上一壺碧螺春,茶香裊裊。

    素緞花紋的屏風內,白敏和周旋在挑布料。白敏對穿尤其講究,眼光也好,給周旋挑了好幾件日常穿的旗袍,叫她去試試,最后大手一揮,讓白行樾買單。

    白行樾心甘情愿刷了卡。

    周旋連試兩三件,覺得累,不想再試了,透過鏡子和身后的白行樾對視,問他哪件好看。

    白行樾呡一口茶,說:“那件淡藍色的。”

    周旋問:“米白色的呢?”

    “不好。”

    周旋看著鏡子里纏枝蓮花紋的淡藍色素縐緞,很自然地喚起一段回憶——之前在熱城過街樓的服裝店,白行樾闖進試衣間,幫她系腰帶。

    那會他們連熟識都談不上,她覺得他有耍人玩的嫌疑,只想和他保持一段距離,最好出了那扇門就裝作不認識。

    周旋突然想知道:“你當時想什么?”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白行樾卻懂了,笑笑:“我能想什么。”

    周旋不信。

    趁白敏去里間量尺寸,白行樾放下茶杯,來到她身后。他扣住她的腰窩,盈盈一握,低聲說:“我當時想,這顏色確實襯你,也確實想……”

    后面那兩個字咬字清晰,周旋想聽不見都難:操。你。

    旗袍版型周正,料子沒什么彈力,周旋脊背挺得筆直,聽見他又說:“但你試都沒試,選了那套米白色的。他幫你選的?”

    周旋默認,說:“你記這么清楚。”

    白行樾說:“不記清楚點兒,日后怎么連本帶利討回來。”

    周旋再三確定,這人報復心是真的重。

    從店里出來,白敏心情不錯,臉上掛著極淡的笑意,眼角細紋明顯:“下周你兩個舅舅來,到時和周旋一起回家吃飯。”

    白行樾淡淡道:“有時間就去。”

    白敏心無芥蒂,沒強求。

    最近一段時間,母子倆有破冰的趨勢,只是這么多年相處模式早就成型,很難改變。

    如今這樣已經很好,起碼白敏覺得日子有盼頭了,還算滿意。

    白敏出來帶了司機,沒同他們一道回。

    瞧出白敏似乎有體己話要說,周旋找個借口先上車了。

    白行樾說:“您還有事兒?”

    白敏坐在后座,隔車門瞧他,語氣不大自然:“之前聽你提起多年前我那段姻緣。我確實想過再嫁,跟男方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白行樾沒作聲,興致怏怏。

    白敏又說:“只不過,后來覺得這樣做多少會影響到你,打消了這念頭。”

    “行樾,即便嘴上不說,媽媽心里還是惦記著你的。”-

    八月份,周旋入職研究所,很快赴往云南洱源縣,以研究員的身份正式加入一支考古隊,參與一線發掘。

    和白行樾商量后,周旋決定不承王玄的衣缽,放棄了去熱城空降——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資歷尚且不夠,不如把職位留給真正能勝任的人。

    這邊處河谷地帶,海拔比熱城高,正趕上季風氣候,隔三岔五降一次雨,空氣濕漉漉的,到處是水汽。

    剛來第一周,周旋高反犯了,頭暈惡心,每天帶著便攜氧氣瓶,拿紅景天泡水喝。她被白行樾帶的身體素質還不錯,很快適應這種環境。

    之前下過一場暴雨,沖刷出地底的一處建筑,當地村民發現了,往上報。勘探組的技術人員確定這是

    處遺跡,不停探測、挖土,日夜趕進度。

    領隊姓成,和王玄認識二十幾年了,對周旋很照顧。隊里條件不錯,有單獨房間和衛浴,經費也充足。除了偶爾頭疼腦熱,信號時好時壞,周旋待得還算舒服。

    有網的時候,周旋會趁不忙給白行樾撥去一個視頻通話,隔屏幕相互看一眼,隨便聊聊,隔靴搔癢地抵消了想念。

    算算日子,他們已經有小半月沒見面,有好幾天沒好好說過話。

    天氣預報顯示未來有暴雨,這兩天又悶又熱,地底溫度高,待不了人。下午休息,周旋回房沖了個澡,簡單吃點東西,聯系白行樾。

    提示音響了一會,白行樾接了,光著上半身靠坐在床頭,臉色不大好。

    周旋甩甩滴水的頭發,拿起立在桌上的手機,近距離看著他:“你生病了?”

    白行樾嗓音有點啞:“感冒了,還沒好。”

    “吃藥了嗎?”

    “嗯。”

    周旋默了默。

    白行樾問:“怎么了?”

    “沒想到你也會有生病的時候。”

    白行樾笑了聲,說:“我又不是刀槍不入的鐵人。”

    周旋也笑:“在我眼里你差不多就是。”

    她脖子上有水珠,臉色潮紅,眼神亮而媚。白行樾瞧著,心有點發癢:“想我了么?”

    周旋語調柔軟:“不想你,為什么給你打視頻?”

    “有空了,我過去看你。”

    “好,那我等你。”

    白行樾平時工作忙,但不至于爭分奪秒,如今已經很少出山接項目做設計,管理層又有何巍托襯著,他的時間比較彈性,但凡有空,能說走就走。

    來云南前周旋問過他,如果未來一直這樣讓步,兩地來回奔波,日復一日,有天會不會覺得累。

    白行樾說,不是讓步,是互補。他去找她,也可以四處采風,算是工作需要。

    周旋再無話了。他們從內里到外在都無比契合,世上絕無僅有。

    回過神,周旋說:“對了,周納應該快來北京了吧?”

    白行樾拎起手機,下床去客廳倒水喝:“明天下午。我去車站接他。”

    “他和知琦沒一道回來嗎?”

    “應該沒。”

    周旋沒多問。

    周納高考后,拖著一個行李箱從家出發,和彭知琦玩了一整個暑假,從這座城市輾轉到那座城市,朋友圈隔幾天換個IP。

    眼看要開學了,總算收心,來北京準備入校。

    周旋想了想說:“他們兩個沒……”

    白行樾倒水的動作一停,無端笑出一聲,明知故問:“沒什么?”

    周旋沒繼續往下說:“總之,如果真發生點什么,你記得提醒他做措施。”

    “他心里有數。”白行樾說,“這年齡段是血氣方剛,但不無知。”

    周旋笑說:“白老師,那你十八歲的時候,也這么血氣方剛嗎?”

    白行樾要笑不笑:“我那會兒要是遇見你,沒準會。”

    “當時我才十二歲,未成年。”

    “知道還提。”

    他手機放在吧臺上,角度傾斜,剛好從下往上看到腹肌,逆著光,塊塊分明。

    美色當前,周旋看了會,兩指按住按鍵,截圖留念。

    周旋把視頻頁面最小化,看天氣預報:“北京明天有雨,出門記得帶把傘。”

    白行樾順這話囑咐:“你那兒紫外線強度高,記得防曬。”

    周旋加深笑意,確定以及肯定:“你也想我了。”

    白行樾坦言:“不想你,為什么看另一個地方的天氣預報?”-

    隔天下午,高鐵站停車場,周納離遠瞧見倚在車旁的白行樾,笑著招招手,喊出聲:“姐夫——”

    周納繞過熙攘人群,拖著貼滿貼紙的黑色行李箱,大步流星跑過來。

    有段日子沒見,白行樾打量他,溫和道:“黑了不少。”

    周納笑得粲然:“前幾天我和她在敦煌,蹲點拍魔鬼城的日出來著,沙漠里實在太曬了,涂一百個防曬霜都不管用。”

    白行樾說:“彭知琦哪兒去了?”

    周納說:“她順道去看她爸了,開學前兩天回北京。”

    白行樾將他的東西塞進后備箱:“餓不餓?先帶你去吃飯。”

    周納坐進車里:“我想吃烤鴨。”

    “成。”白行樾提前訂位置。

    路上,周納給周旋打微信電話,打兩遍沒人接,知道她那邊不容易上網,放棄了。

    周納有點惋惜地說:“本來還想著,我姐能目送我進大學校門,畢竟人生第一次,總得有點儀式感。”

    白行樾說:“以后你還有很多個第一次,不差這次。”

    周納轉念說:“沒關系,這不有姐夫你嗎?你倆派出一個做代表就行。”

    周納一口一個“姐夫”,白行樾并非不受用,說:“趁開學前,帶你四處玩玩兒。”

    周納立馬來了興致:“行啊,我還沒逛過北京呢。”

    吃過飯,白行樾帶他回家,將人安頓到客臥。

    阿姨提前把房間里里外外清掃一遍,換了新的床單被罩。周納仰躺在床上,整個人陷進去,聞到一股被陽光曬過的味道,很溫暖。

    白行樾還有事,得去事務所一趟,把門禁卡和信用卡交給他:“待不住就下樓逛一圈,想買什么買什么,記得早點兒回來。”

    周納沒同白行樾客氣,笑著說:“放心吧姐夫,我保證不給你添亂。”-

    云南洱源縣,氣候依舊悶熱難耐,多云轉陰。

    這次發掘的是初唐時期的古墓,出土了不少南詔風格的陶器和金屬器,千年前盛行佛教文化,器具底部鐫刻了蓮花花紋,很有研究價值。

    地底環境極差,像待在潮熱的火爐里,久了容易喘不過氣。

    隊伍分成幾組,輪班下去。跟周旋同組的有三個男生和一個女生,都畢業不久,經驗不是特別多,做起事來畏手畏腳,效率低。

    女生叫胡明黎,戴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看周旋有點冷淡,一直不太敢接近。

    周旋停下來等胡明黎一起走,笑說:“我們盡快把工作做完,也能盡快出去。”

    沒想到她會主動搭話,胡明黎怔了一下,忙應道:“好,我一定不會拖大家后腿的。”

    周旋體恤:“沒事,慢慢來。”

    胡明黎說:“那個,感覺你好熟練呀……像從業很多年的樣子,怪不得成隊讓你帶著我們。”

    周旋笑笑,沒說什么。

    在底下待了兩個小時左右,已經快到極限,幾人腦門都覆了層薄薄的汗,面色泛白,隨時有可能因缺氧而暈眩。

    周旋沒給胡明黎分配太多活,和叫房鵬的男生一起,將出土的文物封進密封箱;另外兩個男生使勁一抬,把箱子放到臺上,等專業的運送師傅進來搬走。

    又過了幾分鐘,手頭的工作告一段落,幾人出去了。

    周旋回到暫時歇腳的帳篷,一口氣摘掉口罩和手套,湊到風扇旁邊吹風,又喝了口冰水,才慢慢感覺活過來了。

    帳篷外有腳步聲,胡明黎站在擋簾邊上,試探著說:“我能進來嗎?”

    周旋過去掀開擋簾。

    胡明黎捧著一盒果切和兩袋冰塊,笑說:“喏,給你的。謝謝你對我的照顧。”

    周旋說:“我其實也沒做什么。”

    胡明黎待人太客氣,像在刻意討好,讓周旋覺得不太自在,但沒表現出來,只當她是初來乍到,想找個人作伴,當飯搭子。

    聊了沒幾句,胡明黎把東西放到桌上,離開了。

    周旋叉起一塊蘋果,放進嘴里咀嚼,還沒咽下,手機震動了幾聲。

    難得有信號,今早周旋給白行樾發過消息,說下午和明天不是她的班次,休息一天半。

    白行樾算準時間打來的。

    周旋拿濕巾擦了下手,指腹劃向接聽鍵。

    聽筒里,喧囂聲入耳,白行樾清潤的嗓音落地:“忙完了?”

    “剛忙完,準備回去了。”周旋笑說,“你在哪?感覺你那邊好吵。”

    白行樾沒搭腔,說:“周納在家住了幾日,昨天已經入校了。”

    周旋說:“他跟我說了,怕我上不了網,特意發的短信——這陣子辛苦你了,還得抽空幫我照顧他。”

    白行樾笑了聲:“打算怎么犒勞我?”

    周旋輕摳一下手指肚,有意無意說:“等見面了,我們好好商量一下。”

    白行樾答應了。

    各自安靜了一會,周旋聽到隱隱約約的廣播音,機械的女聲,很耳熟。

    她聽不太清,想問些什么,白行樾忽說:“你那兒天氣怎么樣?”

    周旋出了帳篷,抬頭看,前一秒還烏云密布,下一秒艷陽高照,無風無浪,粗壯的榕樹和比人高的野芭蕉長在河谷陰濕處。

    白腰雨燕在高空成群盤旋。

    周旋輕聲說:“還不錯,意外地沒下雨,是晴天。北京天氣怎么樣?”

    白行樾說:“不知道。”

    這三個字好像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秘密暗號,意義和動機只有彼此知曉。

    周旋虛抓了下空氣,一顆心臟砰砰亂跳,快要蹦出嗓子眼,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周旋篤定地問:“你在哪?”

    白行樾似是笑了笑,篤定地回答:“機場。”

    “哪的機場?”

    “云南大理。”

    第58章 第58章我現在很想吻你

    這邊的營地離市區不算太遠,交通也比熱城方便。

    周旋回去洗過澡,換身衣服,包車去大理,緊趕慢趕,走高速大概一個半小時。

    路上,周旋飄忽不定,腦子里反復演練,等等見到白行樾,第一時間該說什么做什么。

    等快到了,她反倒靜下心。或者什么都不說,什么也不做,只用力抱住他,就已經很好。

    白行樾沒住酒店,在洱海周邊的雙廊古鎮訂了家民宿,極簡侘寂風,落地窗海景,裝修風格有點像她在熱城第一次見到他時,住的那家星級酒店。

    過往那些回憶潮水一樣涌上來,翻來覆去。周旋只能想到和白行樾有關的片段,歷歷在目。

    一進門,周旋不管不顧,騰空撲在他身上,雙腿纏住他的腰,把自己的體溫傳遞過去。

    白行樾穩穩抱住她,扣住她的腰身和臀部。兩人對視了短暫幾秒,什么都沒說,直接擁吻在一起,用最原始的肢體動作表達思念。

    周旋后背貼著冰涼的墻面,身前是他,像沉浸在水深火熱當中,情難自禁。

    進行到一半,白行樾仍舊嵌里,也不出來,將她整個翻轉,一步步推到落地窗前。

    周旋微瞇著眼,呼吸急促,離遠看著外面一望無際的海平面,和窗戶上交疊的那道影子。

    白行樾稍微垂下頭,在她耳邊說:“我感受到了,你有多想我。”

    周旋斷斷續續地說:“……我也是。”

    “是什么?”

    “也感受到了。”周旋吐出長長一口熱氣,說,“你想我,而且更想。”

    確實如此。白行樾沒同她辯駁。

    空氣中的熱度再次被點燃,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誰都沒精力再講話,只想徹底糅進對方的快節奏里,你來我往。

    折騰到傍晚,天色如水,溺了波瀾。

    知道白行樾來云南了,周納趕緊打來視頻,想看一眼周旋,跟她說會話。

    白行樾指間夾煙,看著窩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周旋,將視頻轉成了語音,開了免提。

    他扯過一件睡袍,罩住她布滿痕跡的身體。

    沒等白行樾開口,周納著急忙慌說:“我姐應該已經到了吧,我算著時間呢。”

    白行樾說:“急什么,以前也沒見你這么黏人。”

    周納有點不好意思:“主要是好幾個月沒見過了,上次見還是過年那時候呢。”

    周旋尚且處在痙攣后放空的狀態,僵硬地動了動手指,拄著胳膊坐直了:“……你最近怎么樣?在學校還順利嗎?”

    周納回答完,納悶:“你感冒了啊?聲音聽上去怪怪的。”

    周旋平靜扯謊:“是有點,早起的時候著涼了。”

    她捋了下潮漉的頭發,睡袍隨動作堆積成一團,柔軟的風光一覽無余。白行樾一點點捻滅了煙,將人一把拉過來,借著不久前的滑膩觸到底,猝不及防。

    周旋坐在他腿上,張開嘴巴,皺著眉,目光迷離,差點沒喊出聲。

    周納還在那頭嘰嘰喳喳聊日常,恨不得把最近幾個月發生過的大事小事都匯報一遍。

    過了幾分鐘,遲遲沒得到回應,周納問:“姐,你在聽么?”

    “聽著呢。”周旋盡量維持正常的語調。

    “那你重復一遍,我上句話說什么了。”

    周旋啞然。

    白行樾放緩節奏,半摟著她,幫忙打圓場:“等你姐忙完,過段時間就回去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說。”

    周納似懂非懂:“好吧,我就不打擾你們過二人世界了——姐,你記得照顧好自己啊。”

    周旋說:“嗯……你也是。”

    手機息屏沒多久,周旋又一次陷入痙攣,白行樾鉗住她的腰身,低頭,堵住她的聲音。

    周旋半夢半醒,已知的只有他,輕易攪亂她的身心,風起云涌-

    浴室的格子窗開一條縫隙,風和月色一起涌進來。

    周旋在浴缸里泡了快半小時,手搭在邊沿,閉著眼,迷迷糊糊瞇了一會。

    周旋擦干頭發,回到客廳,白行樾正和什么人打電話,走近了才聽見,是鐘自橫。

    鐘自橫的大嗓門自聽筒傳來:“你現在不也在大理么?江湖救急啊!老白,你可不能對兄弟不管不顧。”

    白行樾沒當回事:“包丟了買新的,卡丟了就去補,找我有什么用。”

    鐘自橫說:“我知道,問題是,現在這不挺晚了?這地方太偏了,鳥不生蛋,也沒什么人路過,住店都要現金——你好歹收留我倆一晚啊。”

    白行樾沒同他掰扯,說:“知道了。你私發我個定位。”

    周旋看著他切掉發小群,點開和鐘自橫的聊天框:“出什么事了?”

    白行樾掃一眼定位:“鐘自橫和他老婆來這兒度蜜月,行李被偷了,渾身上下只剩手機。”

    周旋以為白行樾會去接他們,但他只是給鐘自橫發去一個號碼,叫鐘自橫聯系這個人,有什么事直接說,對方會幫忙解決。

    周旋恍惚想起什么,表情有些怪異,問一句:“你不過去真的行嗎?”

    白行樾說:“沒有你我就去了。現在陪你最重要。”

    其實不該反應這么大,但周旋心里還是軟得一塌糊涂。

    晚上,兩人出了民宿,沿著海邊散步,去附近的古街逛逛。

    周旋問:“你之前來過這嗎?”

    白行樾說:“沒,第一次來。”

    周旋笑:“我也是。”

    白行樾勾起嘴角:“笑什么?”

    “不知道。”周旋說,“就是覺得,和你在一起很開心。”

    正趕上旅游旺季,哪哪都是人,奇裝異服,摩肩接踵;青石板主道延伸幾條小巷,青瓦白墻,菜市

    場有條美食街,商販和老板反復吆喝,很有煙火氣。

    天還沒黑透,燈和晚霞層次分明。

    白行樾牽住她:“晚飯想吃什么?”

    前面有扇拱形石磚門,棚頂掛一串編織燈籠,周旋看店名:“要不吃酸辣魚吧,聽說這家店還挺出名,好多人來打卡。”

    “你胃不好,晚上少吃辣。”

    “哦,差點忘了。”周旋笑說,“那去吃菌鍋?”

    “走吧。”

    餐館人多,他們剛進門,正好騰出一張空桌,伙計笑呵呵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快請進!”

    店面不大,人來人往的挺熱鬧,紅木桌椅掉了點漆,被擦拭得一塵不染。

    等菌子煮熟的空隙,筷子被收走,周旋拿熱水給碗盤消毒:“你這次來,打算待多久?”

    白行樾幫她挽了下鏤空針織衫的袖子:“兩三天吧。你忙你的,我到洱源縣轉轉,找找靈感。”

    “什么靈感?”

    “接了個私人項目。”白行樾說,“大興機場要額外建個地形標。”

    “類似于航站樓那個鳳凰展翅的造型嗎?”

    “差不多。”

    周旋很感興趣:“設計圖什么時候出來?我能看看嗎?”

    “還早,這事剛定下來。”白行樾說,“等回去簽合同。”

    離開餐館已經挺晚,街上的人只多不少。

    洱海旁有個海景清吧,門口擺幾張圓形玻璃桌,露天舞臺上,一支樂隊在演奏,年輕主唱用煙嗓唱《hershadow》,光影霓虹,彩燈閃爍。

    周旋拉著白行樾,找個靠海的位置落座,點了杯梅子酒。晚風徐徐,她托腮眺望波瀾壯闊的海平面,一身輕松地笑說:“你來了,這的天氣都變好了。”

    從碰面那刻起,白行樾便瞧出她的疲態:“規格再高、條件再好的考古隊,只要在一線,免不了辛苦。對現在的你來說,心里充實最重要,也能在轉管理崗前豐富閱歷。”

    周旋聽了,有些怔然,很快凝起笑。

    白行樾從不會說類似“辛苦就別做了,換個輕松的工作,或者我養你”之類的話,他總能精準寬慰到她心里。

    周旋說:“我計劃在三十五歲前回北京,轉管理崗。在這之前還是會在全國各地飄著,沒有要小孩的想法——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殘忍?”

    白行樾低笑一聲:“婚都還沒結,考慮這么長遠?”

    周旋佯裝認真:“你別貧,我說正經的。”

    白行樾平和道:“要不要孩子,什么時候要,這都是你的自由,就算是我也無權干涉。你先是你自己,再是其他角色。”

    周旋心頭一動,輕聲說:“白行樾,怎么辦?”

    白行樾說:“什么怎么辦?”

    “我現在很想吻你。”-

    第五天,白行樾離開云南,回北京。

    走的那天周旋很忙,騰不出空送他,前一晚她偷偷溜出營地,和他在荒野露營。繁星當空,鶯飛草長,她在帳篷里,被折騰到徹底沒了力氣。

    離別當前,白行樾有一百種方法叫她印象深刻。

    接下來的一周,各自都有事做,兩人聯系的次數時多時少,空了就多聊幾句,忙了就暫時不聊,但心里都記掛著彼此。

    白行樾這段時間一直在和法務部溝通項目的細節,核對好后,跟幾個參與方約了簽約時間,把簽約地點定在了自家事務所。

    星期一,承包單位和專項設計分包單位的負責人都已到場,在會議室等候。

    何巍先過去了,白行樾正要過去,周納突然打來電話。

    平時只要不是急事,周納會在微信上說聲,耐心等回復就行。

    白行樾松開辦公室的門把手,走到落地窗前,接通了。

    周納比上次還要焦急,連“姐夫”都忘了喊,直奔主題:“我剛才刷微博熱搜,說云南那邊爆發了泥石流……我特意查了下,事發地好像就在我姐工作的地方。”

    周納想冷靜下來,但忍不住,加快語速又說:“我給她發微信打電話,她全都沒回,現在手機關機了,想打都打不通。”

    幾分鐘后,白行樾拎起外套,徑直往大門口走。

    路過會議室,被出來的何巍攔下:“馬上到點了,要去哪?”

    白行樾說:“云南。”

    何巍一愣,意外道:“你沒事吧?怎么說去就去,一點招呼都不打?”

    白行樾說:“臨時有急事。”

    知道周旋在那工作,換作以往,何巍不會攔,但今天至關重要:“里面一群人等著你簽合同呢,民航集團的,還有工程設計院的,他們可都在。”

    白行樾沒心思:“簽不了。這項目我不要了。”

    何巍第一次見他這么不負責任,想發火,回頭看一眼會議室,壓低聲線隱忍道:“你知不知道這項目有多重要?你現在毀約,對事務所和你的前途百害無一利!”

    白行樾看了眼腕表,冷聲說:“前途可以不要。我沒法拿她的性命去賭。”

    何巍氣極,用力抓了下頭發,差點崩潰:“你他媽……”

    白行樾不再聽他多言,毫不留戀,轉身就走了。

    第59章 第59章我們第二次相遇的地方……

    白行樾抵達洱源縣已經是下午。

    路上,他不斷聯系周旋,聯系不上,問王玄要了姓成的領隊的號碼,撥過去也無人接聽。

    這邊的武警總隊負責人早年受過白行樾父親恩惠,聽說這事,幫忙聯系了地質環境監測院和消防救援隊,給到的反饋是,今早確實有幾個年輕男女被困在河谷一帶,但都是游客,沒有考古隊的人。

    很快,負責人又打來一通電話,說剛剛得到消息,一個多小時前,泥石流二次爆發,淹沒了古墓出口,導致地下坍塌,有一組人被埋在里面了,還沒解救出來。

    白行樾上了武警的車,隨他們去事發現場。

    昨天暴雨突降,谷底積水,河道被泥沙和碎石堵住,山路被沖刷,走起來直打滑。好在雨停了,泥石流破壞力不大,沒預想中那么危險,一切都還來得及。

    趕到現場時,考古隊和救援隊的人都在,白行樾環視一圈,沒找到周旋,心里一沉,基本有了數。

    救援隊隊長看向被堵塞的洞口,和底下人商討救援方案。武警中隊隊長領白行樾過去了,問現在什么情況,里面被困了幾個人。

    救援隊隊長抽空說:“三個,兩女一男。情況不是太糟,得盡快刨開泥沙,把人救出來,不然他們在地底下待久了,會被活活憋死的。”

    白行樾問身后的成隊:“昨天暴雨,今天隊里怎么沒雨休?”

    成隊被問得羞愧,正要開口,和周旋同組的男生搶先說:“是這樣的……本來今明兩天都休息,隊里有個叫胡明黎的私自下到墓里,周旋是我們組組長,估計跟著下去了。”

    成隊默了許久,道:“是我沒帶好自己隊里的人,給大家添亂了。”

    白行樾懶得聽這些場面話,耐心等救援方案。

    原本一切都在順利進行,天公不作美,轉眼又下起雨,淅淅瀝瀝。

    但凡下雨,泥石流隨時有可能三次爆發,為避免更多人員傷亡,行動只能暫緩。

    救援隊隊員冒著細雨,護送考古隊的其他人離開現場。

    白行樾沒走,留下一起等。

    時間分秒流逝,等到最后,白行樾徹底沒了耐性,沒指責沒怒氣,沉靜道:“要是雨一直不停,里面的人怎么辦?”

    救援隊隊長更心急,無奈道:“底下路況復雜,我們的人不熟悉,就算冒雨下去了也出不來,救人的概率不大,沒準還得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白行樾沒多言,轉身進了帳篷。

    再出來時,腰部系了繩索,身上裹了救生衣、防滑靴和手套。

    白行樾在國外那幾年,經常混跡在無人區或野外,對救生一事信手拈來,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救援隊隊長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住了,反應過來后,趕緊阻止:“不行,你不能下去——先不說你自己有沒有危險,這是我們的任務,你沒有義務冒險!”

    白行樾不聽勸,平靜道:“里面被困的,是我妻子。”

    救援隊隊長又愣住了,剛想勒令說什么,被旁邊的中隊長拽了一下:“你我都管不了這位……他是那誰的兒子,知道了么?”

    聽見一個姓氏,救援隊隊長倒吸一口涼氣,嘆息道:“那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去送死啊!真出事了,你我責任不是更大?”

    中隊長氣得直拍腦門:“所以趕緊叫

    幾個人跟過去啊!還等什么呢!”

    白行樾抬了抬眼,眼底一潭死水,幽涼深沉:“地形交給我來認。放心,不會讓你們活活送死。”-

    地底空氣稀薄,泥漿不斷往里灌,越堆越厚,已經沒到了膝蓋往上。

    周旋跟胡明黎和房鵬站在臺階上,不動不鬧,盡量不過度消耗氧氣,養精蓄銳。

    拉進來的電線已經被淹沒,燈泡滅了,墓室一片昏暗。胡明黎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四周,清晰聽見渾濁的泥流翻滾的聲音,再也忍不住,低低抽泣。

    周旋聽得心煩,但沒說什么,閉了閉眼,等時間一點點過去。

    胡明黎擦擦眼淚,哽咽著說:“都怪我……是我對不起你們,要不是我怕拖后腿,想趕一下工作進度,偷偷進來了……你們倆也不會因為找我,被困在這里……對不起。”

    房鵬打小在城里長大,哪見過這種場面,顧不上男女之分,偷摸抹了把眼淚。

    房鵬心里很難不怨懟,沒好氣地說:“你學藝不精,進度慢點就慢點,我們從沒說過你什么,結果非得搞這套!現在好了吧,大家陪你一起死——反正這是處墓地,都不用看風水了,就地埋了得了!”

    被他一說,胡明黎哭得更大聲了,連連道歉。

    周旋平靜打斷他們:“都少說兩句吧,省點力氣。事情已經發生了,怪這怪那沒用。”

    房鵬收斂了脾氣:“你就不害怕嗎?”

    “怕。”她今年只見過母親和弟弟一次,還想見第二次,和白行樾也還沒百年好合,怎么可能不怕,“就算出不去,我也不想認死。”

    房鵬說:“那要是,真沒人來救我們呢?”

    周旋說:“會有人愿意來救,但他們也得惜自己的命。”

    隔厚厚幾個土層,可能是錯覺,她好像聽見外面又降雨了,洞口有水流聲,縹緲空靈。

    他們漸漸被隔絕在世界之外。

    泥漿越灌越多,沒過了腰臀,快要彌漫到胸口,水壓在身上,呼吸開始變困難。

    房鵬個子高,拉了周旋一把,讓她踩在自己腳背上;想了想,還是朝胡明黎伸出手,把人帶過來。

    三人擠在同一節臺階上,圍作一團。

    皮膚被臟污的泥水泡出褶皺,周旋不適地抬起手臂,搓了搓手心里的泥沙。

    泥漿沒到肩膀,周旋徹底喘不過氣,頭暈目眩,腦子里一遍遍閃過家人和白行樾的臉,想著過往和他們相處時的點滴。

    她不后悔學考古,但后悔以這種無足輕重的方式獻身給自己的事業。

    周旋聽見胡明黎的抽泣聲越來越弱,到最后,耳朵里只剩尖銳的嗡鳴,一遍遍轟炸開。

    她困頓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隙,隱約瞧見一處光亮,微弱一個光點,朦朦朧朧,來自手電筒。

    暈厥前一秒,周旋好像看見白行樾逆水行舟,突兀地出現在這。

    那一瞬間,天亮了-

    周旋是被疼醒的,胸腔、肺部、喉嚨,哪哪都疼,哪哪都水腫。

    難聞的消毒水味傳進鼻腔,她眉頭擰成一個結,使勁睜開眼,入眼的是覆了層透明薄膜的白色天花板,等適應了,視野慢慢變清晰。

    白行樾撥了撥她的頭發,啞聲說:“醒了?”

    周旋僵硬地歪過脖子,看著他,眼眶一下紅了。

    不是委屈,也不是災難過后的心有余悸。是心疼。

    白行樾身上的衣服都是褶皺,頸側和耳后沾了泥垢,臉上應該擦過或洗過,來不及進一步清潔,下巴冒出細小的胡茬。

    他那么愛干凈的人,此刻比任何時候都狼狽。

    白行樾讀懂她眼里的含義,笑笑:“又沒掉層皮,臟就臟了。”

    周旋嘴唇干燥起皮,試圖發出聲音,嗓子像被刀割過,啞得和砂紙沒區別:“我睡了……多久?”

    白行樾答得很快,像是一直在計算:“一天半。”

    周旋遲緩地點點頭,牢牢攥住他的一根手指,依賴意味明顯。

    白行樾回握住她:“醫生說你被污水嗆到了,呼吸道感染,還有點兒低燒。不是什么大問題,但得住一周院。”

    周旋盯著他眼底的烏青:“……你一直沒闔眼嗎?”

    “嗯。”白行樾說,“你醒了要是見不到我,會心里沒底。”

    “那時候,我知道你一定會出現。”

    “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

    周旋扯了扯泛白的嘴唇,放軟語氣,聽起來像撒嬌:“餓了。”

    白行樾喂她喝一口水:“暫時還不能吃東西,忍忍。”

    “那我看你吃。”她大概猜到,他到現在估計沒吃過東西。

    “等你做完檢查我再吃。”

    “好。”

    幾項基礎檢查做完,白行樾叫人把餐食送上來,給她點了份養胃的流食。

    補充點營養,周旋感覺舒服不少,問起周納。

    白行樾說:“他請假要來,我沒讓。等會你自己聯系他,報個平安。”

    周旋說好,又說:“我媽知道我出事了嗎?”

    “上新聞了,瞞不住。”

    等恢復一點精神,周旋跟林秀榕和周納說自己已經沒事了。

    林秀榕總算放心,想勸句什么,又覺得不該干涉女兒的事業,遂放棄了,只托白行樾照顧好她。

    白行樾應下了。

    在市區醫院住了幾日,白行樾幫周旋辦理出院手續。

    這期間,成隊親自來看望,給了她一個月的帶薪假,叫她好好休養,不急著歸隊;胡明黎在樓下普通病房住院,上來過一次,周旋待她和以往沒區別,不熱情也不冷淡,照常相處。

    出院當天,白行樾問她想不想回北京,周旋說:“突然想回熱城看看。”

    白行樾說:“熱城哪里?”

    “我們第二次相遇的地方。”

    她說的不是“第一次”。

    只這一句,白行樾便懂了,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訂機票酒店。

    下午,過了安檢,周旋坐在頭等艙休息室的座椅上,靠著白行樾肩膀,視線發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行樾看手機,回復工作方面的消息,順便安撫何巍。

    那天他走后,何巍求爺爺告奶奶,絞盡腦汁找了個合情合理的借口,沒讓事態往一發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把簽約時間推后了。

    何巍其實心里也清楚,那群人之所以愿意等,不一定是看自己面子,而是看中了白行樾的能力,畢竟好飯不怕晚,也不差這幾天。

    但白行樾還是把功勞劃到了何巍身上,該感謝感謝,該彌補彌補。

    朋友兼合伙人做到這份上,何巍就是再氣,也撒不出火了,這事自然一筆勾銷。

    一直在發呆的周旋突然出聲,很輕地喊他:“白行樾。”

    白行樾收起手機:“怎么了?哪兒不舒服么?”

    “沒有不舒服,我就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周旋沒太組織措辭,看著他,目光清靜而柔軟:“你真正對我動心思,是從哪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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