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命運(26) 我不想成為天道。……
沈靈頭看了看應聽聲, 面色復雜,口中那句“不妥”,在舌尖顛來又覆去, 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現如今, 長樂天這樣混亂, 能多兩個人幫忙也是好的。
沈靈抬起右手,再次喚出那掛著長長流蘇的引魂鈴, 飛至半空,對孟玄和云歆說道:“別叫這些上仙上神再亂跑了, 天道權能交接之際最混亂, 每多死一個人都是給我增加工作量。”
“知道知道, 反正長樂天總共也就那么大, 都是飛升這么久的人了, 應該不至于聽不懂人話。”孟玄懶洋洋地“唰”一聲打開手中折扇, 隨后帶著茫然的云歆一起離開。
方才那陣震蕩中,長樂天不少建筑都倒塌了,灰塵四濺,還有不少已經離體的靈魂幽幽從一片廢墟中飛出來,左看看右看看, 就是不知該去往何處。
沈靈搖晃了一下手中拿著的引魂鈴,在聽見這清脆而悠遠的鈴聲時,那些飛半空中,表情相當迷茫的靈魂就好像找到回家的方向一樣,癡癡朝沈靈的方向飄來。
應聽聲沒有將視線分給任何人, 微微張著嘴,眼中光芒一下一下閃爍著,忽明忽暗, 似乎因為一時之間接受了過于強大的力量導致身體會時不時抽搐一下。
他的目光遠遠地投向了不遠處那巨大而安靜的眼睛,是乎想穿過那片虛無的白看到里面的事物。
許寄忱沒有跟著孟玄等人離開,而是在指引周圍被養在宮殿之中,但發生了動亂之后便被拋棄的靈寵們逃生的方向。
隨著時間推移,應聽聲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輕,反倒是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愈演愈烈,震耳欲聾。
他依舊在和天道的眼睛對視著,如今他的眼眸逐漸變得有些虛幻而不真實,就像看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情不自禁往前飄了一段距離。
許寄忱剛一回頭就看見應聽聲表情略顯呆滯地緩慢朝著那片虛無中走去,急忙停下手中動作,往前快走了幾步,伸手拉住應聽聲。
應聽聲往前的動作依舊沒有停止,差點將許寄忱一起拉個踉蹌,最后還是沈靈垂下眸看了一眼,抬手攔住應聽聲。
“怎么了。你是看到什么了?”
沈靈攔下之后應聽聲后,手中引魂鈴的鈴音依舊在空中飄蕩著,這空靈悠遠的鈴音鉆進了應聽聲的耳朵中,他的眼眸微微清晰。
看應聽聲似乎重新有了點人樣,許寄忱這才帶著一絲淡薄的擔心開口問道。
即便被沈靈攔了下來,應聽聲依舊沒有移動視線分毫,他張了張嘴,依舊看著那眼睛開口答道:“天道要他將自己吞噬,取其而代之。”
“天道的傳承,是依靠吞噬嗎?”沈靈皺起了眉,他也是第一次親眼見證天道輪換,一點經驗都沒有,跟瞎子過河沒什么區別。
應聽聲耳中傳來大量雜音,有的聲音他很熟悉,有的聲音他完全不認識,這些聲音都在自顧自的說著些什么,誰也不讓誰,應聽聲一個字都沒聽清。
在一片混亂當中,應聽聲似乎聽見許寄忱問了句什么,雖然耳中雜亂,但應聽聲的余光依舊捕捉到了沈靈與許寄忱臉上的擔心,于是也不管他們問的是什么,直接開口將自己看到的畫面復述了出來。
“他不愿意被天道吞噬,也不愿意吞噬天道,天道在逼迫他。”
應聽聲眸中的光芒閃爍不停,一瞬極其昏暗,一瞬又極其刺眼,眼前只能隱隱約約看出幾個人形輪廓。
在黑暗的瞬間,應聽聲看到了一抹金光,雖然那光團很模糊,幾乎看不清身形與面容,但應聽聲肯定,這就是清休瀾。
清休瀾身邊充斥著大量金色的不明液體,那些液體中伸出了長長的觸手,捆住清休瀾的四肢,纏上清休瀾的翅膀,隨后張開自己的嘴,似乎是想將清休瀾一口吞掉。
但那金色不明液體將清休瀾拉至自己嘴邊時,卻沒了動作,反而將自己往清休瀾的嘴邊湊了湊,見清休瀾沒什么反應,緊閉著唇,又強行用觸手逼迫清休瀾張開嘴。
清休瀾失去大半權能,動彈不得,但在那金色的觸須伸到自己嘴邊時還是張嘴狠狠咬了上去,那團金色液體感到刺痛,下意識放開清休瀾。
清休瀾脫身瞬間便朝著這灘液體揮出一劍。
但清休瀾的劍氣也被地上那團巨大的金色液體輕易吞噬,就好像個填不滿的黑洞一樣。
那金色液體看清休瀾不配合,又慢慢膨脹開來,將自己化作清休瀾的模樣——不,比起說像清休瀾,這天道化作的人形,看起來似乎更像凌闌。
他把自己聚成了個人形,拖著流動的光點,在清休瀾身邊繞了幾圈,口中似乎在嘀嘀咕咕說著些什么,可能是在洗腦。
清休瀾始終不為所動,面色很冷,再次朝那黑色人形揮出一劍,結果和方才一樣,撲了個空。
應聽聲看著這一幕,猜測應該是清休瀾將大半權能全都給了自己的緣故,在只保留了一小部分權能的情況下,清休瀾已經無法再對天道造成影響。
可清休瀾要是不能影響天道,或是不能斬殺天道的話,那天道就會反過來影響清休瀾。
應聽聲立刻意識到清休瀾可能需要幫助,將耳邊聽不清,嗡嗡作響的聲音忽略過去,身形一閃,速度快到就連沈靈都沒攔住,直接讓他閃到了不遠處那眼睛面前。
好在沈靈反應迅速,動作比神思恍惚的應聽聲快上一些,在他即將伸手往那眼睛里進時再一次將他拉了回來,看著應聽聲混亂而茫然的眼神,終究還是沒能說出什么重話,皺著眉問道:“你進去就等于找死。”
或許是離天道近了些,應聽聲體內的力量安分些許,不再鼓脹到幾乎要將應聽聲整個人都塞滿,周圍的聲音也終于都從水底冒了出來,不再模糊不清。
應聽聲眼中的混亂褪去些,他偏頭看向沈靈,說道:“我死也要和他死在一塊!”
沈靈皺著眉搖了搖頭,剛想開口,卻頭一次被應聽聲給打斷了:“再說,休瀾說過我不會死的,那我就一定不會死。”
說完這一句后,應聽聲的態度又軟了下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道:“他把天道權能都給了我,自己怎么對付天道呢?我得進去幫他。”
“讓我進去吧,前輩。”
“……”沈靈沉默了兩息,如果應聽聲硬要進去,身負天道權能,沈靈絕對攔不住他的,先前能在應聽聲落入虛空之前將他救回,純屬是因為那時應聽聲腦子比較混亂,也還沒意識到能夠用自己身負的這份強大力量反抗。
但即便自己已經擁有了能夠不被管束,自己做決定的權利,他卻還像個在天機宗修習的弟子一樣,懇切地征求自己所信賴的前輩的意見。
沈靈能說什么呢,就算他拒絕,應聽聲也不會聽的,現在請求他,也不過是出于一直以來的教養,和對沈靈的尊敬罷了。
最終,沈靈看著應聽聲,嘆了口氣,往旁邊一步,讓開了通向那片虛無的通道,妥協了:“你去吧。”
應聽聲就像一只被揭掉了頭頂符咒的僵尸,什么都顧不上說就要往里沖。
這次,他沒有遭受任何阻攔,順利觸摸到了那片如水一般的白色虛空。
那虛空似乎能夠被輕易攪動,十分平靜,就在應聽聲疑惑時,那虛空像感受到什么,一股巨大的吸力直接將應聽聲扯了進去。
在那片光亮消失之前,應聽聲聽到沈靈落下的一句囑咐。
“不管是你還是休瀾,都要好好的,完整的,從里面出來。”
應聽聲帶著這句囑咐任由自己往下沉,就像墜入深海一樣,周圍是似藍似黑的空白空間,但他自己卻在發著光。
應聽聲抬起手,看向自己散發著微光的指尖,又環視了周圍一圈,試探性放出一絲神力。
那絲神力瞬間竄了出去,將周圍的黑暗照亮,就像流星劃過夜空一樣,但沒過多久便墜落于深海,周圍再次沉入黑暗。
應聽聲身負天道權能,又和清休瀾有如此深的關系,尋找起對方來應該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才對。
這么想著,應聽聲閉上眼,將自己的神識往周圍鋪開,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璨金色的光芒一圈圈四散往邊緣蔓延著,在一片黑暗當中,應聽聲突然察覺到一團光亮。
那團光亮和應聽聲之前在眼睛中看見的很像,除此之外,他還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應聽聲想也沒想,直接消失在原地,準確無誤落在那團光亮旁。
應聽聲剛落地,睜開眼,面前的景象就把他嚇了一大跳。
只見那團蘊含著一半天道權能的人形正和清休瀾對峙著,完全不顧清休瀾的掙扎,想將自己強行塞入清休瀾的體內,讓自己與他融為一體。
而清休瀾則半蹲在地上,皺著眉,面上看不出太多痛苦,但右手握著的,撐在地上支撐身體的不見黎卻在微微顫抖著。
清休瀾不知正在經歷些什么,甚至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到來。
就在應聽聲落地的那一刻,他像是被這金色人形惹急了,猛地拔起插在地上的不見黎,手腕一轉,將劍尖轉了過來,反手握著劍柄。
在應聽聲尚未反應過來清休瀾想做什么時,清休瀾就握著不見黎,將劍刃搭上自己背后那巨大的翅膀根部。
應聽聲瞳孔一縮,瞬間明白清休瀾的意圖。
“休瀾……!”
應聽聲顯然還是低估了清休瀾的決心,以及他對自己心狠的程度,在應聽聲反應過來,立刻要撲上前奪下不見黎前,就毫不留手地用沾有一部分天道權能的不見黎將身后的翅膀割斷了一部分。
瞬間,清休瀾吐出一口紅里透金的血來,同時,大灘大灘金色液體從清休瀾的后背流下,蔓延至地面。
清休瀾左邊那三只翅膀像失去支撐一樣,軟綿綿垂了下來,翅膀的根部已經被不見黎砍斷了,卻還粘連著些血肉。
可能是因為在劇痛中,清休瀾脫了力,讓這半邊翅膀半掛不掛留在了自己背上。
要么就斷,要么就不斷,這樣半斷不斷掛在背上扯著血肉最痛苦,就連向來善于忍痛的清休瀾的臉上都出現了一絲近乎痛苦的表情。
清休瀾沒忍住悶哼一聲,而這聲極其熟悉的聲音喚醒了應聽聲的神智。
應聽聲顧不上擦拭濺到他臉上的鮮血,立刻撲上前去,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應聽聲右手顫抖著,立刻將神力覆蓋在清休瀾那一半斷裂的翅膀上,試圖為清休瀾修復傷勢,壓抑疼痛。
他嘴唇顫抖著,跪在了清休瀾面前,幾乎將清休瀾整個人抱在懷中。
清休瀾不斷喘著氣,一下又一下將涌上喉嚨的血液咽回去,一頭抵在應聽聲的肩上。
在一片混沌當中,清休瀾似乎聽到有誰慌亂無措地貼在他的耳邊對他說著什么,可惜這回清休瀾對自己下手實在太狠,痛感遠遠超乎了他的預期,想昏厥過去,又生生被痛醒。
耳內不斷傳來劇烈的耳鳴,那嗡鳴聲幾乎蓋過了周圍所有的聲音,清休瀾臉上皆是鮮血,有的血掛在他的睫毛上,蒙住他的眼睛。
有一瞬間,清休瀾甚至覺得他的身體,尤其是后背,已經不再屬于他了。他痛到連手都抬不起來,連不見黎也掉落在了一旁。
至高無上的天神如今異常脆弱,似乎一個幾歲的凡人小孩隨便拿塊石頭都能夠輕易殺死他。
原本已經強行將自己塞入大半的天道又順著清休瀾后背的傷口被推了出來,似乎有些惱怒,發了下脾氣。
此刻,哪怕是最細微的震顫對清休瀾而言都是難以忍受的。更別提像天道這樣,幾乎是撒潑打滾的大動作。
他擰起了眉,下意識往摟住自己的熱源處縮了縮。
應聽聲察覺到清休瀾的動作,立刻避開傷口將人摟得更緊,無聲將威壓四散出去,就像呵斥天道一聲一樣,強行將因天道產生的震顫壓了下去。
面對應聽聲三番兩次的阻撓,從未把一個凡人放在眼中的天道此時也不得不正視面前這個與眾不同的人。
應聽聲終于獲得了旁人夢寐以求的,與天道對話的機會。
“放下他,離開。”
應聽聲聽完后冷哼一聲,回了他兩個字:“做夢!”
哪怕應聽聲只說了短短兩個字,卻依舊像什么極其有效的符咒,一把將清休瀾已經不知飄到哪兒去的意識和神智喚了回來。
清休瀾的瞳孔緩慢聚了焦,沒過兩息又渙散開來。他皺著眉,似乎在和那想拖著他沉入無盡黑暗的東西做著抗爭。
在這場意識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散了再聚的漫長拉鋸戰中,清休瀾沙啞而緩慢地念出了兩個字。
“……聽聲。”
清休瀾這聲呼喚輕如嘆息,稍不注意就會被蓋過去,應聽聲卻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清休瀾的聲音,低下了頭,急促答道:“是我,我在這。”
應聽聲這幾個字比用來吊命的什么千年老參千年雪靈芝還管用,清休瀾慢慢咳著,鮮血不斷從他的嘴角滴落。
清休瀾皺著眉,并不想弄臟應聽聲的衣服,喉間動了動,似乎想將再次涌上的鮮血咽下去。
應聽聲察覺到了清休瀾的想法,微微動了,動作小心地將清休瀾的頭扶到自己肩上,讓他的下巴靠在自己的頸肩間,輕輕摩挲著清休瀾尚且完好的背脊,道:“別咽,吐出來。”
聽到這近乎命令的語氣,清休瀾驀地松了勁,張開嘴,讓幾乎連成線的鮮血緩緩墜落在地,綻放出一朵朵晶瑩血花。
天道依舊在一旁虎視眈眈,如今狀況過于混亂,作為天道繼承的清休瀾體內卻只有一小半天道權能,根本無法支撐其繼位。
大部分天道權能都落在了應聽聲的身上,還有部分依舊附著在原本的天道上——天道本都快成功讓自己與清休瀾融為一體了,硬是清休瀾被握著不見黎強行從自己體內驅逐了出去。
現在可好,本該順利無比的交接儀式不但被這突然出現的凡人打亂,就連大半權能也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不要……成為天道。”
清休瀾的思緒依舊恍惚,憑著內心想法將自己的欲望說了出口。
這個愿望似乎有些任性,但成為天道本是命運的劇本強加給清休瀾的責任,應聽聲向來幫親不幫理,聞言眼都沒眨,直接開口應道:“好。”
過了兩息,應聽聲這句“好”才緩緩傳入清休瀾的耳中,他被應聽聲逗笑了,有氣無力道:“好什么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我明明都把你送出去了,你為什么要回來。”
一句話斷成幾節,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
“沒有人能夠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休瀾,你永遠自由。”
應聽聲的語氣淡而堅定,面上神情淡然,他垂著眸,看向清休瀾淡金色長發,伸出左手,撫上清休瀾的后腦勺。
“就算是天道也不行。”
清休瀾左半邊翅膀軟趴趴地耷拉在地上,就像一襲精致而華麗的長袍,又像孔雀的尾羽,只不過沾上了血,不干凈了。
他聽到應聽聲這話一邊咳一邊笑了起來,似乎很高興。清休瀾攢了些力氣,緩緩抬起左手,摸上自己那已經麻木到失去任何感覺的翅膀。
——隨后,清休瀾手腕猛地發力,直接將本就搖搖欲墜,只連著幾節骨頭和皮肉的翅膀生生扯了下來。
“……!”瞬間,清休瀾連呼吸都停止了一秒,他身體里的血似乎已經流盡了,就這一下,讓他的那雙耀眼的金眸重新渙散開來,渾身劇烈顫抖著。
就連應聽聲都被清休瀾突然的動作駭住了,即將出口的一句怒喝又被他咽了回去,壓了又壓,最后化作一聲輕得不能再輕的低斥。
“休瀾,你瘋了?”
但此時,清休瀾已經聽不到應聽聲在說些什么了,他的意識在清醒與混沌間反復掙扎著。
清休瀾喘著氣,以極其強大的意志力撐著,半闔著眼,嘗試了幾次才從喉嚨中擠出了幾個破碎不堪的音節。
“殺、殺……”
應聽聲聽到這句話,腦中空白一息,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清休瀾這句殺并不是讓應聽聲殺了自己——而是讓他殺了天道。
頓時,應聽聲已經飄出了半截的魂魄回到了他的身體當中,應聽聲深深喘了兩口氣,覺得總有一天要被清休瀾嚇死。
他送入清休瀾身體中,助他維持意識與呼吸心跳的神力從未間斷,應聽聲抬起手,想起一道法陣,但他的手抖得太厲害,一連試了兩次才顫顫巍巍將一個法陣繪制完整。
應聽聲動作小心地將清休瀾扶到了這道法陣之上,側著身,沒讓清休瀾再壓著本就鮮血淋漓的左背。
應聽聲還握著清休瀾的手,但清休瀾此刻意識已經散了大半,應聽聲只要輕輕一動,清休瀾的手便會從他的手中滑落。
恐慌、憤怒、不知所措、難以置信。多種濃烈而刺激的情緒交雜,幾乎快把應聽聲逼瘋。
但應聽聲心中又有一根潔白的絲線將他即將崩潰的意識拽回身體當中——他不能倒在這兒,他還要帶清休瀾一起出去。
應聽聲緩緩用兩只手捧起清休瀾無力垂下的右手,偏著頭靠了上去,清休瀾冰涼的右手指尖便浸染了一層濕潤。
不知是不是被這滴滾燙的眼淚刺激到,清休瀾動了動指尖,應聽聲立刻抬起了眸。
清休瀾的眼瞳依舊是散的,卻微微偏向了應聽聲的方向,雖然清休瀾的眼中并沒有應聽聲的倒影,但他的睫毛卻在顫動著。
“我知道。”
應聽聲急而短促,甚至有些破聲地說出了這三個字,再次閉上了眼,跪在了地上,俯下身,與清休瀾交換了一個短促的吻。
應聽聲嘗到滿嘴血腥。
他的拭去了一部分沾在清休瀾唇上的血,清休瀾原本被赤金血色掩蓋的蒼白唇色暴露無遺。
“堅持一下,等我好嗎?我一定會帶你一起離開。”
清休瀾顯然不能再回答他,沒什么反應。
“就算是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的,清休瀾。”
似乎是不滿于清休瀾毫無波瀾的神情,應聽聲又惡狠狠加上了一句,但他這副睫毛沾淚,眼尾通紅的模樣不像是在放狠話,反倒像是委屈地不得了,還在死犟撐著氣勢。
應聽聲不知道,半昏迷的清休瀾感覺到了他輕輕落下的那個吻。
只是清休瀾太累,也太痛了,這具身體似乎完全被冰封住,阻斷了他與外界溝通的橋梁。
在清休瀾完全合上那雙略微黯淡的金眸前,他感到應聽聲十分珍重地吻了吻他的指尖。
應聽聲又落下一層結界,手握分景,背對清休瀾往前走去。
如太陽一般璀璨的光芒照在清休瀾的眼眸中,卻無法再點亮他的眼眸。
應聽聲就這樣提著劍,逆著光,要為他將天上的太陽斬下。
第172章 命運(27) 天道消散。
大概天道也沒想到會有人敢違抗命運的劇本, 或者說會有人能夠拒絕成為世間之主的誘惑。
在天道將自己大半部分權能都給了清休瀾,又被清休瀾剝給應聽聲讓他自保之后,應聽聲也能和如今只剩下小半部分權能的天道剛一剛了。
清休瀾無法違抗命運給他定下的劇本, 應聽聲可不受此限制。
應聽聲手握分景, 站在天道面前, 此刻,天道已經拋卻了曾經那既神圣又有些畸形的樣貌, 變為了一個看不清面容的金色人形。
而祂依舊不肯親自開口,直接將想說的話刻畫在應聽聲的心間:“你要違抗天道和命運?”
應聽聲覺得天道有些睜眼瞎, 沒忍住冷笑了一聲, 反問道:“你看我和休瀾把所謂天道和命運放在眼里了嗎?”
“放肆——世界需要天道!”
“沒有天道, 世界就不會轉了嗎?花就不會開了嗎?樹葉就不會落了嗎?”
說著, 應聽聲握緊了分景劍柄, 閃身飛速向前, 在幾乎要撞上天道時猛地向右一揮,甩出了一道威力十足的劍氣。
“在人間沒有靈脈之前,大家就都不活了嗎?”
天道的身形瞬間消失,又出現在四面八方,化作成百上千個一模一樣的金色人影。站在原地靜靜等待著應聽聲動作。
應聽聲掃視了一眼, 腳尖一點地面,一道淡藍色法陣瞬間升起,蔓延至周圍。
那法陣上突然出現了一朵朵驟然盛開的花朵,將那一個個不知真假還是虛幻的金色人影全部吞噬。
每吞噬一個人影,那盛開在法陣上, 足有一人高的花朵便長得更茂盛些,似乎得到了極其珍貴的養料一樣。
“我不欲與你爭辯,我只會執行命運的劇本。”
天道的聲音再次出現, 即便無法判斷其從何傳來,擁有天道權能的應聽聲依舊能夠輕易追查到天道的方位。
他猛地回過頭,看見一個金色人影從半空中落下,落在清休瀾身邊,朝應聽聲布下的結界伸出手。
這周圍所有金色人影全都是假的!
在天道伸出手,即將觸摸上結界的瞬間,祂的手指卻像被烈日灼燒了一般,冒出一陣白煙,結界立刻將祂彈開來。
天道似乎皺了皺眉,將被燒掉半截的手指恢復如初,抬頭看向護住清休瀾的那道結界。
天道方才摸過的地方出現了一朵白色的花,那朵花在吞噬掉了天道被灼燒散落的那一絲細微的力量之后給自己染上了絢麗的色彩,盛開來。
下一秒,那朵盛開的花的花瓣像被冰霜凝結一樣,變得晶瑩而堅硬,隨后飛速射向天道。
天道只微微往左邊偏了偏頭,那水晶花瓣便擦著祂的脖頸飛向后方。
就在天道以為輕松躲過了這花瓣時,應聽聲嘴角卻勾起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他抬起手,一道西瓜大小的白色圓形法陣便旋轉著出現在了某個方位,那一擊未中的水晶花瓣被法陣重新反射回來。
這次水晶花瓣的角度十分刁鉆,天道不得不往旁邊側了一步,這才躲開了那花瓣。
應聽聲故技重施,輕輕一抬手指,白色圓形法陣再次出現,又將花瓣反射了回去,與方才不同的是,這一次,法陣固定住了花瓣的一端,讓花瓣的另一端像一條細線一樣朝天道射去。
天道終于不再躲避,直接出手,輕松將那水晶花瓣擊開。
那細如絲線,如掛上露水的蛛網一般,閃爍著彩色的光的花瓣被天道打飛后順著天道施加的力道飛向另一個方向,釘在了周圍濃郁的黑暗中。
下一秒,應聽聲抬起右手,雙指并攏,放于胸前,閉著眼念了句什么,一時間,無數如方才那樣潔白的花朵盛開在四周,有的落于法陣,有的落于結界,有的落于黑暗。
天道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心念一動,便在原地留下了一個略微暗淡的殘影,自己則出現在應聽聲身后,抬手一劈。
應聽聲維持著方才的動作,右手不動,左手拿著分景,對上了天道那一掌。
也不知天道這手是不是純金做的,居然就這樣空手和應聽聲爭斗起來。
眼看分景無法對天道造成有效傷害,應聽聲當即用神力控制著分景在原地與天道纏斗,自己則急退數步,退到了較為安全的位置。
天道自然不會和一把劍過多糾纏,沒了主人把控,他輕松將分景拍飛出去。
應聽聲站在原地,看到天道幾息之前留在原地的那道殘影,閃爍了一下。
應聽聲只顧著盯面前天道的動作,全然沒注意留在他眼前的不過是一個幻影,而真正的天道已經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身后。
天道一點不留情,直接一掌狠狠拍向應聽聲的背部。
瞬間,一道法陣驟然出現,幫應聽聲擋住了天道擊出的大部分力道,但應聽聲還是被這猝不及防的一掌給拍飛了出去,吐出了一口血。
天道還要乘勝追擊,應聽聲在踉蹌落地后一刻不敢停,立刻抬手,瞬間,藏于應聽聲心間的那顆佛嵐花花樹驟然盛開在他身后。
花瓣如雨,染上應聽聲經脈中的神力之后便如同一個個威力十足的炸彈一樣,限制住天道的行動。
趁這個機會,應聽聲接著方才的動作,以不惜損傷自己的代價,像清休瀾一樣,將藏于血液中的天道權能強行剝離了出來。
天道大概沒見過這樣的手段,皺著眉,一邊躲避著佛嵐花炸彈,一邊仔細觀察著應聽聲的動作。
而那些被應聽聲剝離出的權能化作如雪如花如雨滴一樣大小的碎片,飛向周圍盛開的白色花朵,將其染上色彩。
天道立刻意識到應聽聲想干什么。
“膽大妄為!”
向來平靜如水的天道在此刻終于有了一絲波動,而這都是因為應聽聲正在試圖破壞命運的劇本。
這回輪到應聽聲充耳不聞了,他忽略了聽到的話,身體中的神力繼續供養著身后的佛嵐花,同時繼續加快手上動作。
下一秒,那些得到了足夠養料的花朵像方才一樣,將自己的花瓣化作水晶般鋒利的短刃,朝著天道的方向射去。
天道一邊躲水晶一邊躲炸彈,可謂捉襟見肘。
那些水晶雖然落不到天道身上,卻在白色圓形法陣上反射一次之后化作細線,將整個空間分裂。
這人就是個瘋子,想帶著身體中那部分天道全能與他同歸于盡,把所謂天道徹底炸毀,讓其消失在這個世間。
此刻,天道還能做些什么?
祂不禁問命運。
如今祂不過只是一部分天道權能的載體。先不說能不能從這里逃離保全自身,就算能夠保全自身,僅剩的這一點權能,還能做些什么呢?
難道要讓這個世界因為失去天道而陷入混亂,最終消滅嗎?
天道問命運。
命運沒有給祂回答。
命運只是嘆息了一聲。
周圍空間輕易地被天道權能劃出了一道道裂縫,不斷有細微的光透過裂縫傳遞進來,照亮這片漆黑的海底。
應聽聲的嘴角不斷流出鮮血,那些流出的血全都被應聽聲榨干每一滴權能之后才流落在地。
與此同時,應聽聲身后那顆巨大的佛嵐花也在枯萎,原本茂盛的花樹上已經不剩幾朵花苞,就連葉子都快掉光了。
“你想拉著這個世界的所有人和你一起死嗎?”
天道停在原地,留下一個虛影,本體消失不見,佛嵐花失去目標,也停了下來,而那沾染天道權能的白花不受影響,不斷盛開,再將自己化作絲線射出。
應聽聲粗喘著氣,血液和汗水混雜在一起從他的額角滑下,他幾乎沒有力氣再開口,只在心中答道。
“我不會拉著這個世界一起死,我也不會死,我要活著。”
“我要活著出去。”
“我要活著,帶休瀾一起出去。”
不知道天道能不能聽到自己的心聲,應聽聲也不在乎,一邊說給天道聽,一邊說給自己聽,接著在心中開口。
“我要連你帶權能一起毀滅。”
天道似乎有些疑惑,應聽聲這副語氣太像是在對自己的仇人說,但天道確信,自己沒有和他結過仇。
“我?”
好在下一秒應聽聲就笑了一聲,解答了天道的疑惑。
“是啊,你。”
“天道。”
轟隆——
周圍透光的縫隙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這個空間終于承受不住來自這個世界最頂端的力量,開始不斷震顫,似乎下一秒就會解體。
在應聽聲說完這句話后,天道就不出聲了。
應聽聲失去天道的蹤跡后并不慌張,抬起手,用所剩不多的神力控著分景,將它拉到了自己開始布下的這個法陣的中心。
下一秒,分景落下——
頓時,周圍的空氣再度靜止,應聽聲再次使出了那個可以短暫暫停時間的法陣。
算上這一次,他一共只用過三次這個法陣。
第一次,應聽聲用靈力控制住了人間的凡人,消滅了貪蟲。
第二次,應聽聲用神力控制住了長樂天的上神,消滅了將野心勃勃的篡位者。
第三次,應聽聲用天道權能控制住了天道,準備借力打力,將其送離這個世間。
而不出應聽聲所料,原本隱匿了自己身形的天道也被這道法陣逼了出來,同時,應聽聲身體中最后一絲天道權能也消彌在了空氣中。
應聽聲看著重新顯露出身形的天道,長舒了一口氣,抬起右手,將周圍所有的絲線扭曲。
絲線的位置被強行改變,猛地割過被控制住身形的天道。
唰——
天道被自己的權能切碎。
被切碎后,天道并沒有消散,而是分成了不同大小的碎塊,漂浮在空中。
下一秒,應聽聲猛地一扯,絲線帶著周圍黑暗倒塌,崩壞,將所有一切都埋于廢墟當中。
應聽聲則捂著胸口半跪下來。
應聽聲像十多年前那樣,用清休瀾交給他的法陣,又一次救下了人。
只不過曾經他救下的是試煉之境那幾十個修士。
如今,他救下的只有一人。
在應聽聲進入了那片白色虛無中后,沈靈就一直守在邊緣,為的就是能在發生任何情況時他可能第一時間想辦法解決。
但沈靈顯然還是低估了這場沒有硝煙的對峙。
他不過在外面站了一炷香的功夫,就突然感覺到一股濃濃的死氣從那只眼睛中散發出來。
沈靈頓感不妙,從高空落至地面,往前走了兩步,皺著眉,看著面前一片白的巨大眼睛。
但還沒等他看出個所以然,地面就突然開裂,緊隨其后的是劇烈的震動,好像長樂天要被什么東西撕碎一樣。
沈靈立刻意識到什么,腳尖點地,握著引魂鈴重新飛至半空,迅速找到了正在救助被壓在倒塌的房屋底下的人的云歆幾人,以及正在給受傷的靈寵包扎的許寄忱,高聲示警。
“離開地面!”
許寄忱最先反應過來,聞言想都沒想,迅速抱起一只受了傷的雪兔離開地面,飛至半空。頭頂還站了飛不起來的靈鳥,身邊跟著不少傷勢較輕,行動自如的寵物。
云歆則有些為難,她身邊有幾個傷勢很重,已經失去意識的仙人,她救得了一個兩個,卻沒辦法把所有仙人全都帶離。
就在云歆左右為難,正在猶豫要不要喊沈靈幫忙時,突然聽見孟玄的聲音:“瞧瞧,我搬救兵來了。”
“什么時候這些上仙上神淪落到需要我們這群剛飛升沒多久的凡人拯救了?他們的人,還是留給他們自己拯救吧。”
孟玄還是一副閑庭信步的模樣,右手拿著把折扇,背挺得直直的,有一下沒一下扇動著手中折扇,發絲微動。
在孟玄說完這句話后,從他身后突然走出一排人,神志清醒的上仙迅速上前,接過云歆身旁昏迷著的同僚,帶著人往高空撤去。
就連原本用鼻子看人的上神此刻也都將什么矜傲和風度丟至腦后,來到那些倒塌的房屋前,右手觸上粗糙石塊,閉著眼感受幾息后迅速鎖定到了被困在里面的人的方位,伸手一彈,那大塊石頭便被擊碎成粉末。
這些上仙上神們明顯也都感受到了什么,面色凝重,撤離過程中沒有一句廢話,各司其職,井然有序,帶著大部分人撤離了搖搖欲墜的地面。
半盞茶的功夫,原本只是震顫的地面迅速開始分裂,就像誰用一把長刀將長樂天劈成了兩半一樣。
地面開裂后,孟玄往下望去,那縫隙之下是濃厚而灰暗的云層,他低著頭看向那云層,不知在想些什么。
“底下就是人間吧。”云歆和孟玄一起看向下方云層,所想相同。
雖然到了日思夜想的長樂天,還如愿以償飛升成仙,但他們所有的東西,在乎的人,在乎的事全部都在人間。再看長樂天如今模樣,云歆和孟玄肯定是不想繼續留在這的。
沈靈皺著眉,看著面前的眼睛,往旁邊一揮手,說道:“走,離開長樂天,這里要炸了。”
雖然站在高空中的上仙上神們不認識沈靈,但此刻玉明堂不在,他們無疑需要一個可以擔責的領頭人,再看沈靈周身氣場與堅定的態度,便也沒有多猶豫,帶著人往人間墜。
云歆看到毫不猶豫就往下跳的仙人們,似乎有些驚訝:“……真跳啊,跳下去不能摔死吧?”
眼看越來越多的人都迅速往下方撤離,孟玄也有些躍躍欲試,他站起身來,收回手中折扇,搓了搓手,道:“死了也沒事啊,陰陽司主不就站在旁邊嗎?”
云歆:“……”有你這樣的好同僚,陰陽司主應該愛死你了。
孟玄沒注意到云歆那一言難盡的表情,他試著探出個頭,看了看左右,往后退了兩步,一個助跑,直接跳了下去。
“我先走一步!”
隨著孟玄話音消失在云層之下,云歆現在所站的地面也變得不再安全,好像即將融化,或是被撞碎的冰山一樣,正慢慢往下沉去。
再過不久想不跳也不行了,因為那云層已經觸上了腳底,像在逼著人做決定。云歆咬咬牙,看看四周,還是閉著眼跳了下去。
眼看大部分人都已經跳下了長樂天,長樂天低矮些的花草樹木和建筑也全都被云層吞噬后,沈靈才轉頭看向跟在自己身旁的許寄忱,說道:“你也走。”
許寄忱聽完后沒有反駁,干脆利落地轉過身,帶著周圍的靈寵就要離開,但剛走沒兩步,卻又回過了頭,頓了一下,開口對沈靈說道:“師尊一定保重。”
沈靈失笑,輕輕點了點頭,朝他做了個趕緊走的手勢。
在確認許寄忱也離開之后,沈靈緩視周圍一圈。
周圍已經沒幾個人影了,剩下的都是些不知是怕死還是恐高,一直站在邊緣遲處的仙人。
在碰到那云層的瞬間,長樂天地面的石塊便分崩離析,就連樹木也被從根折斷,想必要不了多久,整個長樂天就會消彌在云層之上。
沈靈沒有那么多菩薩心腸,但也不想給自己多找事,看著那些始終不愿意離開長樂天的人,二話沒說,直接起了一道風,強行將他們吹了下去。
長樂天風塵彌漫,似乎只有沈靈面前,眼睛周圍的這塊地比較平靜,就像龍卷風的中心一樣。
隨著時間推移,云層慢慢升起,籠罩在周圍,沈靈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除了砂石,泥土與石屑碎塊之外,再無別物。
他給自己罩了一層結界后,依舊守在原地,沒有離開的意思。
雖然遲遲沒有等到清休瀾或應聽聲,沈靈的神情卻依舊不急不緩,似乎他堅信應聽聲與清休瀾兩人一定能夠出來。
突然,沈靈面前那只眼睛開始鼓脹起來,好像充了氣的氣球,里頭有十個調皮的小孩兒正在拳打腳踢一樣。
那眼睛不斷鼓起一個又一個包,卻遲遲沒有破損的跡象,被封在里面的東西自然也出不來。
沈靈看了看周圍,遲疑一瞬,最終還是散去了手中的引魂鈴,眼眸微微發光,抬手召出了一柄弓來。
沈靈抬起手,一只火紅如鳳的長箭便旋轉著流光出現在弓之上,他緩緩移動著左手,瞄準那眼睛的中心,準備松手時,又突然想到什么,生怕誤傷里面的人,只好又偏了偏手,瞄準那眼睛的邊緣。
隨后,沈靈卡著一個眼珠稍微平息的一秒,松開手中弓,瞬間,一聲鳳鳴響徹空中,那只沾著烈焰的火紅長箭帶著一道鳳凰虛影蹭過眼珠的邊緣,將其劃開了道不深不淺的口子。
那眼珠停歇一秒,突然開始暴漲,里面的東西就像找到了出口一樣,迅速朝著那個口子噴涌而去,很快,那眼珠就被拉扯出了個尖,好像犀牛的角。
沈靈見狀,二話沒說,再次抬手搭弓,往眼珠的另一個方向射了一箭,將另一處邊緣也劃開了一道口子,分散壓力。
無數淡金色的液體從那眼珠中噴涌而出,液體落在云層中時便消失無蹤,被卷入周圍的狂風中后就將那風也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而那眼珠在噴射出了大量液體和氣體后沒有癟下去的痕跡,反而將自己越脹越大,直至膨脹到有幾個人那么高才緩緩停止。
沈靈放下了手中弓箭,那弓箭瞬間被火焰吞噬,化作一柄渾身通紅的長劍。
沈靈將長劍換至右手,右手執劍,左手運著個不知名的結界,眼眸緊緊盯著面前巨大而鼓脹的眼珠。
周圍的狂風將沈靈的長發吹起,左右拉扯,連衣袍也在獵獵作響,同時,沈靈腳下的地面已經完全消失,他整個人都隨著狂風停滯在半空中。
沈靈全然不顧,靜靜等待著時機,下一秒,周圍的空氣流動,出現一瞬間赤色,沈靈眼神一凜,握著長劍飛身向前,用長劍劃開了面前巨大的眼白。
轟——
巨大的爆炸立刻席卷周圍,沈靈頂著手中結界,迅速沖進眼珠中,剛好躲過了眼珠爆炸帶來的沖擊波。
在進入那眼珠內部之后,沈靈看到了兩個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想也沒想往那兩人的方向撲去,抬手就將運了許久的結界往那兩人身上罩去。
那眼珠內并非完全黑暗,從外表看并無異常,但當沈靈進入到眼珠內之后,才發現眼珠里其實已經被不知名的細線分割了,因此才能夠輕易從外面擊破。
沈靈迅速掃過周圍一圈,也沒有看見所謂天道,眼珠內很安靜,除了兩個人外只有散落了一地閃著微光的不知名碎片,以及已經破碎不堪的粉紫色佛嵐花瓣。
清休瀾身上已經罩了個結界,不過那結界如今已經變得十分薄弱,就像個絢爛的泡泡一樣,輕輕一戳便破碎了。
而應聽聲則毫無保護地直接躺在了地上,沈靈粗略一看,一時之間竟分不清誰傷的更重。
不過此刻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沈靈左手抓著清休瀾,右手拎著應聽聲,一道紅色法陣旋轉著出現在他們腳下,在即將被云層吞噬,或是被炸成千萬塊細小碎片之前,沈靈就帶著手中的兩人消失在原地。
而在他們消失之后,那似乎想將所有一切都毀滅的狂風就將只剩一具空殼的眼珠一同碾碎,吞噬。
在所有人不知,但都有預感的某個瞬間,已經盤踞在這個世界不知多久的長樂天,緩緩消散于天地,連帶著天道一起。
第173章 命運(28) 和煦春日。
冰雪消融, 又是一個和煦春日。
陰陽司。
“走過路過看一看啊!我這兒的兵器可都是頂頂好的,一件難求。”
一女子懶洋洋躺在門口的躺椅上,左手枕在腦后, 右手拿著個蒲扇, 有一下沒一下扇著風。
她閉著眼, 臉上沒什么表情,不知是在曬太陽還是曬月亮。
“哎, 慕老板,最近有什么新貨啊?”突然, 一邊竄出了個青蛙模樣的人來, 搓著手, 一臉不懷好意地湊到了那女子旁。
聽到這聲音, 原本還躺著的女子立刻睜開了眼, 坐了起來, 一臉嫌棄地揮揮手,開口趕人:“去去去,你個吃白飯不臉紅,賒賬打欠條從來不還的賴賬癩蛤蟆,我不做你生意, 一邊兒去。”
那青蛙模樣的人立刻抓住了女子的躺椅扶手,換上一副諂媚表情:“別介,來者是客,有生意不做那不傻蛋么,就當交個朋友了, 慕老板。”
“得了吧,你哪里是來看穆老板的貨的?分明就是想借此機會找那位貴人吧。”一旁的攤販坐在小木板凳上,翹著腿, 嗑著瓜子,嘲笑道。
“人家慕芷現在可是大紅人,每天打著做生意的名號前來求見的人數不勝數,就你,兩手空空,真不懂事。”那攤販吐出了口中的瓜子殼,表情嫌棄。
“我呸!”那女子正是慕芷,幾年過去,慕芷依舊在若生集市做著生意,脾氣是一年比一年差,叉著腰,指著身旁的攤販罵道:“那癩蛤蟆沒安好心,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天天開著門也不見你做生意,有客來不招待,就搬著個板凳守在我店門前斜著個眼往里看,你當我眼瞎啊!”
那攤販被戳中了心思,卻也不惱,只當自己聾了,依舊坐在原地嗑著瓜子,動也不動。
“還有你!”慕芷罵完這個又轉過頭,抬手拉住了那正打算悄悄溜進她那間小店內的癩蛤蟆,唾沫星子不要錢一樣:“你個長舌頭大臉的癩蛤蟆老青蛙,還來和我做生意,我店里隨便一把兵器都能把你砸成綠色疙瘩餅,真是說大話不臉紅,兜里揣著哪家委托啊?”
眼看直接被戳穿了心思,那癩蛤蟆又“嘿嘿”笑了兩聲,雙手合十,拜神仙一樣拜了拜面前的慕芷,說道:“好姐姐,你就讓我進去看一眼吧,我保證不多生事!絕對不給姐姐你和那兩位貴人添亂!”
說著,癩蛤蟆也不管慕芷有何反應,直接舍棄了被慕芷抓著的那塊衣服布料,拔腿就往慕芷的那間小店內沖去。
慕芷差點被這□□帶了個踉蹌,猛地將手上那半條破布摔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竟也沒出手去攔那快要進店的癩蛤蟆,抱著手站在原地,冷眼看著。
而那癩蛤蟆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輕而易舉地掙脫了慕芷,內心的喜悅按耐不住,嘴角都快要裂到腦后,哈喇子都快淌了一地,似乎已經感受到那筆委托上的天文數字砸在自己身上。
就在他即將跨進小店后院的門檻時,卻像撞上面透明的墻,被猛地彈飛出去,“哎呦”一聲,捂著頭上一個腫起的包,摔坐在地,痛苦地喊叫起來。
慕芷這才慢悠悠地走了過來,看著地上的老癩蛤蟆,冷哼一聲,一腳將其踢飛出去。
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不少,就連角落都存在幾十雙偷窺的眼睛,每日停在慕芷店前的人數不勝數,但無一例外,都不是誠心來做生意的。
而這一切,全要賴慕芷店內那兩位被陰陽司主親自帶來,深居簡出的貴人。
在確定周圍人暫時不敢輕舉妄動硬闖她這間小店后,慕芷拍了拍手,轉著手中的扇子跨進門檻,往里走去。
隨后,慕芷忽略那一排排嶄新的兵器,徑直走到了后院。
后院的石桌上放著一木制棋盤,一人坐在石桌旁,手邊放著一盞冒著熱氣的茶水,正在與自己對弈。
那人聽見腳步聲抬起頭,在看見慕芷時,朝她投來了一個抱歉的笑容。
“給你添麻煩了。”
聽見這話,慕芷“嗐”了一聲,擺了擺手,說道:“朋友之間,哪有什么麻煩不麻煩的,再說,這忙是我親口答應要幫的,又沒人逼我。”
說著,慕芷往前走了兩步,坐在微涼的石椅上,仔細觀察了下面前的棋盤,隨口問道:“那位還沒醒嗎?”
坐在慕芷對面的人右手還拿著一枚黑旗,聽見這話,指尖微微顫動,遲遲沒有將這枚棋子落下。
沉默兩息后,他開口說道:“應該快了吧,春天要到了。”
“春天好啊,春天多好,一個萬物復蘇的季節。”慕芷將手搭在石桌上,撐著頭,看著頭頂的天空,隨口道。
“嗯,春天自然是好的。”說著,那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樣,接著開口:“對了,我不久前釀的酒差不多可以喝了,之后我拿兩壺過來,給你嘗嘗。”
“是你之前用垂絲海棠釀的那什么……”慕芷偏了偏頭,皺著眉思考兩息,最終還是沒想起這酒的名字。
“春日釀醋。”
“哦,對!好端端一壇酒,你給它起個醋的名字做什么?”慕芷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手心,隨口抱怨一句。
“不知道啊。”那人垂下眸,眼神平和,淡而輕,“不如等他醒了,你去問問他,為什么要起這個名字。”
慕芷聽到這話,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連忙擺了擺手,拒絕他:“可別,那位我可惹不起。”
“他如今和我一樣,只是普通人而已。”
即便如此,慕芷還是合上了雙手,低頭拜了拜,說道:“就算如此,那位也算從這世間最高點墜落的神了,不可無禮,不可失禮。”
坐在慕芷對面的男人聽見這話輕輕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么。
與其說是神從天空墜落,倒不如說是神主動探下身來擁抱這紅塵。
轉眼,距離長樂天消彌已經過去了幾年。
在長樂天崩塌之時,沈靈將清休瀾與應聽聲從天上搶回了陰陽司,好懸沒讓他們跟著長樂天一起變成個拼都拼不回來的稀爛碎片。
但即便沈靈保住了二人一條命,清休瀾與應聽聲還是重傷,陷入昏迷,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清休瀾身上的傷大概比應聽聲要重一些,沈靈在替他們療傷時在清休瀾身上發現了個可以轉移傷害與疼痛的法陣。
那法陣是清休瀾自己設下的,另一頭連接的是應聽聲,不知是不是因為替應聽聲承擔了一部分傷害,幾年過去,連應聽聲都已經能夠起來到處遛遛彎了,清休瀾卻依舊昏睡著,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應聽聲醒來后,遺忘了很多與天道對打的記憶,甚至連那天上真容都忘了大半。他只記得要帶清休瀾一起離開。
在恍惚了幾天后,應聽聲就無需別人攙扶,能夠自己下床了。
人間的靈脈已然消失,如今世間不存在所謂靈力。
不過沈靈在應聽聲和清休瀾的經脈中發現了殘存的神力,以及些許非常微小的,天道權能碎片。
這神力和碎片不會影響到二人的身體,沈靈也就沒去管,讓應聽聲自行調養著,自己不常在陰陽司,估計忙得夠嗆。
等到應聽聲神志足夠清醒,行動無礙,甚至能夠每天都眼巴巴地去清休瀾床榻前守著后,沈靈才將他喊了過去,與他簡單說了下如今的情況。
長樂天已經完全消失了,沈靈告訴他。
就連沈靈自己都無法再去到那高空之上。
至于在未來,長樂天與天道會不會復蘇,還沒有定論。
除此之外,那場修仙界的大亂也平息了下來,人間用幾年休養生息,如今也算將生活拉回了正軌。
什么修仙界啊,宗門啊,都通通不存在了。孟玄與許寄忱幾個還待在天機宗中,每天就喝喝茶,養養花,種種菜,已然過上了退休養老的生活。
應聽聲聽完后沉默了很久,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樣,抬眸問沈靈:“涼傾呢?”
沈靈沉默了一下,還是開口回答了他:“天道與靈脈一同消亡,幾年過去,鮫人一族已經在逐漸走向滅絕。”
“涼傾雖很早就被休瀾送了出來,但她在得知自己姐姐死亡,乃至族群都快要消失后,最終還是沒有選擇留下,轉頭回了鮫人海,如今,生死不明。”
看著應聽聲的表情,沈靈生怕自己哪句話沒說對刺激到他,每句話都斟酌三分。
不過應聽聲的反應卻沒有沈靈想的那么激烈,他在聽完這個消息后消沉了一段時間,就自己想開了,問沈靈自己什么時候能夠離開陰陽司。
這個問題,沈靈都有些拿不準。
清休瀾與應聽聲兩人太過特殊,他們的靈魂與身體都正常,清休瀾雖然不知為何陷入了遲遲醒不過來的昏睡,但他的心跳,體溫乃至脈搏都沒有異常。
而應聽聲更是宛如常人,能吃能睡,能蹦能跳,就像一個活人以自己的身體來到了陰陽司一樣。
陰陽司對活人乃至生魂都并不友好,沈靈本還擔心,思考過要不要將他們二人送回人間慢慢調養,卻又怕這兩人受不住通往人間那條路上的撕扯,看兩人在陰陽師待著并無異樣,才作罷。
應聽聲在陰陽司待得好好的,沈靈就更不敢貿然將他放出去了——開玩笑,要是應聽聲在外面有個三長兩短,沈靈又不在身邊,到時人出去時還活蹦亂跳,回來時卻有氣進沒氣出,沈靈怎么交代。
當然還是等著清休瀾醒來后讓這倆自己商量最穩妥,于是沈靈便也只含糊將應聽聲搪塞了過去。
應聽聲何等聰慧,觀察了兩息沈靈的表情,便猜了個大概,沒有說破,只安心留在陰陽司,靜靜等待清休瀾醒來。
——
清休瀾在浮著光的黑暗中睡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已經失去了時間觀念。
一開始,是覺得冷的,還有些吵,叮鈴咣啷的聲音就沒停下來過,讓他有些焦躁不安。
而且很痛,渾身都在痛,痛得他好像這輩子都睜不開眼了一樣。
但是很快,在一陣陣磨人的疼痛中,周圍逐漸泛上了暖意,并不濕潤,有點像陽光,卻又比陽光更近,就像是被什么巨大的毛茸茸生物團在了溫暖的腹部一樣。
隨著時間流逝,疼痛在清休瀾的一呼一吸間只占據了他一日的很少一部分,大部分時間清休瀾都昏昏沉沉的,分不清白天黑夜。
再后來,清休瀾時不時感受到指尖傳來的暖意更重一些,觸感也變得更加柔軟。
但他依舊睡著,懶洋洋地待在黑暗中,閉著眼,似乎對外面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只想睡到天荒地老一樣。
他不太記得自己是誰,也不太記得在他睡著之前發生了什么,所以就像個局外人一樣,甚至都不愿意動動手指給一點微弱的回應。
慢慢的,即便清休瀾并不想醒來,這具身體也在往生的方向走,所有損傷也都在流逝的時間中被修復。
清休瀾最先恢復的不是記憶,畢竟一千五百多年的記憶實在太過龐大,需要多一點時間。
他最先恢復的是觸覺與聽覺。
在窗外的人聲和周圍走動的聲音變得清晰后,清休瀾發覺有個人經常待在自己床邊。
那人大部分時候都是安靜的,清休瀾只能聽到衣物摩擦聲以及茶杯輕微的碰撞聲。
但有時,那人也會湊到清休瀾的身邊來,清休瀾能夠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那道視線應該沒有惡意,因為清休瀾被他注視著,并沒有感到任何不適。
有時,那人會牽起清休瀾的手,清休瀾就感到指尖觸到了一處更為柔軟,微微濕潤的地方。
還有時,那人會貼到清休瀾耳邊,和他說話,清休瀾覺得耳垂有些熱,還有些癢,他說的話絕大部分清休瀾都聽不懂。
今日也是一樣。
隨著時間推移,清休瀾漸漸感覺痛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則是無盡的空虛,以及漫長而無聊的時間。
那人每天都會雷打不動地出現在清休瀾身邊,成了清休瀾聽窗外的腳步聲,吵鬧聲之外的消遣。
為了給自己找點樂子,用以打發漫長而孤單的時間,清休瀾開始期待這個每天都會來的陌生人。
可能是因為記憶在慢慢復蘇的緣故,雖然清休瀾還是不知道這人是誰,心中卻并不抗拒,甚至覺得格外親切,就找到了心臟缺失的那一塊。
今日,那人徑直走到了自己的床邊,又安靜下來。
正當清休瀾以為這又是一個如往日一樣,兩人安靜陪伴在彼此身邊的時光時,那人卻突然開了口。
“都睡了這么久了,還不愿意醒來嗎?”
那人的嗓音十分溫柔,就是很少開口,如果可以,清休瀾希望他能多說幾句話。
而那人就像清休瀾所期待的那樣,在說完這句話,沒有得到清休瀾回應后,輕嘆了一聲,接著開了口:“我知道,休瀾是累了。”
聽到這一聲呼喚,清休瀾心中一動,就好像那原本懸在他心中的鈴鐺被風帶起,發出清脆的響聲一樣。
接著,清休瀾感到這人坐到了他的床邊,用手臂撐著自己,俯下身,隨后,那道聲音便變得更為清晰。
“但如果休瀾睡夠了,就快些起來吧。”那人的聲音不急不緩,十分平和,似乎就算清休瀾搖搖頭拒絕他,他也不會有任何一絲波動,只會輕輕點點頭,然后說“好”一樣。
安靜幾息后,清休瀾又聽見那人開口:“春天到了,正是萬物復蘇的時候。”
“春光晴好。”那人似乎偏過了頭,清休瀾感到聲音傳來的方向有細微變化。
“沒了靈力后,人間那顆垂絲海棠樹就只會在春天開花了。”
“但就算休瀾在夏天醒來。或是在秋天醒來,甚至于在冬天醒來,也都沒關系。”
說著,那人似乎又轉回了頭,抬起手,撫上清休瀾的側臉,替他將微微散亂的發絲順到旁邊,開口道:“畢竟……”
下一秒,清休瀾感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在自己身邊凝結,又迅速沉寂下去,接著,他感到自己的手中被塞入了什么。
一團涼涼的,薄薄的,觸感柔軟,似乎還有一絲熟悉的淡雅清香的不明物體。
在清休瀾試圖從自己那零零散散的記憶中翻找出這是什么東西時,身旁那人就懶懶地解答了清休瀾心中疑問。
“海棠么,只要休瀾想看,什么時候都有。”
“叮鈴。”
清休瀾心中的鈴鐺又動了一下。他突然就對這人口中的海棠花起了興趣。
春日應該是非常溫暖的。
畢竟手中的花似乎非常嬌弱,肯定經不起冰冷猛烈的雪和雨。
這么一想,在溫暖的時候出去走走,似乎也不錯,畢竟他都已經躺了這么久了,骨頭都快躺松了。
這么想著,清休瀾的身體似乎察覺到了他內心的想法,手指神經抽了一下,讓他直接握住了手心中的花瓣。
“?!”應聽聲自然不會錯過清休瀾任何一絲反應,愕然道:“……休瀾?”
他的語氣中不難聽出震驚,但語調還是輕的,就像怕驚擾到,或者嚇到誰一樣,這兩個字又輕又快,幾乎只能算作重一些的氣音。
隨后,應聽聲就像在等待一朵花開一樣,屏住了呼吸,靜靜看著躺在自己身邊的人,身體僵硬地一動不敢動。
而應聽聲剛才那聲脫口而出的呼喚好像再一次刺激到了閉著眼躺在床上的人,這位睡美人的睫毛顫了顫,微微睜開了一條縫。
在清休瀾睜眼的一瞬間,他的眸中有一道不易察覺的流光閃過,像淚,像被陽光反射的波瀾湖面。
應聽聲沒想到他不過隨口對空氣說說話,清休瀾居然這么給面子,愣了兩息后突然反應過來,火急火燎地給沈靈傳了信。
也不知是不是陰陽司特殊,時間流速不同,更沒有時差,沈靈幾乎在應聽聲放出信的兩個呼吸后,就急匆匆趕了過來。
沈靈甚至顧不得讓應聽聲給他開門,直接抬起手,穿過墻,幾步就走到了床前。
直到一道陰影罩下,應聽聲才反應過來,抬起頭,迅速站起身,給沈靈讓出了床邊的位置。
沈靈也不多說,右手搭上清休瀾的脈,兩息后在應聽聲緊張的目光下給了個確定的答案:“應該是醒了,他沒事。最多是睡久了頭暈。”
應聽聲聽到這結果,差點腿一軟直接給沈靈跪下,又像想到什么一樣,有些擔憂地問道:“那他體內。……”
沈靈知道他想問什么,干脆利落地答道:“和你一樣,殘存著些許神力,變朵花,捉條魚什么的無礙,但再多的,就困難了。”
接著,沈靈看著應聽聲滿臉“我還有問題”的表情,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不用那么擔心,清休瀾再怎么樣也不可能是脆弱的花瓶——他應該是插在花瓶中的那朵,可以把人的頭一口咬掉的食人花。”
應聽聲:“……”非得這么比喻嗎?
說完,沈靈自己都笑了起來,視線從應聽聲身上移開,滑到清休瀾的臉上,清休瀾依舊微微睜著眼,對面前兩個吵鬧的人嘀嘀咕咕說的話沒什么反應。
“休瀾?聽到了么。”沈靈回頭看向清休瀾,輕聲問了一句。
清休瀾聽到聲音,反應兩息之后終于意識到沈靈在喊他,于是微微偏了偏頭,微微渙散的視線落在沈靈身上。
在清休瀾的視角中,沈靈就是一團光暈,別說臉,能看清是個人形就不錯了,沈靈的語速略快,離他又有些遠,清休瀾其實沒太聽清,也沒太在意沈靈說的話。
在沈靈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后,清休瀾只覺身邊站了只聒噪的鳥。
在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并不是他期待那人的后,清休瀾像突然失去了興趣一般,懨懨偏過頭,帶著一絲厭煩低聲說道:“你好吵。”
沈靈:“……”
應聽聲:“……”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沉默下來,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話,應聽聲的視線都落在了清休瀾身上。
沈靈默默站了起來,往后退了一步,把清休瀾身邊的位置再次讓給應聽聲,意味明確。
“看來他還需要一些時間緩緩神。”
沈靈面上倒看不出任何情緒,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樣子,他伸出左手拍了拍應聽聲的肩,轉身往門口走去。
“既然他醒了,那你就多陪陪他吧,等他徹底清醒之后再喊我過來。”
說完后,沈靈直接閃身消失在原地,將空間留給了應聽聲與清休瀾。
空氣再次安靜下來,應聽聲看著面前閉著眼的清休瀾,居然生出了一絲近似于近鄉情怯的情緒來,站在原地,有些踟躕。
但清休瀾不愧是清休瀾,在察覺到屋內少了個人,氣息也重新變回他所熟悉的后,直接睜開了眼。
他睡了太久,整個人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一股慵懶平和的氣息,他偏過頭,輕易捕捉到了站在一旁的應聽聲。
現在清休瀾不只能聽到聲音,還能看到應聽聲的臉,心情肉眼可見的愉快起來。
他朝應聽聲招了招手,在應聽聲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后,猝不及防地撐起身,在應聽聲下意識伸手過來扶他時順理成章地撲進了應聽聲的懷中。
在失去那些或許沉重的記憶之后,清休瀾整個人顯得輕松靈動很多,整個人輕盈而富有生氣。
他抬起手,拇指蹭過應聽聲微微濕潤的眼角,嘴角漫上了一絲笑意,懶聲問道:“你是誰?”
說完,清休瀾也不要應聽聲回答,自顧自地接了下去。
“你長的真好看,少年,要不要做我道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