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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團隊工作人員去處理粉絲聚眾鬧事這件事,虞北棠在片場和男主角拍完對手戲,晚上又和新來的女二補拍之前戲,結束工作已夜里11點。

    她拍戲之余還要和團隊同事溝通接下來的工作以及辛冉的事,一整天忙得團團轉,沒時間和林庭樾講話,也不知他走沒?

    回酒店洗過澡,吹干頭發,拿手機發消息:【你走沒?】

    CX330:【沒】

    海棠不開花:【在806?】

    CX330:【嗯】

    回想早晨林庭樾狼狽的身影。

    她的遺憾愧疚摻雜著一絲后悔的情緒就要溢出來,像再容納不了一滴水的杯子杯,必須倒出些才能有空隙,才能呼吸。

    五年前她想辦法哄林庭樾開心,對他好來緩解虧欠,此刻也需要做些什么彌補,不然傾斜的天平會壓得她無法呼吸。

    虞北棠下單買瓶紅酒,等待外賣員送來的空隙,順直的發尾卷起波浪,卸掉的妝重新化回來,又在行李箱里翻翻找找,對著鏡子試了幾套衣服,最后定下件風情十足的吊帶緊身裙。

    小助理取回酒送過來酒,她啟開蓋子倒滿一杯,沒有品鑒,不帶情緒,機械地喝掉。

    酒精壯膽,化解尷尬,行為也不用和情感掛鉤,正適合她和林庭樾現在的關系。

    最后她噴上些香水,拎著紅酒和杯子,踩著高跟鞋過去,敲響林庭樾房門。

    房門打開,門內外兩人皆是一怔。

    程商打量虞北棠一眼,“來找庭樾?”他由

    衷夸贊,“今晚很漂亮。”

    虞北棠不清楚程商這么晚在林庭樾房間干嘛,禮貌問道:“你們在忙?”

    “開會,”程商側身站一旁,“我們剛點了夜宵,進來一起吃。”

    “不打擾你們工作了。”虞北棠轉身要走,被程商握住胳膊扯進來,“會議就要結束了,都是你認識的人,進來一起吃。”

    盛情難卻,虞北棠邁步踏入。

    客廳墻壁上投著PPT,吳語冰站一旁講,林庭樾和孫陽澤幾人坐沙發上聽。

    林庭樾穿著西褲白襯衫,發絲干爽,與早晨的狼狽判若兩人。

    吳語冰停下打招呼。

    虞北棠禮貌一笑,向大家說:“你們忙,我去陽臺吹會兒風。”

    她關上陽臺和客廳之間玻璃門,站到圍欄前,吹著夜風,望向遠方。

    客廳眾人開會討論問題的聲音時不時傳來。

    凌晨了,他們還在工作,激情昂揚,不知疲倦。

    虞北棠被這群年輕創業者感染,不禁回頭張望。

    PPT暫停,吳語冰坐在林庭樾身旁,指著他腿上的電腦屏幕,情緒激動地辯論。

    林庭樾放下電腦,拿起身旁的文件給吳語冰看,回應她的問題。

    討論聲大,虞北棠一字不落地聽進耳朵,但一字都不懂。

    吳語冰不僅和林庭樾有著相似的成長經歷,還有相同喜好,共同熱愛的事,步伐頻率都在同一條線上。

    虞北棠沒有醋意,更多是遺憾。

    曾經她也有與林庭樾并肩而戰,共同邁步的機會,只因那個選擇一切都散了,留下大片空白,現在已融不進去他的生活,只能這樣遠遠看著。

    她怏怏地扭回頭,看樓下寂靜的馬路。

    客廳里,程商接到老板的眼神訊號,起身去陽臺,“我都要聽睡著了。”

    “你也是這個專業的,怎么會睡著?”虞北棠問。

    程商:“你大學同學全班都做演員了?”

    虞北棠:“沒有。”

    “我們也一樣啊,學這個專業不等于喜歡,更不一定會做,”程商回頭看同事們笑說,“我和他們這群技術宅有壁壘,要不是剛好和庭樾一起來出差,這會我不用參加。”

    程商開朗健談,少有冷場尷尬的時刻,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和范康有些相似。

    林庭樾是需要這樣個性的朋友伙伴,還是因為有過這樣的朋友,才被同性格的人吸引?

    他為什么不直接喊范康來上班?

    “想什么呢?這么投入。”范康打斷虞北棠思緒,她笑笑,“想到你和林庭樾以前的一個朋友很像。”

    “那個臉上有胎記的男孩?”

    “嗯,林庭樾有和你講過?”

    “沒有。”

    大學四年全班只有林庭樾最神秘,不參加學校同學組織的活動,也不提過去,程商唯一聽林庭樾講過的人就是虞北棠,還是酒后,他刨根問底挖出來的。

    “你再講些林庭樾大學時候的事?”

    程商其實早知道虞北棠是林庭樾初戀女友,一直裝作不知,最近見他們又混到一起才不裝了,他朝客廳指下,“創業這事想法比技術重要,那時我們在校外租了個小工作室,經常深夜頭腦風暴,餓了叫點吃的,困了隨便一窩就睡。

    第二天把前一天會議定下的事情落實,過程中遇見難解決掉問題,再停下開會一起商討,循環這個過程。”

    “吳語冰也和你們一起吃睡在工作室?”虞北棠問。

    “嗯,語冰和一般的女孩不太一樣,可能想徹底從大山里逃出來,她有時候比男生還拼,我們都拿她當兄弟看。”程商講完又解釋,“你別誤會,林庭樾和吳語冰工作之外不太聯系。”

    “我沒有就有點好奇。”虞北棠沒說謊,吳語冰不化妝打扮,一頭扎進熱愛的事業里,比男性還努力,這樣的女孩她非常欣賞。

    程商不信,又解釋,“就庭樾身上那股冷兇勁,沒幾個女生受得了,更何況吳語冰有點自卑,有想法也不敢行動。”

    “其實他不冷的,只是不想被糾纏浪費時間裝出來的兇。”虞北棠說。

    “看,初戀就是比別人了解,”程商笑:“要不你能和他在一起,別人不行。”

    虞北棠不好意思說,她之所以如此了解,是以前目的不純,做過多方打聽,還膽大去刻意接近過。

    會議遲遲不結束,她困了想走,程商攔著不讓,又等了會兒,會議終于結束,眾人離開。

    客廳沒人,林庭樾合上電腦走到虞北棠身邊,彎下些腰,手肘拄著陽臺圍欄,與她一起眺望遠方,“等煩了吧?”

    虞北棠:“沒有,程商挺有趣的,和范康有點像。”

    “嗯。”林庭樾答得簡單。

    虞北棠看出他沒有詳細說的意思,轉移話題,“你和吳語冰挺般配的,大學時怎么沒在一起?”

    她問得平靜。

    林庭樾也答得無波瀾,“沒想過。”

    大學他一天到晚忙著賺錢,根本沒有一點心思想別的,接納吳語冰進入團隊是她技術精湛做事努力,與個人情感無關。

    “忙著賺錢啊?”虞北棠明知故問。

    林庭樾沒說。

    虞北棠拿起紅酒倒了杯給林庭樾,自己也端起一杯,腰背輕靠圍欄,酒杯舉到唇邊抿一小口,“因為我說你窮?”

    她像個扭曲的受虐者,渴望聽到林庭樾說,對因為你,我恨你,我要讓你后悔,這些報復性的話。

    可林庭樾沒說,舉起杯也喝了口酒,嗓音平淡,“我只有這樣才能得到別人的普通生活。”

    他沒恨任何人,也沒恨上天不公,早早接受了這開端不美好的人生游戲,拼盡一切要逆風翻盤。

    只有從沼澤里爬出來,他才有機會去拿別人觸手可得的東西。

    她曾經傷害的是一個本就滿身傷痕,還在努力向上的少年。

    虞北棠跳動的心臟上,仿佛有人拿著小刀一下下劃口子,不致命卻疼痛不斷。

    過去糾纏著現在,解不開逃不掉。

    她快要演不下去,逼迫自己去想此行的目的不是為陷入更深,而是補償剝離緩解,當一個努力完成任務的NPC。

    虞北棠調整好情緒,風輕云淡地晃晃杯中酒,抬腳,鞋尖輕輕勾了下林庭樾褲角,“那還來找我干嘛?忘不掉啊?”她聲音又媚又甜,尾音拖長,像沾著蜜糖的勾子。

    嫩如蔥白的一雙腿,筆直纖瘦,時而蕩起,時而落下,漫不經心勾一下,又離開。

    林庭樾垂直的褲子如風輕動,他也像片葉子在風里搖搖晃晃,躁意驟升,唇舌干燥,吸煙的念頭達到頂峰,他摸了下口袋,想起前幾天戒煙了。

    虞北棠邁著小碎步站到林庭樾身前,杯沿在他的玻璃杯上一碰,隨著清脆的響聲下落,她說:“回答我。”

    林庭樾冷下眉眼,搶過她手里的酒杯放一旁,“很晚了,睡吧。”

    虞北棠捏起林庭樾領帶的末端抬起,另一手食指和中指在領帶上交替向前,做“走”的手語,像小人攀登高峰,一步步走向領結,嗓音還軟著,“去哪睡?”

    邊說邊松解領結。

    林庭樾垂下眼睫,視線里一片瓷白,她肩上只有兩條細細的帶子掛著,往下弧度挺拔,春光若隱若現。

    他移開目光,“回你自己房間睡。”

    虞北棠看著他,揚起唇角,風情又甜蜜,領結在她手指下悄悄打開,猛然一抽,揚到空中,晃晃蕩蕩落到林庭樾頭頂。

    她上身貼近,拿下停落在他頭頂的領帶,往他眼睛上輕輕一蒙,多余部分在腦后系上簡單的結,翹起腳尖靠向他耳朵,聲輕而柔,“我房卡丟失,回不去了怎么辦?”

    林庭樾喉結滾動,手指在身旁握了下拳,松開一把扯下眼睛上的領帶,正要說話,虞北棠食指壓到他唇上,做禁聲提示,隨后手指下滑,停到他喉前的襯衫紐扣上,不急不慢解開。

    解第二顆時,林庭樾握住她手腕,“濕了套衣服而已,用不著以身相許。”

    林庭樾無疑是十分了解她的,能一眼看穿她隱藏起來的小心思。

    過去虞北棠就沒

    有怕被他看穿過,現在依舊如此,她眼睛彎著,不見傷感,“林總不要美。色,想要什么?”

    她任由林庭樾抓著手腕,不往外掙扎,手指在第二顆紐扣上靈活解開,白襯衫向兩側打開,露出冷白。

    耳邊遲遲沒聲音,她仰頭,注視林庭樾眼睛,“想要我的真心啊?”

    林庭樾不阻止,也不回答,像似要看她還有什么把戲。

    “這不是林總發起的游戲嗎?認真了?”虞北棠不在意地笑著,當真像個沒感情的NPC玩家。

    白襯衫下裹藏的風光,由一點變成一片,平坦而薄的腹肌上人魚線延展,躲進黑色西褲。

    虞北棠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忘了NPC也是游戲主人創造出來的,她手指向下,指腹貼在西褲唯一的紐扣上,要解不解的,唇上還笑著,“還是你還愛我?”

    林庭樾很輕地笑了下,轉瞬即逝。

    她觀察不出是譏諷還是得意,不等細看,男人就握住她搭落他腰間的手腕,向后逼退到墻邊,舉過頭頂壓住,低頭封住她唇。

    紅酒甘醇馥郁蔓延在兩人的舌尖,分不清是誰的,愈發濃烈。

    第52章

    林庭樾強勢地禁錮虞北棠雙手,不容拒絕,吻卻不粗暴,輕而慢,小心翼翼。

    虞北棠雙唇被溫軟包住,心也是。

    脊背感受不到墻面的冷硬,倒像墜入層層疊疊的云層,每根神經都松弛軟下來。

    過會兒,那松軟的神經末梢燃起藍色小火苗,酥麻著。

    她開始渴望能有一場春風,將藍色火焰吹成赤紅,漫天灼燒。

    林庭樾還是那樣輕慢地吻,舌尖遲遲沒探入。

    春風不來,虞北棠自己化成風,貼近林庭樾,主動打開貝齒,給他渴望的信號。

    林庭樾這才探進來,攪弄風云,掠走她的氧氣,她的全部。

    虞北棠腿軟站不住,林庭樾收回一只手橫在她腰間固定住,唇間加深力度。

    樓下不知哪間客房的小孩不睡覺,哭聲震響深夜。

    他們聽不到,耳旁只愈發濃重的呼吸聲,有分不清是自己還是對方的。

    隔了五年的吻。

    彼此的唇從熟悉到陌生,再到熟悉,都眷戀著,也都失控。

    細細一根帶子從亮白的肩上滑落,墜向手臂,跌進更澎湃的浪潮。

    林庭樾才停下退離,手也收回垂落身邊兩側,但腳步沒動,還保持很近的距離站在她面前。

    以前吻完,虞北棠喜歡依偎在林庭樾懷里平復呼吸休息,或撒嬌要他抱,要他哄。

    現在戀人不是戀人,陌路不是陌路,卻做著最親密的事。

    她不知該用什么方式面對,便站著沒動,眼盯林庭樾的脖頸鎖骨,等待呼吸恢復。

    男人寬大掌心落到頭頂,指尖撥開她接。吻時亂掉的發絲,嗓音溫柔,“這幾年交過男朋友沒?”

    這種場景和時刻,該答交過很多,才符合玩家心態,也符合當時分手的邏輯,可虞北棠就是說不出口,拖延沉默,最后還是搖頭。

    “該去談的,”林庭樾手指撥弄她發絲,指尖輕碰到額角肌膚,溫柔得不像話,“你值得更好的人。”

    虞北棠不知道林庭樾今晚怎么了,只清楚自己快要溺死在這只有回憶才有的溫柔里。

    不甘和恨好像統統沒有了,一切回到從前。

    她眼睛發脹,鼻尖酸,展開雙臂,緊緊抱住林庭樾,側頭聽著他胸腔里震如鼓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那么安心。

    林庭樾在她頭上摸摸,“很晚了,想在這邊睡還是回去?”

    “這邊。”虞北棠脫口而出。

    林庭樾二話不說,彎腰抱起她往里面走,進到臥室在床邊放她下來,蓋上薄被,“你先睡,我去沖個澡。”

    虞北棠哪睡得著?

    關掉燈,腦子想的還是他們剛剛的吻和林庭樾突然的溫柔。

    他今晚怎么了?

    難道真的還喜歡她?

    想法一出,虞北棠立刻否定。

    如果林庭樾沒有恨和不甘,直接追她就好了,沒必要變成這種關系。

    可能酒后意亂情迷。

    一定是這樣。

    不要當真,不要在意。

    虞北棠暗暗告訴自己。

    黑暗中腳步聲響起,沐浴液香氣逼近,床墊顫動,林庭樾躺在另一側。

    虞北棠的心跳隨著床墊的顫動又快起來,好在黑夜遮擋,無人會知。

    林庭樾躺下便沒動。

    她期盼,緊張,還有點怕,又不知林庭樾什么心思,時間慢得煎熬,終沉不住氣喊:“林庭樾。”

    “嗯。”他在黑夜里應答。

    虞北棠問不出“你做不做”這么直白的話,暗示道:“我害怕。”

    被子輕動,林庭樾抓住她手腕,扯著進懷里,一手在她頭下當枕頭,另一手橫在腰間,以前常用的姿勢抱她。

    躺在林庭樾臂彎,虞北棠全身被巨大的熱意包裹,心跳徹底亂了節奏,告誡自己的話散得無蹤無影。

    做不做的問題也不見了,只剩溫暖和安心,像倦鳥歸巢。

    林庭樾身上的安全感獨一無二,無人可替。

    這五年,她放不下忘不掉,不止是因為愧疚和遺憾,還有喜歡和眷戀。

    她清楚,一直都清楚,只是習慣騙自己,騙久了就不覺得不喜歡,日子也好過一點,沒想到,用了五年的騙局,重逢林庭樾后一晚拆穿。

    舊夢重溫,她有了巨大波動。

    不禁好奇起林庭樾,他會不會也想起過去?或還喜歡她?

    虞北棠想了否定,否定又想,患得患失,最后問:“你明天回去?”

    “下午飛機。”林庭樾答。

    “哦。”虞北棠失望難掩。

    “怎么了?”

    “我明天收工早,如果你不走,我們可以去外面轉轉。”

    林庭樾:“約我?”

    “嗯,”虞北棠沒遮掩,“可以嗎?”

    林庭樾:“考慮一下。”

    虞北棠:“”

    以前她只要不在意或忽略林庭樾的冷,就沒什么難的。

    現在這人陰晴不定,心思沒那么好猜,只能摸索著來。

    虞北棠清楚自己沒資格要林庭樾留下,便沒糾纏。

    第二天問起,小助理說ALE的人都走了,她還是有一瞬失落,不過很快調整好。

    晚上收工,她帶著一身疲憊回到車上,進門看見林庭樾坐在桌旁,和那天一樣的位置坐姿。

    “你沒走?”虞北棠略帶激動。

    林庭樾:“有人不是要約我?”

    虞北棠開心難掩,“我們去江邊?”

    “隨你。”林庭樾沒所謂。

    天色漸黑,虞北棠沒做遮擋,直接和林庭樾去江邊散步,走累了,兩人找一處人少的地方坐下,望著江水奔流,都不說話。

    虞北棠發起約會,一直沉默不合適,問:“你怎么不回風絮了?”

    “程商和范康不一樣,程商并不了解我的全部,從他那得到的消息不一定準備,”林庭樾的目光從江面移動到她臉上,意味不明笑了下,“這么多年過去,你還從朋友下手,沒創意。”

    僅隔一天,林庭樾的溫柔就不見,還好虞北棠早猜出昨晚是酒精作祟,“四年室友還是會了解一些,不準確,可能是你不常回去。”

    林庭樾沒吱聲,證明她猜對了,虞北棠趁機問:“范康在風絮做什么?怎么不來你的公司上班?他還喜歡詩嗎?”

    “這么關心他,為什么五年不聯系?”林庭樾眼望江水,面沉如水。

    他沒眸色冷淡,沒有特殊表情,可虞北棠就覺得他眸中有

    哀傷,直覺強烈,又猜不出原因,“你和范康鬧掰了?”

    林庭樾扯起唇角,笑意冷森,“先回答我的問題。”咄咄逼人。

    離開風絮縣后,虞北棠害怕聽見想起和林庭樾的有關的事,單方面放棄了和范康的友情。

    那一別,不僅做了感情的背叛者,也做了友情的。

    要怎么說?

    她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用再向程商他們問范康,他沒來北川,公司也沒人認識他,”林庭樾明顯停頓一下,“我們四年沒見過面。”

    林庭樾語調平常,可和剛剛的眼神一樣,虞北棠莫名覺得有哀傷。

    高中林庭樾為保護范康,離開實驗班在五班那樣的末流班級待三年。

    范康也幫林庭樾看店干活,像一家人。

    虞北棠想不明白他們怎么會鬧掰到四年沒見,追問:“為什么不見?”

    “那么好奇,自己回去問。”林庭樾說。

    “范康的手機號碼給我。”

    “沒有,”林庭樾說,“等你拍完這部戲,我們回去一次,一起去見見他。”

    “好。”虞北棠想念老友,想向范康道歉,也想知道范康和林庭樾到底怎么了。

    她拍完那部電競題材的劇,又去溫凝新劇里演了一個月女二,入冬才停下來休息。

    期間林庭樾沒聯系過她,一年之約過去四個月,他們不過見了兩三次,但每次她都會掀起一層巨浪,怕見多失控,也沒聯系林庭樾。

    冬季來臨,虞北棠不愿出門,假期第一天宅在家休息,中午睡醒,消失許久的人出現,只有一條消息。

    CX330:【收拾東西,晚上我們回風絮】

    晚上8點,林庭樾接上虞北棠,一路向北,開往那座有他們回憶的小縣城。

    林庭樾話少,虞北棠也沒什么說的,上車沒多久便睡了,醒來車窗外白茫茫一片。

    高速路兩邊,漫山遍野的白,大雪鋪滿田野山峰,像蓋了層純白的棉被。

    休息時,她下車對著空中呼氣,看氣息變成一縷白色。

    好玩也好看,就是冷。

    肩頭一熱,林庭樾丟過來一件羽絨服,“穿上。”

    “謝謝。”虞北棠穿上羽絨服,在地面握起一團雪,“等見到范康,我們去堆雪人?”想到林庭樾那個性不會陪他們玩,又念叨,“你不堆算了,范康會陪我。”

    林庭樾沒答她的問題,只道:“走了。”嗓子有點啞。

    他開了一夜車,虞北棠于心不忍,“剩下的路我來開。”

    “歇著吧。”林庭樾不用她。

    兩個小時后,汽車下高速,拐進風絮縣,但沒往范康家的方向走。

    虞北棠困惑,“范康搬鄉下去了?”

    林庭樾沒說。

    汽車經過村莊和農田,停到一座山下,林庭樾解開安全帶,“前面沒路要爬上去,你穿好衣服。”

    虞北棠穿上林庭樾準備的羽絨服,打開車門,腳下厚厚一層積雪,遠處群山田野皆是茫茫白色,周圍沒有村莊更沒有人,“范康歸隱山林了?”

    “上面很難走,你跟緊我。”林庭樾轉身,踩著大雪向山上走。

    虞北棠踩進去,積雪淹沒到膝蓋,踩著林庭樾腳印,還是步伐艱難,沒一會兒,精疲力盡走不動,“雪太深,我走不動,你打電話喊范康下來。”

    林庭樾走回來,蹲在她面前,“上來,我背你。”

    山陡雪厚,獨自行走都難,虞北棠不好意思要林庭樾背。

    林庭樾握住她雙腿直接背起,悶頭往山上走。

    通往山頂的積雪中出現長長一串深腳印,到達山頂,林庭樾停下,虞北棠張望一圈沒看見房屋,“范康住哪?”

    “快了。”林庭樾又背起她下山,翻過一整座山,停在山脈間的一處凹地。

    四周山脈,中間一塊凹地,遍地積雪,根本沒有房屋。

    虞北棠有點惱,“林庭樾你在搞什么?”

    林庭樾沒說話,轉向一旁凸起白色雪包,蹲在地上撥開一些雪,露出三塊磚搭起的小門,他拿出一盒新煙,撕開包裝,取出三支煙點燃火,放在墓門上,“我帶北棠來看你了。”

    虞北棠聞聲扭頭,才看清那雪包是座沒有墓碑的墳,就那么孤零零一個立在漫山大雪的山谷間。

    她似被雪凍住,盯著那墳墓,眼睫都忘了眨。

    香煙燃著,飄出縷縷煙霧,散盡后留下一截煙灰。

    人的生命絢爛之后,也只剩那么一盒灰燼。

    虞北棠終于眨了下眼,在半米深的大雪里奔跑,撲到林庭樾身前,抓住他衣服近乎嘶吼,“這怎么可能是范康?”

    冷肅幽靜的山林里回蕩著女孩撕心裂肺的聲音。

    林庭樾任她抓著不動,目光飄向那積滿冬雪的墳頭,“我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是的,林庭樾不是愛開玩笑的人。

    即便是,也不會拿朋友的死亡玩笑。

    虞北棠記掛那么久,等待這么多天,一夜趕路從北川回來,見到的卻不是范康貧嘴愛笑的臉龐,是冰冷墳墓。

    那個可以隨口朗誦海子的詩,永遠好脾氣的好男孩死了。

    她身子一軟坐進雪里,掌心觸到冰涼也不知冷。

    頭頂落下一聲嘆息,輕輕的,涼涼的,像這漫山的雪。

    “虞北棠,有時候放手就是永別。”

    第53章

    永別太沉重,不該屬于年輕的他們。

    虞北棠想過陌路,沒想過永別。

    可林庭樾的話,面前的墳墓,都似把血淋淋的劍,逼著她無法不接受已經與范康永別的現實。

    虞北棠走到范康的墳墓旁,坐進雪里,像和老朋友背對背而坐。

    山脈、樹木、大雪、林庭樾都在她視線里模糊了,淚珠滴落臉頰,滿嘴苦澀,“你在懲罰我的不辭而別嗎?”咸味滑到嘴里,她喃喃自語,“對不起、范康對不起”

    一張紙巾貼到她臉上,抹去眼下的水痕。

    “不要哭了,容易凍壞臉。”林庭樾蹲在她身邊說。

    虞北棠哪顧得上皮膚怎么樣,抓住林庭樾胳膊,淚在眼窩里打轉,“范康不是考上了大專?你們沒一起去北川?他怎么會?”

    “他自己走的。”林庭樾坐在虞北棠身邊,與她一起背靠范康。

    往事在白雪皚皚的山林間重現。

    林庭樾復讀那年的四月,范康奶奶突然來找他,蒼老的臉滿是淚水,說范康從學校的頂樓跳下去走了,要他幫忙買去北川的車票。

    走了,簡單的兩個字。

    林庭樾用了三分鐘才反應過來。

    沒有時間悲傷,他立刻陪范康奶奶去北川,在殯儀館看到一同長大的朋友。

    那塊范康討厭的胎記血肉模糊,終于沒有了,臉也再拼湊不出原來的樣子。

    學校走廊監控拍到范康獨自跳下去的經過,證實是自。盡。

    警方沒找到遺書,范康一個字也沒有留下,就那樣孤零零地走了。

    復讀這一年里,林庭樾比之前更忙,恨不能擠壓所有睡眠時間,又距離遙遠,與范康溝通不多。

    每次聊起大學生活,范康都說挺好的,見到尸。體,林庭樾才明白被范康騙了。

    為找到原因,林庭樾留在范康學校,從老師、室友、同學們口中零零碎碎找出一些線索,加上自己對好友的了解,拼湊出原因。

    虞北棠走的那天早晨,林庭樾追不上陳西平的汽車,情急下喊出虞北棠的名字。

    情緒波動比較大,又受強烈的刺激,那之后林庭樾就可以講話了。

    同在泥濘里長大的范康為朋友高興,也有失落,像一起趕路的同伴突然轉去另一個路口,只剩他一人在原地。

    范康不甘心,拿著打暑期工賺的錢又一次去醫院,檢查后醫生給的答復與之前一樣。

    胎記種類很多,他臉上的不巧是最難消除的類型,沒有辦法恢復正常。

    希望又一次落空。

    那天他拉著林庭樾在醫院旁的小飯館大醉一場。

    但這僅是開始。

    小時候他和林庭樾一起被孤立排擠,稍大一點林庭樾學會反擊后,成了一顆粗壯的樹罩在他身旁,開心或不開心,有任何事都可以回頭找林庭樾。

    開學獨自去北川后,這棵樹沒了,他很不適應。

    在班級沒人搭理,回宿舍室友常拿他臉上的胎記玩笑。

    或許室友沒有惡意,但對于在那塊陰影下生活十幾年的人來說,每一句玩笑都是致命的一刀。

    范康討厭他們拿自己的缺陷

    開玩笑,但已經習慣了迎合,不會拒絕。

    他越好脾氣地笑著不在意,室友們越加大玩笑力度,惡性循環成了滾雪球。

    學校沒有特好的朋友,林庭樾遠在風絮忙成陀螺,他不想添亂,都報喜不報憂。

    從朋友可以擺脫缺陷,他卻擺脫不了的失落,到不適應陌生的環境和同學。

    范康在沼澤里越陷越深,但還不至于走到絕路,壓死駱駝最后的稻草是寒假回來,意外遇見董一晴,壓制許久的小火苗重新燃起,忍不住找董一晴聊天。

    董一晴和以前一樣友善隨和,沒有表現出厭惡。

    范康渴望眷戀,控制不住情愫,鼓起勇氣向董一晴表白。

    激動的期待中,得到答復是【對不起我不喜歡你,做朋友覺得你挺可憐的】

    董一晴的善良變成一把刀,扎在范康心臟上。

    自以為的平等其實是憐憫。

    別人觸手可得的東西,對他而言遙不可及。

    初戀他不配擁有,一輩子也得不到。

    他很累很累。

    不想再和這一眼看到頭的無望人生做斗爭。

    十九年來范康一直在沼澤里掙扎,眼看朋友爬出來,只剩自己還困在里面,終于承受不住。

    他累到一句告別也不想說,沒告訴任何人,就像一陣風悄悄來,靜靜走。

    白發人送黑發人,范家長輩不允許范康進家族墓地,被范康父親埋在這山谷里。

    之后每年四月,林庭樾都會回來看望范康。

    寒風吹來卷起一層雪,小雪粒洋洋灑灑飄向空中,風過又落回蒼茫的白色間。

    四年前的往事也隨風落幕。

    劉義強找人打范康和林庭樾那次,范康就說,“活著好累。”

    “庭樾,我活夠了。”

    虞北棠早知道范康的開朗是表象,骨子里是一個悲觀的人,才送他海子詩集,期待他找到希望。

    他和林庭樾雖然都是不被命運偏愛的孩子,但面對世界的方式截然不同。

    林庭樾主流是否接受,或別人怎么看,甚至不許人靠近,用冷漠把自己包裹起來,刀劍不入。

    范康則相反,他渴望融進人群,愿意用笑化解惡意從而得到接納。

    可沒人在意他的退讓,久而久之壓垮自己。

    虞北棠雙頰通紅,睫毛沾了一層霜,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山間寂靜蕭肅,林庭樾的聲音也像裹了層雪,“范康到北川后,有向溫凝要你的新號碼,溫凝沒給。”

    大一那年虞北棠狀態不大好,被陳西平逼著看過幾次醫生,溫凝怕她情況更遭沒,所以沒告訴范康。

    怪不上溫凝,也怪不上范康,是她那個的決定導致的。

    如果她當時沒有那樣決絕,和范康保持聯系時常見面,多關注鼓勵,范康就不會被壓垮,也不會做那樣的選擇。

    她的離開不僅傷害林庭樾,還牽連范康。

    怎么才能扭轉過去的遺憾呢?

    不能了。

    她一生都要被這遺憾割痛。

    虞北棠轉身抱住墳上厚厚積雪,泣不成聲。

    她堅定了五年想法,經過松動細微裂痕后,徹底碎裂坍塌,出現后悔。

    眼淚混雜雪花,一同流進嘴里,她顧不上形象,顧不上寒冷,只放聲哭著。

    林庭樾聽著那錐心刺骨的哭聲,紅了眼尾。

    他拉起虞北棠,彈掉臉頰和發絲上沾著的雪,擦干她的眼淚,抱進懷里,“沒人怪你。”

    不,她怪她自己。

    **

    回去到縣城,林庭樾開回之前生活的巷子,車停在巷口,他們走進去。

    巷子狹長幽深,兩側的樓矮小破舊,亦如從前。

    走到趙生家樓門口,虞北往樓上看眼,曾經和包露生活的那間屋子沒開窗,不知還有人沒。

    去年趙生通過陳西平要到她手機號碼,一通訴苦后,表達要錢的想法,金額不多虞北棠給了,10萬徹底斷絕父女情,之后再沒聯系過。

    林庭樾順著她目光看過去,“包露去年結婚了,趙叔叔在公園那邊給包露開了家店作為陪嫁的嫁妝,現在全家搬去那邊住,這房子租出去了。”

    向親女兒要錢,陪嫁給繼女。

    虞北棠笑了,“他對包露向來不錯。”

    “或許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林庭樾安慰。

    “與時間無關,”虞北棠很早前就看清這問題,“就是不愛而已。”

    她不想在趙生的問題上傷神,又說:“我們去看望范康奶奶?”

    林庭樾:“不急,先休息。”

    虞北棠困惑地看他眼。“這里面有賓館?”

    林庭樾不答,轉身拐進之前出租屋的樓道。

    虞北棠跟上去,環視陳舊的樓道,五年了一點變化沒有,“別說那房子,你還沒退?”

    林庭樾停在之前住的房門口,拿出鑰匙擰動門鎖。

    他真的沒退租?

    虞北棠沒由來地心率加速,鐵門一開,立即屏住呼吸。

    出租屋林庭樾不僅沒退,還保留著她離開時的樣子,連桌面上插的花都一樣。

    過去的仿佛不是五年,是五天。

    “你怎么”她吞吐著講不出話。

    “房租很便宜,懶得退。”林庭樾輕描淡寫。

    “哦,”虞北棠愣怔著走到桌邊,“這花?”

    林庭樾:“有阿姨定期過來打掃,花是昨天剛買的,以前買那些早枯萎了,不可能留這么久。”

    花換了新的,但種類一樣。

    這房間里的一切猶在昨天。

    虞北棠站窗邊向下望,巷子里林庭樾小姨的超市改成飯店。

    不知小姨現在在哪里?對林庭樾的擇偶標準是否有改變?

    她加速的心跳隨著這問題的出現,慢慢恢復了。

    那個選擇已經從堅定變成動搖,現在碎裂。

    “餓嗎?”林庭樾問。

    一夜趕路,早飯也沒吃,是餓的,虞北棠點頭。

    “休息會兒,”林庭樾脫掉厚重的羽絨服,“很快就好,”他走進廚房。

    虞北棠坐在那個雙人小沙發上想到很多過去的事,點點滴滴,猶在眼前卻離了那么遠。

    林庭樾說得沒錯,有時放手就是永別。

    今天她第一次真正后悔了當年的決定。

    林庭樾做好兩碗面端出來,向虞北棠招手,喊她過來吃。

    虞北棠坐到桌對面,夾起面吃了口,眼睛就紅了。

    五年前,她被劉義強逼得無路可走,林庭樾就煮了碗這樣的煎蛋面。

    回憶洶涌,她逃不過去。

    在以前的房間里,吃著與過去味道相同的面,坐的位置也與五年前一樣。

    他們像被困在時間里從未離開過。

    回憶與現實交織。

    虞北棠腦子亂亂的,一會兒出現悔意,一會兒想知道小姨現在的想法,一會兒又想起范康,沒吃幾口面。

    “不合胃口?”林庭樾問。

    他的聲音,像混亂中的一道清泉,勾著虞北棠想起今天出現的悔意。

    也試想了,過去沒想過的問題。

    假如她那時沒選擇離開,問題留給林庭樾,他會怎么樣做?

    是否會是她想象中的那樣?

    虞北棠想知道。

    她夾著面條,另一手打開手機,假模假式看眼,抬頭問他“男生是不是經常被問起,女朋友和媽媽掉進水里先救誰的問題啊。”

    林庭樾不會答這么無聊的問題,也沒人問過,“不清楚。”

    “哦,”虞北棠不想被看穿心思,若無其事說,“如果問你,你怎么選?”

    第54章

    “我會解決提問的人。”

    “嗯?”

    林庭

    樾放下筷子,舉起手掌,另一手食指點在掌心,“手心手背為一體,偏要在一體中做選擇,說明提出選擇的人認知有問題。”

    兩種答案虞北棠都預想過,也做好心理準備,然而林庭樾的回答不在預料的任何一個答案里。

    他不做選擇,而是解決。

    五年來她像被迷霧困住,所思所想都是選擇,沒有換角度跳出來思考過。

    聽到這話,心口絲絲拉拉扯著痛。

    十八歲的虞北棠有心計,但缺少沒閱歷。

    小姨一開口她就慌了,關心則亂,所看所想只有一種辦法,無法站在旁觀的角度冷靜客觀地分析。

    歸根結底是不夠堅。

    一時動搖不僅在她和林庭樾的感情里留下遺憾,還在和范康的友情里也留下不可彌補的缺憾。

    時光不能重來,林庭樾的回答已無濟于事,只剩滿滿的悔意。

    清透的水珠滾過臉龐,滴進熱氣騰騰的面里。

    她低頭攪動面條,不想被看見。

    “怎么了?”林庭樾還是看見了,說著遞過來紙巾。

    虞北棠抬手接過,在眼下胡亂擦擦,“有點辣。”

    “虞、北、棠”林庭樾一字一頓喊她名字。

    她仰起頭,“嗯?”

    “清湯面里沒有辣椒。”

    謊言被拆穿,虞北棠訕訕一笑,眼淚又要掉下來。

    一些真相將脫口而出,她控制著不肯講出來。

    重逢后林庭樾陰晴不定,心思難猜,究竟是對她不甘的恨,還是有那么點殘留的喜歡?

    拿不準,她不敢貿然開口。

    “沒怎么,就一下想到以前,”虞北棠搪塞過去,又說,“超市怎么變成飯館?”

    “小姨不想做了。”

    “為什么?”

    林庭樾掀起眼皮,“你以前和我小姨沒講過幾句話吧?這么關心她干嘛?”

    “”虞北棠心虛,避開他目光,“我對你身邊的人都挺關心的,你不是知道嗎?”

    林庭樾沒再說。

    飯后林庭樾去洗碗,虞北棠坐沙發上細細看著這房間里的東西,一桌一物都像在夢里,掃過床下她瞧見一摞書,撩起床單,竟是高中課本和習題冊。

    畢業這么久了林庭樾竟然還留著。

    閑來無事,她抽出一本書隨手翻看,課本上有林庭樾蒼勁的字體,他的筆記條理清晰,邏輯嚴謹,現在看還能一眼看懂內容的核心。

    放下課本,她又抽出一個本子翻開,紙上沒有課堂筆記,全是她和林庭樾的對話。

    【昨晚劉義強對你了說什么?】

    【說給我最后兩天的時間】

    【明晚放學,我在校門口等你】

    【】

    空白的紙張橫七豎八寫滿文字。

    因林庭樾不能講話,他們的交流意外地以另一種方式保留下來。

    她隨著五年前的文字重返十八歲,一本看完,眼眶不知何時濕潤了。

    很想時光倒流,再回去一次。

    “在看什么?”林庭樾坐過來。

    虞北棠如夢初醒,本子遞過去,“你竟然沒扔掉。”

    林庭樾翻了幾頁,“偶爾看看挺有趣的。”

    偶爾看看?

    他也在懷念?難道還有喜歡?

    最近頻繁冒出這問題,虞北棠怕自作多情,忙打消想法,聊起其他。

    隔天。

    她和林庭樾買了禮品去范康家,范康父親常年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奶奶一人。

    范奶奶看見林庭樾十分高興,邊拉著他聊天,邊偷瞄虞北棠,“談對象了?”

    林庭樾沒說朋友這類含糊的詞,而笑著點點頭。

    虞北棠莫名臉熱,轉身背對他們,“我去范康房間看看。”

    老人想念一手帶大的孩子,房間還保持著范康在家時的模樣,

    虞北棠在書架上找到以前送范康的那本海子集,書已經翻舊,有的畫了黑線,有的在空白頁寫著有感而發的想法和短詩。

    《活在這珍貴的人間》那篇的空白處,有一段黑色小字:去感受光的照耀,水的溫柔,你沒做錯任何事,好好活著。

    那時的范康還有渴望,只要有人堅定地握住他的手,后面發生的事就都能熬過來。

    可惜沒有。

    虞北棠鼻尖發酸,不敢再往后翻頁,放下書在桌前坐下。

    范奶奶見到桌面上的書說:“這是康康以前最喜歡的一本書,讀過不知道多少遍,”老人拉開抽屜拿出個破舊的鑰匙掛件,“還有這個,走到哪都帶著。”

    磨損褪色的鑰匙掛件,是范康青春里最珍貴美好的禮物。

    “董一晴知道嗎?”范奶奶不在時,虞北棠問。

    林庭樾搖頭。

    “為什么不告訴她?”

    “說了也改變不了董一晴不喜歡范康的事實,還會增加董一晴的愧疚,不如就這樣忘記,好好生活。”

    如果知道自己拒絕的男孩,離開了這個世界,善良的董一晴一定會痛苦。

    林庭樾的做法,保護了她。

    虞北棠沉甸甸的,又無力改變。

    最后將所有的遺憾、沉重、虧欠放在一個紅包里偷偷留在范康家。

    范康無法照顧的奶奶和沒完成的事,就讓她與林庭樾來做,想到程商說那個老人,她問:“你大學時帶的老人看過病,是范奶奶吧?”

    林庭樾頷首。

    范康走后,范奶奶身體一直不好,有段時間每天頭暈,風絮這邊查不出病因。

    林庭樾買票接她去北川查,范康不在后,范家的事林庭樾都會力所能及地幫忙。

    虞北棠:“以后我們一起照顧范奶奶。”

    林庭樾:“再說吧。”

    虞北棠頓步,“你不愿意?”

    林庭樾也停下,看著她,“我愿意,你就會一直在我身邊?和我一起?”

    虞北棠暗自咬下唇,無法底氣十足地回應他,靜默一瞬,才吞吞吐吐說:“你怎么知道我不會?”

    林庭樾冷笑,“虞北棠我二十三了,還想要我像傻子一樣相信你那些承諾?”

    虞北棠卡住,講不出一個字。

    兩人沉默一路來到商業街吃飯,一前一后走著,忽聽一聲“林庭樾”不等轉頭,錢怡小跑著追過來,滿面笑容,“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天。”林庭樾語氣冷淡。

    錢怡抬手,袋子里的蛋糕遞過去,“我剛剛排隊買的,你拿回去吃。”

    “謝了,我不吃,”林庭樾瞥眼虞北棠,“走了。”

    錢怡這才瞧見林庭樾身邊的虞北棠,她眸中喜悅一掃而空,“你怎么還和她在一起?”

    林庭樾不答,抬腿向前。

    錢怡上前一步,展開雙臂堵住路,“林庭樾,你忘了她當時怎么拋棄你的?忘了那段日子怎么熬過來的?”又手指虞北棠,加大音量,“她差點害死你。”

    “這是我的事情。”林庭樾牽著虞北棠繞路走了。

    錢怡望著他們遠走的背影,大聲喊:“虞北棠你有良心就離他遠點,別再來害人。”

    虞北棠本就有陰霾的心情更糟了。

    晚上她借口出去見同學,獨自來到商業街,根據錢怡工作服上的標志,找到錢怡上班的化妝品店。

    錢怡笑著上前迎接顧客,見來人是虞北棠笑容霎時消失,“你來干嘛?”

    “幾點下班?一起吃個飯?”虞北棠說。

    “沒空。”錢怡轉身往里走。

    虞北棠:“你該去改變男人的心意,不是仇恨同性。”

    錢怡腳步一頓,回頭說:“你請客?”

    虞北棠:“嗯。”

    沒一會兒,錢怡換身衣服出來,手指對面烤肉店,“就那吧。”

    “行。”虞北棠隨她走過去。

    她們找位置坐下,點了些吃的,等菜期間,錢怡說:“如果你是來炫耀林庭樾有多愛你的請免開尊口,我現在有男朋友,對林庭樾就一點白月光的不甘吧。”

    錢怡不知道她和林庭樾究竟怎么回事,虞北棠也不想解釋,直言:“我來是想問你,我走以后林庭樾怎么了?為什么說我差點害死他?”

    “他一直超負荷工作在消耗身體,又站你家樓下一夜,追著你哥的車跑那么遠,會不會生病?”錢怡心有芥蒂,“虞北棠你心怎么那么狠?”

    “我那么做不正是你和包露想看的嗎?”往事重提虞北棠也有不滿,“你們不把日記本給小姨,我和林庭樾會鬧成那樣子?”

    “你不算計他,我們會拿到把柄?”錢怡給自己倒了杯酒,端起一飲而盡,“你明知林庭樾生活很難,還處心積慮接近

    他,我們不過是以牙還牙。”

    虞北棠拿過錢怡的酒也倒滿一杯喝掉,“我是目的不純,但沒有傷害他。”

    “不因為你,林庭樾和范康會被劉義強那伙人打?”錢怡又飲一杯酒,嘆氣,“前年劉義強出來了,不知道在哪找來一群人把林庭樾小姨的超市砸得稀巴爛,還把小姨和幾個牌友打進醫院。

    之后超市出兌,小姨不知道去哪了,她在風絮生活那么多年,有那么多麻友,要不是躲著劉義強,會搬走?

    出事后劉義強就跑了,找不到人,若還在縣里,林庭樾會放過他?

    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你把他家人都牽扯進來,這叫沒傷害?”

    這些事林庭樾一個字都沒有講過,酒精的苦辣從舌尖蔓延到胃里,虞北棠啞口無言。

    五年過去,錢怡沒了少年時的尖銳棱角,見虞北棠不說話,沒繼續咄咄逼人,平靜說:“不過林庭樾說得沒錯,你怎么樣對他,是你們之間的事,輪不到我亂插。手,這點該我向你道歉。”

    已經過去的事,虞北棠沒想深究,來找錢怡只想知道些林庭樾的事。

    一頓不愉快的飯結束,虞北棠和錢怡各自回家。

    虞北棠走出好遠,聽見身后錢怡的聲音:“既然重新在一起了就好好的,別再傷害他。”

    眼淚一瞬掉落,她抬臂揮了揮,沒講話。

    她還能否有機會和林庭樾好好的?

    回到巷子里,林庭樾等在樓下,見到她問:“見錢怡去了?”

    虞北棠臉頰有些紅,“你怎么知道?”

    她在風絮除溫凝、范康幾個朋友,沒有其他特要好的同學,下午又恰巧遇見錢怡并不難猜。

    “你們喝酒了?”林庭樾說。

    “一點。”虞北棠跟著林庭樾往樓上走。

    “錢怡說了什么?”

    虞北棠不答,跟林庭樾后面慢騰騰走著,像錯做事的小孩,快到三樓,抓住他衣角扯扯。

    林庭樾回頭,“怎么了?”

    虞北棠不說,就站在下一階臺階看他,臉頰紅著,眼睛水汽蒙蒙的。

    “頭暈?”林庭樾彎下腰,視線和她齊平,“還是想吐?”

    虞北棠頭腦清醒,沒有醉。

    等不到答復,林庭樾蹲下身,“上來,我背你回去。”

    虞北棠乖乖趴到他背上,手臂摟著脖子。

    三樓感應燈不亮,踏出樓梯,他們走進幽暗。

    微微光亮中,虞北棠湊前,輕輕貼上林庭樾臉頰,無聲落下一吻。

    沒有交易關系,不是他出手相助后的補償,只是想親他。

    第55章

    林庭樾像被那輕輕的唇印燙到,下意識頓住腳步,喉結滾動,干巴巴說:“醉了?”

    虞北棠伸手碰他快速染上層薄粉的耳朵,順著耳廓從上摸到下,指腹捏住耳垂,“你耳朵好熱。”

    林庭樾側頭想躲,虞北棠捏著不松,躲不掉,他問:“你們喝了多少?”

    “我沒醉,”虞北棠湊近他耳朵,聲輕輕的,“就是想親你。”

    林庭樾耳朵的顏色加深一層,更燙了。

    “你生病了才復讀的?”虞北棠甕聲甕氣帶著撒嬌的口吻,“告訴我吧。”

    “不是,”林庭樾說,“別聽錢怡亂說。”

    “那為什么沒去讀大學?”虞北棠手指離開林庭樾耳朵,雙手交叉抱緊他脖子,“這五年發生的事,我都想知道。”

    “已經過去了。”林庭樾嗓音平靜,不想多談。

    有水珠滴落他脖間滾進衣服,涼涼的。

    背上的小姑娘哭了,像以前一樣默默掉淚,沒有一點聲響。

    林庭樾肩膀下沉,很輕嘆了聲,沒向前去開門,轉身拐走下樓梯。

    虞北棠趴他背上,安安靜靜的,也不問去哪。

    林庭樾背著她走出巷子,來到停車場,打開車門,放她進副駕坐好,扯過安全帶扣上,又轉去另一邊坐進駕駛位。

    車奔馳進黑夜,繞過僻靜的鄉間,拐上山路。

    冬日路滑,速度很慢。

    虞北棠倚靠車窗,在朦朧的微光中猜出要去的地方——云清山。

    車在一處觀景臺旁停下。

    林庭樾熄火,走下車打開副駕門,解開安全帶,拉虞北棠出來。

    一同站在山邊圍欄前,他說:“喊出來。”

    虞北棠雙手放在嘴邊,對著山谷大喊:“啊!”

    喊到缺氧才停下。

    夜靜悄悄的,山谷間回蕩著她的聲音。

    虞北棠深吸口氣,笑道:“好爽。”

    話落又大聲喊起,直到徹底舒暢。

    五年前,她被劉義強逼到無路可走時,林庭樾帶她來過云清山。

    那時天暖,他們一路騎到山頂,林庭樾也是這樣,言簡意賅地告訴她喊出來。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林庭樾總能一眼看穿她的低落,不用開口他就知道。

    虞北棠不清楚是林庭樾洞察力強,還是他們默契深,但十分清楚除了林庭樾沒有人能如此細微地察覺她的情緒。

    他獨一無二的存在。

    “回吧。”林庭樾沒追問原因,陪她發泄完便要回去。

    虞北棠眷戀林庭樾的獨特,不想走,在他轉身一瞬,沖過去抱住,像在黑暗中看見光,死死抓住不松。

    她偏頭側臉貼著他后背,“我不想走。”

    林庭樾沒動也沒開口,任她抱著,過會兒,轉過身正面相對,掌心在她后背拍拍,像以前不能說話時給的無聲安慰。

    寒風呼嘯,虞北棠感受不到冷,面頰、心口、掌心哪都是暖的。

    “太冷,久了容易感冒,”林庭樾垂眸望進她眼睛,“不要為過去的事痛苦。”

    虞北棠戀戀不舍地松開人。

    都有工作在身,他們無法在風絮待太久,隔天一早啟程回去。

    開了一天,晚上下高速進北川市里。

    車窗外從曠野的漆黑變成都市的霓虹閃爍,他們也從舊夢中醒來,各自回到現實。

    虞北棠馬不停蹄進入工作,先和團隊的工作人員拍了品牌方的廣告視頻,又受溫凝推薦去錄制一檔音樂綜藝,年底練歌練舞,錄制跨年晚會。

    一路忙到春節,期間沒和林庭樾聯系過。

    春節虞北棠有十天假期,閑下來一些情緒不受控,按捺不住想聯系林庭樾見面。

    發過去消息,林庭樾出差不在北川,沒能如愿。

    她帶著小小的一點失落去郊區找陳西平。

    春節陳西平的修車店休息,兄妹倆去集市**聯福字,回來給店里每個門窗都貼上,到處洋溢著新年的喜悅。

    除夕夜,虞北棠洗菜切菜,陳西平掌勺,一同做了桌豐盛的年夜飯。

    深夜鞭炮齊鳴,兄妹倆舉杯相碰。

    “新年有什么愿望?” 陳西平問。

    愿望?

    虞北棠蹦出的第一念頭是林庭樾,又當即被自己的想法嚇到。

    “工作順利。”她不敢說想和林庭樾在一起。

    “新一年祝你工作順利,祝我生意興隆。”陳西平說。

    “愿我們都能心想事成,”虞北棠和表哥碰杯,“哥,我獲獎后片酬上漲不少,夏天想把我家以前的房子買回來。”

    “好呀,小姨知道了一定很開心,”陳西平說,“過幾天我們去看她吧?”

    “初三去?”虞北棠也有段日子沒去看過母親。

    “行。”

    兄妹倆約定好日期,去到院子里,陳西平搬出幾個巨大的煙花點燃,一聲巨響后絢爛炸響夜空。

    新年氣氛很足。

    虞北棠連怕多張照片,回房間后選出幾張發朋友圈,沒配文字。

    剛發出去朋友圈就有紅點,她點開是林庭樾點贊。

    這人速度夠快的。

    風絮縣回來,他們沒再見過面,不知林庭樾和誰一起過春節?

    【新年快樂】她發消息過去。

    CX330:【新年快樂】

    海棠不開花:【吃餃子沒?】

    CX330:【吃了】

    海棠不開花:【和梨子姐在一起?】

    CX330:【剛分開】

    接著林庭樾發來一張家里的圖,【在我自己家】

    他發這個什么意思?

    暗示她過去陪他?

    虞北棠有點小雀躍,等待著,但遲遲沒等到林庭樾的邀請。

    【明天你干嘛?】她主動說。

    CX330:【陪我姐去南川】

    虞北棠眸中的光亮暗了,沒再回復。

    初三她和陳西平去虞敏海葬的那片海。

    天冷不能下水,她裹著大衣,踩著細沙,漫步在海邊。

    浪花一層推著一層,打在沙灘上又退回去。

    虞北棠迎著干冷的海風,走了一段,停下面朝大海說:“去年我和哥哥過得都還不錯,新一年我計劃把咱家以前的房子買回來,車就算了,看見那牌子的車,總能想起你離開時的場景。”

    她望展開臂擁抱海風,像抱住虞敏,“還有件事沒時間來和你說,我又遇見林庭樾了多天沒見有些想他,甚至想重新在一起。”

    “我一定是瘋了,”她自嘲一笑,眼尾卻紅了,“媽媽,這一局我要輸了。”

    隨后一聲嘆息,散在風里。

    陳西平買水回來,“眼睛怎么紅了?”

    虞北棠接過水,“風吹的。”

    海邊風大,陳西平沒再問,望向大海感嘆:“六年了,日子過得真快。”

    兄妹倆在海邊待了三天,回去,虞北棠假期結束進了新組。

    古裝劇一拍兩個月,期間和林庭樾還是斷聯系的狀態。

    太久不見,加上工作繁忙,虞北棠在風絮縣滋生出的那點心思克制下來,也沒主動聯系林庭樾。

    關系建立之初,虞北棠提出一年期限,林庭樾嫌一年太短,然而一年中他又不時常找虞北棠,經常一兩個月不聯系。

    虞北棠拿不準他什么意思,揣摩跟隨,不知不覺一年之約竟到了尾聲。

    殺青回來,剛下飛機,她就收到林庭樾的消息:【晚上過來】

    約定日期快到了,見一面說清楚也好。

    林庭樾提前發來門鎖密碼。

    虞北棠回家放下行李,換身衣服,坐上林庭樾司機的車去了林庭樾家。

    她按照密碼打開門鎖,推門進去,房間黑黑的沒有光亮。

    不在家?

    虞北棠正要喊,不遠處響起林庭樾的嗓音,“過來。”

    她順著窗邊微亮走到沙發旁,“怎么不開燈?”

    林庭樾朝前探身,指間擦亮火苗,接著茶幾上亮起24兩個數字蠟燭。

    燭光亮起,生日蛋糕映入眼簾。

    “今天你生日?”虞北棠問。

    林庭樾擰眉,瞥她眼,“再想想?”

    “范康?”虞北棠想不出。

    “自己生日不記得?”林庭樾無奈。

    虞北棠生日在2月12日,已經過去,不是今天。

    恍然間,她想起以前騙林庭樾說的那個假生日。

    快六年,他居然還記得,并始終不知那是假生日。

    虞北棠喉嚨像被堵住,發不出聲音,舌尖苦澀,上前一把抱住林庭樾,來時想要講清楚的告別也消散。

    “怎么了?”林庭樾在她頭上摸摸,嗓音溫柔。

    虞北棠貼他胸膛不敢抬頭,“今天不是我生日,以前是騙你的。”

    “假生日也是生日。”林庭樾聲音平靜沒情緒,一手抱著她,另一手切開蛋糕。

    虞北棠:“對不起。”

    林庭樾拿叉子挖起一塊奶油,遞到她唇邊,“吃了就原諒你。”

    他不僅記得那個假生日,還記得生日蛋糕她只吃奶油的壞習慣。

    沒有人像林庭樾這樣懂她,又能記住她的每一個點,假的也縱容著不在意。

    虞北棠心里軟得一塌糊涂,捧住他雙頰親上去。

    不是那晚在臉頰得輕輕一印,是唇貼著唇,認真虔誠。

    近一年他們見面次數不多,但每一次接觸,虞北棠都有很大波動。

    先是堅持了五年的選擇動搖有了裂縫,到坍塌后悔,想沒有隔閡地靠近,再意識到沒人比林庭樾更懂她,出現重新在一起的念頭,又到現在的巨大悸動和失控。

    她一步步淪陷,不想有期限,不想告別。

    如果這是場報復,林庭樾贏了。

    第56章

    電視播放畫面陰森的驚悚片,對面沙發上的兩個人都沒看。

    溫凝臉貼面膜,倚靠沙發閉目養神說:“你打算怎么辦?”

    “重新追他。”虞北棠也貼著面膜,手指在屏幕上回復工作群里的消息。

    溫凝猛下坐直接腰,鄭重喊她名字,“北棠。”

    “嗯?”虞北棠抬起頭。

    “一開始我們就分析過林庭樾這么做極大可能是想報復,”溫凝語氣嚴肅,“玩玩滿足他的不甘就可以了,不能心動。”

    虞北棠語塞。

    “林庭樾要的就是你重新喜歡上他,然后在拒絕或拋棄,要你也感受那個痛苦。”溫凝說。

    虞北棠怎會不明白這可能是林庭樾的圈套呢?

    可她就是想試試。

    溫凝撕掉面膜,坐到虞北棠對面,直視眼睛說:“快一年了,林庭樾不常見面,不說要你搬過去住,也不碰你,這正常嗎?他若即若離,明顯故意在釣你,不要上當。”

    虞北棠點頭,“我知道,”隨即嘆了聲,“可控制不住。

    我分析是因為這幾年不斷告訴自己不喜歡林庭樾了,其實是自我洗。腦,重新見到他后,壓抑的情感反彈回來,比之前更迅猛,像壓縮餅干遇見水膨脹一樣。”

    溫凝:“失控正是林庭樾想要的。”

    虞北棠坐直上身,拉住溫凝手,“不要擔心,他讓我失控,我也可以讓他失算。”???

    溫凝沒懂。

    “他來招惹我就是心有不甘,放不下,舊情復燃還不簡單?”虞北棠說。

    這一刻,溫凝覺得人太聰明也不好,都八百個心眼子,談個戀愛還像拍諜戰片。

    她腦容量不夠,不想入局分析了,“那林庭樾小姨呢?她還是不同意怎么辦?”

    斗志昂揚的虞北棠一瞬萎靡。

    林庭樾的心結,她可以努力靠小心思慢慢化解,可小姨若還是不同意,又舊事重提怎么辦?

    她現在不怕小姨再出什么選擇題,但長輩鬧起來雞犬不寧,還是會影響他們。

    輾轉反側到深夜,她決心和小姨見一面。

    不知小姨現在生活在哪,她找梁京州要來姜黎的聯系方式,約在咖啡館碰面。

    姜黎如約而來,坐下打招呼,“好久不見,”多年未見倒沒有生疏,“我前段時間剛追完《山海》”

    “梨子姐,”虞北棠也打招呼,“《山海》是兩年前演的了。”

    “好飯不怕晚,你們演得很好,”姜黎點了杯飲品,直奔主題,“找我有事?”

    “我想和小姨見一面,但不知道她現在生活在哪?”虞北棠說。

    “我媽”姜梨眸色暗淡,“去年因病走了。”

    小姨走了

    林庭樾身邊位數不多的朋友和親人都相繼離開,虞北棠不愿相信。

    姜黎:“你走之前我媽出現輕微咳嗽,她常年在二手煙的環境里打麻將,自己也吸煙,吃了點止咳藥就都沒在意。

    后來沒幾天,她咳嗽加重又出現乏力,打針吃藥都沒效果我才重視,帶她去醫院檢查,結果縣里查不出病因,到處奔波找病因,查到是一種罕見病。

    找病因加治療用了小一年的時間,康復后需要靜養,不能熬夜勞累吸煙。

    她不聽醫囑,還是每天抽煙打麻將。

    兩年半病情復發住院,康復回家沒多久,劉義強帶人來砸超市,打了我媽

    和當時一起打麻將的幾個人,又去醫院。

    出院后她狀態不怎么好,我賣掉超市,將她接來北川生活,她受不了在這邊誰也不認識的寂寞,偷跑去C城找她以前的一個男朋友,在那邊又玩起麻將不顧身體健康,導致病第三次復發,這一次沒熬過來,在她男朋友身邊走了。”

    虞北棠:“抱歉,我不知道。”

    “沒什么,是她自己不珍惜身體,”姜黎平淡冷靜,“相比之下范康更遺憾,庭樾和你說了吧?”

    虞北棠:“說了,年前帶我回風絮看了范康。”

    姜黎:“范康的事對庭樾打擊很大,那段時間我放心不下,請半個月假回去陪他,好在他堅持下來,重新參加了高考。”

    “他復讀是因為小姨的病?”

    “嗯,我媽當時肺上大面積白點,縣醫院查不出原因,要我們去轉去省醫院查。

    趕上開學我和庭樾都要去報道,情況危險,還沒人能陪在她身邊,我決定不讀研了,陪我媽渡過難關直接找工作。

    庭樾不同意,我們大吵一架,最后我沒拗過他,回北川讀研,他留在風絮陪我媽看病。

    他們輾轉很多個醫院才查出病因,住院后也需要人照顧,時間耽誤太久,庭樾那年就去沒讀大學。”

    姜梨眼眶微紅,“照顧我媽該是我的事,最后成了庭樾的責任,我很愧疚。”

    虞北棠倒不意外。

    林庭樾就是這樣的人,像塊冰一樣冷著對待一切,僅存的暖意都給了身邊愛他的人。

    對朋友戀人如此,對親人亦是。

    這也是她當時那么堅決不要林庭樾做的選擇的原因。

    照顧親人,復讀,朋友離世,創業,這五年林庭樾經歷了太多,可她一件也沒能陪在他身邊。

    虞北棠入口的拿鐵,沒了奶香,只剩苦澀。

    “梨子姐,他是怎么可以講話的?”

    最初姜黎不知道林庭樾和虞北棠分手了,只是幾天沒看見了林庭樾。

    陪孫芬芳去醫院那天,她喊林庭樾來看店,聯系不上人,去出租屋找,見林庭樾蓋著厚被蜷縮在床邊,喊沒反應,一摸體溫燙手,才知他在高燒。

    姜黎扶不動林庭樾,喊來范康一起,把林庭樾弄去診所打針。

    那場高燒過后,林庭樾就開口講話了,開始姜黎以為是發燒導致的,后來得知林庭樾失戀,她才猜測出真正的原因。

    林庭樾沒親口講過原因,姜黎不敢亂說,反問:“你找我媽有事?”

    虞北棠沉默片刻,“小姨有對林庭樾說過我嗎?”

    “對不起。”姜黎忽然道歉。

    虞北棠沒懂,“怎么了?”

    姜黎:“以前庭樾不能講話,沒有父母,可以說一無所謂。

    我媽心疼他,關心則亂,一時沖動,做了不理智的事,我替她向你道歉。”

    “小姨你們”虞北棠語無倫次。

    “我媽那時候病得很重,到處查不出原因,以為自己沒時間了,又見林庭樾狀態很遭就講了出來。”

    姜黎走后,虞北棠獨坐許久,才消化這次聊天的內容。

    林庭樾在他們分手后沒多久便知曉真相。

    如此一來,因恨回來報復這想法就立不住。

    可不想報復,他為什么要做這些?而且五年都不來找她?

    虞北棠立刻打車去了ALE,她要馬上見到林庭樾。

    到ALE的辦公室,她找了程商。

    在程商的幫忙下,省去諸多見林庭樾的流程,直接來到總裁辦敲門。

    “咚咚咚”

    許久沒回應,虞北棠擅自推開門。

    辦公室窗幾明亮,寬大的桌前沒人,林庭樾靠著沙發一端在睡覺。

    虞北棠關上門,悄悄走進去,停在沙發旁。

    林庭樾穿著白色襯衫,沒帶領帶,前兩顆紐扣沒扣,衣袖挽到小臂,一截手臂露在外面,腿上放著電腦,睡前還在工作。

    虞北棠拿起筆記本電腦,放在辦公桌上,又在柜子里找出條薄毯,蓋在林庭樾身上。

    離近了。

    她瞧見林庭樾雙眉緊鎖,額角還有細汗。

    做噩夢?熱了?

    沒到炎夏,房間溫度適中,不會熱到流汗。

    虞北棠伸出掌心在林庭樾額頭貼了下,體溫正常也沒有高燒。

    正困惑,林庭樾動了下,閉眼說:“幫我把抽屜里的藥拿過來,然后通知孫陽澤開會。”

    誤將她當做助理了。

    虞北棠沒出聲,按照他的吩咐,走去辦公桌開抽屜,拿出藥。

    是瓶胃藥。

    原來他沒做噩夢,也不是熱,是胃疼。

    林庭樾工作起來不要命,睡覺吃飯都不準時,以前經常有一頓沒一頓,或面包餅干對付一口,胃能好就怪了。

    虞北棠接了杯水,一起遞到林庭樾面前,“給你。”

    聞聲林庭樾睜開眼一怔,“你怎么來了?”

    虞北棠不答,擰開藥瓶,“吃幾粒?”

    “兩粒。”

    虞北棠倒出兩顆藥在掌心,指尖捏住咬貼到林庭樾唇上喂進去,水杯舉到他嘴邊,強行喂。:

    林庭樾吃過藥,“謝謝。”

    “起來,”虞北棠往起拉林庭樾,“去醫院。”

    “老毛病了,”林庭樾輕描淡寫,不起身,“不礙事。”

    以前發燒受傷他也這樣不在意,很能忍,這么多年過去,還是這樣不知道愛惜自己。

    “疼多久了?”虞北棠帶著氣,語氣不算好,“去醫院查過沒?”

    林庭樾笑:“關心我啊?”

    虞北棠側身不理他,“關心狗。”

    林庭樾握住她手腕,攔過腰,抱她坐在腿上,“找我有事?”

    虞北棠還氣著,不答話。

    “去醫院查過就普通胃炎,”林庭樾手在她腰間抓了下,“真不礙事,今天可能吃了辣的導致的。”

    以前她不開心,林庭樾也會這樣哄。

    虞北棠一下繃不住,轉過身抱住他,聲音也軟下來,甜糯糯的,“你保護這個,照顧那個,什么時候才能看看自己?”

    “去見我姐了?”林庭樾聲音平靜未露驚訝。

    虞北棠:“梨子姐告訴你了?”

    林庭樾搖頭。

    不需要誰告訴,他便能猜出來。

    “梨子姐說小姨”虞北棠舌頭打結卡殼。

    林庭樾:“又是小姨,你現在為什么這么關心我小姨?”

    明明知道原因,還一次次來問,是想聽她親口講出真相?

    然后呢?

    他要怎么做?

    虞北棠陷入迷茫。

    她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假意聽不懂,“小姨是你唯一的長輩,我當然關心啊。”

    林庭樾笑而不語。

    虞北棠主動轉身,側坐變跨坐,雙手勾住林庭樾脖子,唇靠近他耳邊,發出試探的觸角,“林庭樾一年太短,我們延長到兩年吧?”

    第57章

    林庭樾偏過頭,垂下眼睫,與女孩看過來的期待目光相撞。

    他抬指在她臉上摸摸,沒說拒絕,也沒同意。

    期盼落空,虞北棠的心也空了,慌忙想抓住什么。

    她沿著男人耳朵向下,印上他脖間肌膚,再向中間緩移動,停在喉結,舌尖探出,輕輕一下,腰兩側就被握住向外推開。

    虞北棠手扶他肩膀坐直上身,“你躲什么?”

    “這是辦公室。”林庭樾別開目光。

    “沒你的允許,誰敢進來?”

    林庭樾沒說。

    虞北棠低頭在他脖間凸起的小山旁啄了口,留紅印,感受他變快的呼吸,才滿意離開,“快一年了,你是不想?還是不行?”

    “撩。撥我對你沒好處。”林庭樾提醒。

    “是嗎?”

    虞北棠說完,對著林庭樾唇吻下去。

    倒是想看看他會怎么樣?

    林庭樾沒再向外推,摟她腰回應。

    虞北棠感受到某一處的堅硬,退離到規矩的位置,“還能行,那就是不想。”

    她從林庭樾腿上下來,“既然沒有欲。望了,還來招惹我干嘛?”

    林庭樾拉住她手扯回來,正要開口,敲門聲響起。

    孫陽澤在門外說:“會議室都滿了,在你辦公室說吧?”

    他還有工作,虞北棠想走,林庭樾握著手不松,“不會太久,”他朝窗邊的小桌指了下,“去那看會兒書。”

    孫陽澤幾人瞧見虞北棠并沒意外,打過招呼,虞北棠空出沙發的位置坐到一旁。

    “下個版本的核心是”孫陽澤打開電腦講工作。

    虞北棠聽不懂他們的工作,也看不進去

    書,視線悄悄飄過去。

    “重點該是改善用戶體驗,增加游戲趣味性,”林庭樾坐在一群人的中間說,“你這方案加大工作量,又帶不去效果,核心偏了。”

    “ALE現在的關卡、人物已經是頂尖水平,可改善的空間不大。”孫陽澤反駁。

    “完美無瑕?”林庭樾聲音冷靜平淡,“你這種心態團隊能進步就怪了,靈感枯竭沒想法了就去學,不要只盯著國內同行。”

    孫陽澤不吭聲。

    林庭樾:“累了去休息幾天,工作暫時交給陳辰做。”

    孫陽澤:“沒累,方案后天再發你一版。”

    “下周吧,這不是急的事。”林庭樾狹長的眸清冷不茍言笑。

    他身上除了時間帶來的成熟外,那股冷兇勁和之前沒差別,看著就心生畏懼,不敢隨便搭訕。

    林庭樾襯衫的前兩顆扣子敞開,喉結旁微紅,是她剛剛的‘杰作’

    心跳在假意翻書的動作下偷偷加速。

    二十四了,怎么還像小女孩一樣?

    虞北棠惱著站到窗邊強行阻隔斷目光,可耳朵堵不上,林庭樾的聲音時不時傳來,勾著她想起過往,引出悸動。

    會議時間不長,孫陽澤等人陸續離開。

    林庭樾站過來,“走了。”

    虞北棠跟著他下樓上車,沒問去哪。

    車駛進商場地下車庫,她猜出來晚吃飯,故意陰陽,“林總還知道吃飯?”

    林庭樾看她一眼:“”

    停好車他說:“胃病是以前落下的,現在有好好吃飯。”

    他那種不要命的生活,虞北棠見過,無力感蔓延,沒接話。

    餐館在頂樓,他們坐扶梯上去,三樓拐角一家巨大的潮品店吸引虞北棠目光,她扯了下林庭樾,“我想去那逛逛。”

    林庭樾跟在身后,隨她過去。

    虞北棠喜歡逛這種店,家里的杯子、玩偶、飾品多到無處可放后,不得不冷靜購買,不然拿回去無處擺放,落灰丟掉浪費了商品的價值。

    她瞧見個好看的杯子,一時心動,考慮家里水杯多到下輩子也用不完,又放回去,經過一陣斗爭,最后還是決定不買。

    “走吧,”虞北棠邊向外走邊問,“你定的哪家餐廳?”

    林庭樾沒想到她會突然來,事先沒做預訂,臨時開過來的,“沒定,你想吃哪個就進哪個。”

    虞北棠沒客氣,在眾多餐館中選了最喜歡的。

    點好菜,相顧無言。

    林庭樾去衛生間,

    虞北棠無聊網上沖浪,刷到一家爆火的餐館。

    幽深小巷里亮著“我在路盡頭等你”的燈牌,進門店內人滿為患,墻面畫著各種標語,字體最大的一條:夜漫漫,我陪你一起等黎明。

    是風絮縣的那家小店。

    多年過去,店不僅開著,還在網上火了。

    視頻下面寫著:【回頭就能看見我一直在路盡頭等你】

    虞北棠不認識發視頻的人,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誰說的,但心口酸澀,眼睛潮濕。

    那時她因愧疚壓抑得發瘋,去找林庭樾,告訴他以后不用再管她的事。

    林庭樾沒給任何答復,帶她去了這家燒烤店,飯間也沒講,帶她刷題到深夜各自回家。

    當時不懂林庭樾為什么忽然帶她去吃飯,時隔六年,再見那店名和標語恍然大悟。

    夜漆黑漫長,像她當時的生活。

    高考后離開風絮縣的新篇章是黎明。

    林庭樾是想告訴她,不管如何,他都會陪她走完那段艱難的路。

    那些無聲的時光里,少年壓抑暗生的情愫,不計較起因也不要回報,只默默陪伴。

    她以前就清楚,這樣的人不會再有運氣遇見第二個。

    事實證明她判斷得沒錯,林庭樾很難被遺忘,正因如此才明知是坑也想往里跳。

    虞北棠像在積滿灰塵的盒子里翻到一顆糖,吹去灰塵,糖還是甜的。

    甜得想哭。

    水珠模糊了手機屏幕。

    擦掉,又落下一顆。

    少年心意,她六年后才明白,想重新捧起,可時過境遷已沒了當時的溫度。

    她夾出杯中的檸檬片,放進嘴里咀嚼,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壓住那條傷口的細微的疼。

    檸檬破碎,滿嘴酸澀,頭腦卻格外清醒。

    有個聲音在大喊,放不下就追來,沒什么大不了的,不要讓遺憾越來越深。

    “怎么了?”

    林庭樾的嗓音斷虞北棠的思緒,她隨手在眼下擦擦,“刷到個感人的視頻。”

    “講的什么?”林庭樾邊說邊推過來個禮物袋。

    虞北棠眼眸一亮,顧不上說視頻的事,“送我的?”

    林庭樾:“打開看看。”

    虞北棠拿出紙袋里的精美禮盒,掀開蓋子,紅粉小豬的陶瓷水杯映入眼簾。

    不是多貴的東西,也不是非買不可,只在那一瞬特別喜歡,放下后并沒產生難過,可林庭樾就是能捕捉到她的每一個細小的點。

    “你回去買了?”她握著水杯來愛不釋手。

    “喜歡就要到手才是虞北棠,”林庭樾撕開包裝拿出濕巾遞過去,“猶豫什么?”

    虞北棠接過濕巾擦手,不以為意地說:“不猶豫就能到手嗎?”

    林庭樾不說了。

    現在他明明可以講話,卻依舊常不回應。

    她提出延長一年合約,他不回應。

    問他不猶豫就能到手嗎?還不回。

    他究竟想做什么?

    為什么不直白地告訴她?

    回去的路上,虞北棠想這問題沒講話。

    林庭樾也沒說。

    隔在他們中間的東西只剩薄薄一層,可就戳不破。

    虞北棠相信林庭樾知道分手非她本意后,不會回來惡意報復,但他現在做的事情,她著實猜不透,也不想猜了。

    沉默到小區門口,車停穩,虞北棠解開安全帶沒下車,扭過身,“林庭樾。”

    “嗯?”他熄火,看過來。

    “一年就要到了,你還想繼續嗎?”虞北棠不想再玩林庭樾的游戲,沒有試探,直白拋出問題,目光注視逼著他回答。

    林庭樾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目光移向前方,淡道:“你自由了。”

    沒有束縛的合約關系,退回單身的自由狀態。

    林庭樾不想再繼續了。

    虞北棠如墮入冬湖水,每根汗毛都浸在冰涼里。

    她忍住眼睛要溢出的水珠,無意義地重復,“你不想繼續了?”

    “是。”林庭樾答得簡潔。

    “為什么?”虞北棠無頭蒼蠅似的亂撞,迫切渴望尋到一個源頭。

    林庭樾在一旁的儲物盒里翻出煙,抽出一支,把玩在指間沒點燃,“你提的一年。”

    開始時,她想盡快結束回歸平靜。

    結束時,她滿心不舍,萬般挽留。

    誰輸誰贏,一眼可知。

    原來被拋棄是這樣的滋味。

    虞北棠心口抽疼,唇角卻翹起,“如果這是報復,恭喜你成功了。”

    林庭樾捏扁指間的煙,沒說話。

    “再見,”虞北棠推開車門,踏出一只腳,“不會再見了,我們都向前看吧。”

    車門關上,眼淚流下,她沒擦沒管,迎著風往前走。

    身后沒有追來的腳步聲,也沒有人喊她名字。

    最后那一點點期望的火苗,滅了。

    林庭樾真的不想再和她繼續了。

    重逢后,他頻繁出現勾起她的回憶,回憶引起愧疚,繼而延伸到五年空白的遺憾

    她一路被牽著鼻子走,所看所想都是林庭樾制造出來的,從而忽略了最重要問題——自己。

    她究竟還喜不喜歡林庭樾?

    想不想和他一起?

    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林庭樾什么目的,沒那么重要。

    每個人都有心結執念,解開自己的就好了。

    這場迷霧游戲,她不玩了。

    他設計了幾個關卡,什么任務,只要不玩就形不成困擾。

    柳暗花明,虞北棠一下不哭了,轉走回去。

    林庭樾的車還在小區門口。

    她坐進副駕,開門見山,“你早知道分手非我本意?”

    林庭

    樾雙手搭落方向盤,沒動過,輕“嗯”了聲。

    “那為什么不來找我?”

    林庭樾沒答。

    說或不說,他究竟想怎樣,虞北棠統統不在意了。

    她半跪起身,越過中控,坐到林庭樾腿上,后背抵著方向盤,“一起來北川讀書,陪你去看升旗、在兩所學校中間租房子,我那時講過的每一個承諾都發自內心,也充滿期待,甚至愿意和你結婚。

    情竇初開的感情多濃,小姨拿出那本日記時我就多慌。

    不堪全部展露在你的親人面前,自尊碎了一地,像被剝。光。衣服丟在那,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辦?

    我與小姨辯論,試著說服她,每一次那本日記都堵的我啞口無言。

    若小姨是像伯母那樣親人,我會置之不理,可小姨很愛你。

    偏偏我也愛你。

    因為愛別無選擇。”

    剛剛林庭樾說不想繼續了,虞北棠沒哭,卻在講出這些壓抑幾年的話時控制不住,豆大的眼淚一顆連著一顆,無聲流淌。

    她抹了下,望進林庭樾眼睛,鄭重告訴他,“我還喜歡你,我要追你。”

    不成熟的年紀沖撞上炙熱的愛意,注定要留下一道傷。

    現在她要把這道傷愈合。

    第58章

    隔著一層朦朧,虞北棠感受到男人的目光緊緊鎖著她眼睛。

    他抬起手臂,指尖觸碰到她臉頰,捧著件稀世珍寶似的,一點點擦干濕潤。

    有疼惜,沒回應。

    林庭樾像臺下不入戲的觀眾,并沒因她的眼淚而情緒波動。

    “可以嗎?”虞北棠握住他手腕。

    “我說不可以,你就停嗎?”林庭樾反問。

    “不會。”

    “那還問什么?”

    “表示下對你的尊重。”虞北棠淚眼婆娑卻答得認真。

    林庭樾被逗笑,指尖又去給她擦淚。

    視線清明,虞北棠盯著他問:“你為什么不走?”

    “不想走。”

    “是算好了,我會回來找你吧?”虞北棠篤定。

    林庭樾挑眉,“這么了解我?”

    拒絕她的延長一年的提議,卻等在原地不離開。

    聽她那些心里話不震驚也沒波動。

    分明是事先揣測過她心理,預料過結果。

    虞北棠少有如此被拿捏的時刻,傷感變怒氣,掐住林庭樾脖子,眸色兇狠,“林總做這么多,就是在等我來追你吧?現在魚釣上來了,爽么?”

    林庭樾沒所謂一聳肩,“不爽。”

    虞北棠:“”

    她要氣死,不能真掐。死他,便低頭一口咬住林庭樾肩膀,委屈、遺憾、愧疚這幾年積累的所有情緒全發泄在齒間。

    林庭樾一聲沒吭,也沒躲。

    虞北棠舌尖蔓嘗到血腥氣,松開牙齒一看,白襯衫氤了一圈淡紅色。

    皮膚被咬破滲血,一看就痛。

    她又心疼,“痛嗎?”

    初次那回,虞北棠咬得比這狠,林庭樾沒覺得多疼,現在依然如此,反是莫名痛快。

    “疼。”他說假話。

    “抱歉,”虞北棠扒開林庭樾衣領,露出那一圈齒痕,貼近輕吹,“誰叫你故意氣我?”

    林庭樾皺眉嘶了聲。

    齒痕紅得觸目驚心,加上他痛苦的表情。

    虞北棠的心疼一瞬達到頂峰,摟著林庭樾脖子,低頭,一路吻到他下頜,再印到唇上,動作緩慢,認真緩解他的痛。

    吻了好一會兒,虞北棠燙著臉頰移開,“這樣好些沒?”

    “一點點。”林庭樾臉不紅心不跳地說。

    再親要出事,虞北棠不管了,誰叫林庭樾先氣她的,擱置他疼不疼的問題,該換最關心的,“我追你,你同意嗎?”

    “看表現。”林庭樾說。

    虞北棠:“”

    她盯著林庭樾沉靜幾秒。

    這人看著和過去沒變化,可實際變化很大,比如變壞。

    “我們坦白吧?你到底想怎么樣?或者說我怎么追你才能同意?”

    “以前你遇見解不開的題會思考好久,現在怎么只想著伸手要答案?”林庭樾在她頭上摸摸,“問來的答案與自己找到的很不同。”

    “林庭樾,你變壞了。”

    “是虞老師教得好。”

    虞北棠:“”

    仔細想來,也不是林庭樾變了。

    他一向聰明,以前沒有這些曲曲繞繞,是不想,真算計起來,她不是對手。

    以前虞北棠知道林庭樾對她有好感,依仗這點偏愛,有恃無恐。

    現在不占上風,沒有隨意行動。

    那晚之后,虞北棠便投入工作。

    梁京州籌備一部雙女主電影,選了溫凝和虞北棠來演,故事背景在九十年代,取景地定在風絮縣。

    溫凝提前回去,與家人團聚,等著劇組過來。

    虞北棠隨溫凝一起回去,帶著提前買好的東西去范奶奶家。

    范康走后,范奶奶成為獨居老人,家里來個年輕人,她開心話變多,先表達上次虞北棠偷留紅包的謝意,又帶她看林庭樾前些天托人送來的小貓。

    虞北棠陪范奶奶聊了許多,講著講著,不知怎么扯到范康身上。

    提及范康。

    范奶奶拿出個本子遞給她,“上次你們走后,我在康子以前的柜里翻到這個,也看不懂寫的什么。”

    虞北棠打開本子,白紙黑字,一行行詩,有范康摘抄的也有原創,“奶奶,這是范康以前寫的詩。”

    “我們康子還會寫詩呢?”范奶奶問。

    “我在黑夜里行走

    仰頭

    月光灑在臉上

    低頭

    白色裙擺停在眼前

    你踩到我心上”

    虞北棠隨口念出一段。

    一老一少都不懂詩,卻在同一刻掉進思念的漩渦。

    “以前他嘴里老嘰里呱啦念叨這些,我還以為他被什么纏上。”范奶奶笑著說。

    虞北棠合上本子,“奶奶,我想幫范康投稿。”

    老人不懂,“有用你就拿去。”

    “我不用,是幫他投給雜志社,如果能發表,會有更多人看見范康的詩。”虞北棠解釋。

    “那好呀,”范奶奶激動,“到時候給他媽媽看看,叫她知道我們康子不是一無是處。”

    虞北棠記得范康媽媽早丟下范康走了,“范康走后阿姨有過來看過嗎?”

    “她嫌棄康子臉上有胎記,走了以后一次沒回來過,現在可能早重新結婚有新小孩了,”范奶奶淚眼婆娑,“兩歲就沒媽,我們康子命苦。”

    虞北棠眼睛也濕潤,拿出紙巾給老人一張,轉移話題談起開心的事,天色漸黑才離開。

    回到酒店,她把范康手寫的詩,一字字打到文檔上,筆名起了晴天,既有范康喜歡女孩的名字,又預示希望美好,最后找到編輯的郵箱投過去。

    扣上電腦,她雙手合十,祈禱范康的詩可以順利發表,竟比自己試戲后等結果還緊張。

    隔天,虞北棠獨自去了博成高中。

    教學樓、操場都與以前一樣,只是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早無人知道六年前在這里發生過什么。

    校園不允許隨意進出,她在門口望了會兒,轉身拐進回趙生家的巷子。

    小路狹窄幽長,校門口處開著冷飲店和文具店,再往里極其僻靜,劉義強他們常出現在這深處騷擾博成的女學生。

    一路走回,往事歷歷在目。

    經過孫芬芳的超市門口,虞北棠頓住腳步,超市燈牌改成冷面、炒面、炒飯,牌匾也換成幸福飯莊。

    玻璃門內一張張飯桌,再沒有一個頭戴著棒球帽的少年。

    那愈合不了的細小傷口又在流血。

    她深吸一口氣,邁腿要走,老板娘推門出來,“小姑娘吃飯啊?”

    剛好肚子有些餓,虞北棠走進去,點兩盤家常菜。

    顧客不多,老板娘端上菜問:“我看你有點眼熟,特別像一個明星。”

    虞北棠禮貌笑道:“大眾臉。”

    “你不是我們這的吧?”老板娘半信半疑。

    “以前在這生活過,那時這里是家超市。”虞北棠說。

    “怪不得你盯著我家店門看,”老板娘自來熟地坐下,“孫芬芳外甥得罪這附近的流氓,人家回來報復,超市砸個稀巴爛,人打傷好幾個,干不下去就出兌。”

    一旁瞄著虞北棠的服務員見老板娘坐下,也來湊熱鬧,“林庭樾以前事我們學校的校草,人可帥,成績也好,不知道怎么會惹上流氓?”

    老板娘:“倒霉吧,他一家都挺倒霉的。

    早些年他媽媽被大卸八塊扔山上,第二年爸爸跳樓走了,沒辦法,只跟著小姨生活。

    孫芬芳整天打麻將,自己孩子都顧不上,能對外甥多好?”

    服務員嘆氣:“可惜那張臉了。”

    “林庭樾是個可憐的孩子,也不知道現在過得怎么樣?”老板娘扭頭問虞北棠,“你認識不?”

    虞北棠:“以前做過半年同學。”

    “還有聯系嗎?”老板娘雙眼放光。

    “不多,”虞北棠反問,“您找他有事?”

    “倒沒什么大事,”老板娘說,“林庭樾不是不能講話,我有個表妹聾啞人,兩人正好年紀相符。”

    “”虞北棠沒再說。

    老板娘八卦完走了。

    耳旁靜了,虞北棠抬眸望向窗外,斜對面的三樓是林庭樾出租屋的窗子。

    她眼前浮現出少年戴著黑色棒球匆匆上樓的身影。

    老板娘說得沒錯,以前的林庭樾倒霉又可憐,十幾年都在泥濘里掙扎,高中結束,還有大學,生活黑不見光,漫長又無望。

    這樣的情況下,她的鼓勵和承諾,對林庭樾來說,像黑夜亮起一束微光,無望中帶去希望。

    虞北棠想過許多林庭樾給她的幫助,對她的了解,但沒想過她對林庭樾也是同樣的。

    他們那束光是相互的。

    同在黑暗里行走,又同是彼此的光,他們是同進共退的一體,遇事該一起面對。

    擅自離開等于遺棄,而遺棄說明不愛,或不夠愛。

    她帶走的不僅是他們的感情,還有林庭樾的希望。

    相當于一把將他推回被父母、奶奶、甚至朋友相繼丟棄的無望痛苦里。

    虞北棠夾起的菜落回盤子,筷子也跌落桌上。

    這么久來,她反復琢磨林庭樾的目的,忽略了林庭樾在意的根本不是分手原因,是她不堅定。

    所以現在林庭樾敢出現在她身邊,卻不敢長久停留,他怕還會被拋棄。

    被遺棄的狗沒有安全感,重遇主人也很難信任,怕主人下一次遇見搬家、工作繁忙等困難時,又一次丟掉它。

    夕陽柔光透過玻璃窗照在虞北棠身上,卻照不亮被淚水填滿的眼睛。

    一年來她忙著猜忌,從不曾想過,林庭樾只是害怕。

    米飯滴進淚水,無法再吃。

    她抹干眼睛,離開餐館,走進林庭樾出租屋的樓道,一步步向上走著,到三樓她貼到鐵門上。

    五年前她的不堅定滅掉了一個少年對未來的希望。

    眼淚又一次流下。

    上次見林庭樾,雖堅定了追他的想法,但因茫然沒把握,還拖著遲遲沒行動。

    找出問題的核心,有方向才能往下進行。

    晚上,虞北棠主動給林庭樾打視頻,兩聲被掛斷。

    她打字:【在忙?】

    林庭樾沒回。

    她邊等,邊看劇本。

    凌晨,林庭樾還沒回,虞北棠合上劇本關掉燈準備睡覺,房間剛黑,手機就響起。

    她重新開燈,是林庭樾的電話,“喂!”

    “虞北棠。”林庭樾嗓音醉著。

    “你又喝酒?”虞北棠問。

    林庭樾不答,自說自話,“不是要追我?”

    大張旗鼓地說要追人,卻一個半月不聯系,虞北棠羞愧,“最近有些忙,今天正想找你說,你沒接視頻。”

    電話那端靜了。

    虞北棠輕聲說:“今晚有應酬?”

    “有多忙能一個多月不聯系?”林庭樾問。

    “抱歉。”

    林庭樾笑:“你就會道歉。”

    沙啞的笑聲如刺扎著虞北棠耳朵,斷斷續續疼得眼睛模糊,“是我不夠堅定,造成了沒與你共赴未來的遺憾。”

    那邊又靜。

    虞北棠沒有想好怎么向林庭樾證明自己的堅定,又很想安慰他,隔著遙遠的距離,只能在電話里真誠說:“少年遺憾我用余生補償,好不好?”

    耳畔還是靜的。

    “今天我重走一遍以前我們放學走的路,還去了小姨超市的那家飯館,”虞北棠克制著,還是有輕微抽噎聲,“林庭樾我很想你”

    電話聽筒終于有了回音。

    “開門。”

    第59章

    虞北棠握著手機怔了一瞬,“我在風絮。”

    電話那端聲音平靜,“知道。”

    虞北棠緩慢扭向門邊,“我在酒店里。”

    “608。”林庭樾報出門牌號。

    虞北棠:“”

    她麻利下床,趿拉上拖鞋,一口氣跑到門邊。

    門拉開。

    走廊敞開的窗戶灌來一陣涼爽的夜風,視野逐漸變大。

    林庭樾倚靠窗臺邊沿,頭戴黑色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

    聽見開門聲,帽檐揚起。

    目光隔空一撞,時空回轉,那個喜歡戴棒球帽的少年回來了。

    不過,他眼睛瞳孔失焦,眸光緩慢游移,醉了。

    “什么時候過來的?虞北棠問完,林庭樾朝他走來,到門邊猛地撲過來。

    虞北棠眼疾手快扶他站穩,另一手關上門。

    男人骨架大,她撫不住,雙手抱著他腰還是不行,后移貼靠墻壁支撐,“怎么喝這么多?”

    林庭樾抬起手臂,掌心撐著墻面起身,沒把重量都壓她身上,隔開些間距,盯著她,“騙子。”

    “什么?”

    林庭樾指尖戳到她心口上,“你。”

    虞北棠:“”

    “說想我又不來找我不是騙子是什么?”

    虞北棠展臂摟住他腰,“對不起。”

    “不接受。”林庭樾語氣強硬,手指卻從她心口滑到臉頰,從下頜摸到額頭,疼惜著,好似許多年沒見過。

    虞北棠胸口堵悶,不知怎么辦。

    “余生補償是怎么補?”林庭樾問。

    虞北棠仰頭,“我今年24歲,按照80歲的壽命估算,還有56年,是丟下你那5年的十倍,也是我的余生,全部給你,夠嗎?”

    “不夠,怎么都不夠。”醉著的男人莫名有幾分稚氣,講的話也是。

    “那你要怎樣?”

    “下輩子。”

    “嗯?”

    “下輩子、下下輩子也給我全部給我。”

    他因酒精而渙散的眼神執拗著,像要她立下生死狀才能心安。

    也乖巧著,沒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少年氣很濃。

    “想要那么多,”虞北棠哄著說,“先告訴我,你什么時候過的?與誰喝的酒?”

    “下午到的,”林庭樾說,“酒是和程州哥的朋友許京淮喝的。”

    “那是溫凝前男友,他來干嘛?”

    “不知道。”

    “那你來干嘛?”

    林庭樾不答,手臂用力把她抱緊。

    房間空調開著冷氣,也降不掉身體相擁的熱度。

    起先兩人只是抱著,后來不知唇怎么唇就貼到一起。

    理不清誰先主動的,又或者不約而同貼向對方。

    他們擁在墻角,親著,磨著。

    心跳咚咚作響,敲碎寂靜深夜。

    他棒球帽不知何時扔到地面。

    她裙擺微微鼓動飄揚。

    帶著薄繭的掌心覆過來,輕微的粗糲感壓上虞北棠紋身。

    林庭樾嗓音啞著,“還在嗎?”

    虞北棠:“在。”

    林庭樾盯著她眼睛,“我想看。”

    裙擺上卷,粗糲感加重。

    虞北棠招架不住這樣的林庭樾,握住他手腕,“不行。”

    “這么久了,”林庭樾委屈巴巴,“我只看過一次。”

    沒人受得了冷硬的人突然放軟。

    虞北棠緊繃的眉峰松開,睫毛像碟翼顫動,指間力度減弱,只嘴上硬著,“還是以前的樣子。”

    “我的名字,”林庭樾目光仍鎖在她身上,眼睛紅紅的,低聲重復,“為什么不給我看?”

    虞北棠心軟成一灘水,滴酒未沾卻比林庭樾還醉,手指終是放開他手腕。

    睡裙下擺卷到腰間,白色蕾絲旁,一行青色字母:LTYTCDJ

    林庭樾蹲下身,視線與刺青平行,指腹印在白皙上一字一字撫過。

    他沒做什么,虞北棠卻掌心潮熱,呼吸提速,不能垂眸下看,她偏頭望向窗簾,隔斷目光。

    忽然。

    薄繭的粗糲感消失,柔軟溫熱覆上。

    指腹變唇。

    林庭樾貼在她腿邊,不放過每一個字母,無比虔誠。

    虞北棠跳動劇烈的心臟,似也被吻住,攪動著,滾燙難耐。

    她抓住他頭發,“你別”

    林庭樾不聽,還在向著最后一個字母靠近。

    最后一個字母,近在咫尺,甚至有一部分已經吻到。

    虞北棠控制不了呼吸,抓著他頭發的手指軟得無力,推不開。

    酒精迷亂神經。

    他醉著,連帶她也醉了。

    他從字母J上移開。

    虞北棠緩了口氣,不等新鮮的空氣到達肺腑,呼吸又驟然停掉。

    林庭樾手指在她兩側腰間,仰頭印上字母J旁邊的蕾絲。

    她插。在他發絲里的手指一瞬抓緊,含糊地喊他名字,“林、庭、樾”

    聽不出想制止還是想繼續。

    林庭樾視線向上移動,停到她聚不成焦的眼睛里,“想嗎?”

    虞北棠一個字也講不出。

    林庭樾抱起雙腿,扛到肩上,一同跌進棉絮的柔軟。

    床凹陷進一個坑。

    虞北棠僅存的理智喚醒她向床邊移動,“你喝多了。”

    “沒有。”林庭樾咬字清楚。

    腳踝被握緊,被抓回來。

    裙擺又向上卷。

    林庭樾低頭,咬住。

    說咬不準確,親也不準確。

    他用齒尖困住,她心口最要命的一點。

    沒有循序漸進的過程,一口困住。

    不疼,也不舒服,只癢。

    癢得她聲音斷裂破碎,嗚嗚咽咽,似哭非哭,發不出完整的字句。

    頭腦空白,渴望解癢的念頭達到頂峰,她遵循原始本能,扳著林庭樾后腦向下深埋。

    想要他穿過血肉骨骼埋進靈魂。

    林庭樾知她意而不滿足,松開牙齒,抬頭,“合約開始你冷著不聯系,到期不想結束,夸下海口又不行動,虞北棠我就是你養的狗,是不是?”

    當然不是,但虞北棠沒心思解釋,雙手勾著他脖子,朝前送唇。

    林庭樾躲開,不給親。

    虞北棠意識混亂,焦渴難止,故意說:“明知是狗你還找過來?”

    話音一落,林庭樾埋頭,封住她唇。

    焦渴得到片刻緩解,虞北棠插。進他發絲的手指,在頭皮上輕揉揉,無聲安撫。

    林庭樾像炸毛的狗霎時溫順,兇狠的啃咬變輕柔。

    他一路向下,埋在她頸窩。

    虞北棠得以呼吸,斷斷續續不成聲地說:“林庭樾我們重來一次吧?”

    林庭樾聞聲停下,側頭貼上她心口,聽著胸腔里的跳動,靜靜的,像滿身傷口無法再齜牙的野犬。

    酒精柔軟了刺猬的尖刺。

    虞北棠心疼著,撫在他背上,“沒關系,我們慢慢來。”

    承諾她不敢再許太多,又想林庭樾開心,于是主動點火獻祭。

    糾纏到最后關頭,林庭樾停下倒在一旁。

    徒然停下的感覺不太好,虞北棠翻身拉他手腕,“你怎么了?”

    林庭樾偏頭看她,“沒東西。”

    進門前兩人都沒想過要發生什么,全無準備。

    虞北棠床頭桌面環視一圈,酒店也沒有,“我聽說可以在外面”她感謝夜是黑的,可以像塊布遮擋住臉的顏色,“就關鍵時刻出來你會嗎?”

    “不保險,”林庭樾成天在男人堆里,自然清楚這些事,“會因控制不住或不及時出現少量殘留,還有前。列.xian液也可能有少量存在。”

    誰會在這種情況下,對前女友做科普啊?還講得那么認真。

    虞北棠被他打敗。

    有風險火再大也要熄掉。

    虞北棠安靜了,林庭樾卻反手扣住她手腕壓過來。

    她掙扎,“你干嘛?”

    “不弄。”

    “那做什么?”

    “幫你。”

    那個暑假,情竇初開的少年人,相互探索,懂了很多,對彼此更是了解。

    林庭樾一個動作,虞北棠拒絕的話就卡在喉嚨里碎成一段一段哼聲。

    她太久沒有過。

    很快。

    陣陣余熱散退,虞北棠頭腦清醒過來,后知后覺臉熱,翻過身背對著床。

    林庭樾洗手回來,見她躲在被里只露個后腦勺,輕笑:“剛才的本事呢?”

    虞北棠:“”

    林庭樾伸進被子,摸到手腕,拉著扯進懷里。

    虞北棠枕著他胳膊問:“要不要我幫你?”

    林庭樾搖頭。

    虞北棠不相信血氣方剛的年紀,林庭樾會不想,悶悶的不吭聲。

    “小腦瓜又在琢磨什么?”林庭樾在她臉上輕捏一下。

    “你這幾年有過別人?”虞北棠清楚,五年不是五天,林庭樾有過別人也正常,而且他們現在的關系,和誰是林庭樾的自由,她無權干涉,但一想到那畫面就酸酸的,不是滋味。

    俗語講女人心海底針,她自己也搞不明白,為什么明知聽了難受還執著去問。

    “在想這個?”林庭樾問。

    虞北棠迫切想知道答案,“回答我。”

    “沒別人,”林庭樾搭在她腰上的手臂摟緊,“我只有和你那一次。”

    她皺巴成一團的心舒暢了,“那為什么不讓我幫你?”

    手緩解不了他真正想要的,還有欲望大門一旦打開便難關上,容易影響決策,今晚飲酒已經是個錯誤,事情沒成功前,他必須要保持頭腦清醒。

    “怕你累,也不想要這樣的方式。”林庭樾答出一點。

    “不難受?”

    “還好,習慣了。”

    林庭樾從來都不是管不住下半身,被本能牽扯的男人。

    他還是以前那樣子,習慣性克制隱忍。

    她在林庭樾身邊的時間太短,沒能幫他改掉這點。

    舊習性重現,虞北棠更想幫他紓解,“你想要什么樣方式?”她頓了頓,“吃嗎?我不會。”

    林庭樾被她這發散思維逗笑,知道她說不出口,反問:“吃什么?”

    “”

    聽出他有意逗弄,虞北棠掌心向下,“你說呢?”

    這次兩人一起止聲。

    過會兒,她正經問:“那你之前怎么解決的?還是沒想過?”

    分開的前三年,林庭樾忙得睡覺都是奢侈,說比田地里的牛馬還累都不夸張,根本沒時間想這些。

    ALE有了起色以后,生活節奏慢下來,才有想過。

    一次是撞見室友和女朋友接吻,視覺沖擊下回憶卷起,他們出租屋里親吻。擁抱的畫面不斷重現,導致失控。

    還有一次是重逢前幾天,深夜看到虞北棠跳舞的視頻,又想起過去,一時難自控。

    只有這么兩次,他沒有保留都講了。

    虞北棠食指戳他胸口,“那種時刻,你腦海里在想什么?”

    “想你。”

    “我怎么樣?”

    “分手前那一次。”林庭樾匱乏的經驗,能發散想象的也就那一次。

    聽他說想自己,虞北棠小鹿亂撞,轉瞬又低落,“那為什么不來找我?”

    “睡吧。”林庭樾沒答。

    虞北棠腦細胞活躍,還不想睡,向他懷里靠緊,“要不看網上看看有沒有能外賣送過來的?”

    “快2點,別折騰外賣員。”

    “你不難受?”

    “難受,”林庭樾在她額前輕彈一下,“但我還不是你男朋友。”

    虞北棠:“”

    第60章

    梁京州的這部《雙蝶》講訴的是,90年代初的

    四河縣連續多地出現尸塊,經排查死者均為男性,死者之間均無關聯,警方四周走訪未找到兇手。

    之后其他縣鎮也出現過類似的案件,警方一路追逐,查了10年才將兩名女性兇手緝拿歸案。

    程蝶和周春雨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底層女性。

    成年后程蝶結婚了,婚后常年被丈夫家。暴,周春雨未婚卻也常年被老板欺辱。

    兩人受了多年欺壓,最終聯手將曾經欺負過她們的男性殺。害掉,并無法收手,在逃亡的路上先后又在多地殺害過10名以上男性。

    性格開朗的程蝶在外用美色吸引男人,周春雨則在家準備作案工具,一旦有男人上鉤,她們會先給被害人一杯帶藥的水,之后洗劫錢財殺。人。碎。尸。

    虞北棠演風情萬種的程蝶,溫凝演在出租屋善后的周春雨。

    兩人多地作案,電影取景地也很多,風絮縣只是其中一個。

    第一場戲是早期程蝶被丈夫當街家暴,拍攝地在溫凝家不遠處的巷子里。

    風絮縣偏遠陳舊,幾乎沒什么人知道,有劇組來取景拍戲是件很新鮮的事,許多當地居民來圍觀,拍攝地周圍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人群。

    開拍。

    虞北棠被對手男演員抓著頭發扯到街上,她喊叫掙扎,還是被扔到巷子里。

    “哭哭哭,就他媽知道哭,”演程蝶丈夫的男演員罵罵咧咧在她腹部踢了腳。

    劇中已有孕三個月的程蝶手護腹部,哭喊求饒,“別打了,我都聽你的。”

    “啪!”

    男人一巴掌扇過來。

    這時程蝶要滿眼淚水地抬頭,在人群中無意撞上好友周春雨的目光,表達兩個女性惺惺相惜的宿命感,為后來共同犯罪打下基礎。

    虞北棠知道溫凝在群眾演員中的位置,一眼望過去,鏡頭拉進特寫,一條拍過,導演喊停,男演員立刻來道歉。

    剛剛的巴掌和扯頭發都是真實的,虞北棠向男演員講了沒關系后,視線重落回人群。

    她和溫凝對視時,感受到圍觀的人群里有一道犀利兇狠的目光,比劇中家。暴。男的眼神還可怕,她當時沉浸在戲里沒去找尋那目光的來源,停下才去看,環視一圈沒找到。

    溫凝手中包裹著冰塊的毛巾遞來,“臉都紅了,敷一敷。”

    “謝謝,”虞北棠接過冰袋說。

    “在看什么?”溫凝順著虞北棠目光看過去,除了人頭什么也沒看見。

    “感覺有人在看我。”

    溫凝笑,“我爸媽把我家七大姑八大姨都喊來看,當然很多人在看你。”

    虞北棠搖頭,“不是那種看。”

    “嗯?那是什么?”

    “帶著惡意地盯。”以前的經歷導致虞北棠對不善的目光格外敏感。

    溫凝又向人群看一圈,沒看見什么奇怪的身影,“劉義強沒在風絮,其他人你也沒得罪過誰。”

    虞北棠:“可能我多慮了。”

    第二天拍程蝶流。產后,傷心欲絕跳河被周春雨救上來的戲。

    拍攝時周圍依舊圍滿人群。

    河水不在迅猛期,不兇不深,加上虞北棠游泳技術不錯,她決定真實跳。

    戲一開拍,程蝶站在橋上摸著腹部絕望流淚,特寫拍完,縱身一躍跳進河里,速度極快。

    落進水里,工作人員立刻將虞北棠拉上來,小船上休息片刻,又拍周春雨來救人的戲份,全部拍完,虞北棠和溫凝都累得精疲力盡。

    回到岸上,虞北棠擦著頭發無意一瞥,又感受到人群里有人兇狠地盯著自己,找尋過去看到一個戴著口罩的男人。

    她在風絮縣生活時間不長,得罪過的人也只有劉義強,可劉義強不在縣里,難道是黑粉?

    晚上想著這事,接到林庭樾電話,要她開門。

    《雙碟》開拍后,虞北棠還沒和林庭樾聯絡過,見到人有點意外,“你還沒走呢?”

    林庭樾挑眉:“走了,你還怎么追?”

    虞北棠:“”

    清醒的林庭樾恢復往日的冷淡,坐沙發上公事公辦說:“這幾天拍完戲不要亂走。”

    “怎么了?”虞北棠想到那個戴口罩的男人說,“我最近發現一個可疑的人,戴著藍色口罩,你認識嗎?”

    “吳昊。”林庭樾平靜說。

    陌生的名字,虞北棠完全沒印象,“吳昊是誰?”

    林庭樾:“以前跟在劉義強身邊染著一頭黃發,后來找他表妹堵你那個。”

    虞北棠記起來,這人被林庭樾發現偷盜后報警,整個團伙一起送進去,現在是已經刑滿釋放,“他要做什么?”

    “我不清楚。”林庭樾也是昨天在片場發現有奇怪目光,派人跟著才知是吳昊,不知為何吳昊現在走路一瘸一拐,變成跛腳。

    不清楚吳昊的目的,他臨時改行程沒回北川。

    虞北棠每天背詞揣摩人物,已耗盡心力,還要防著陌生的吳昊,頓感力不從心,思慮片刻說:“無非是想報復之類的,與其干等,不如我們主動把他引出來?”

    林庭樾:“說說你的想法。”

    “片場人多,我身邊又有助理時刻跟著,能下手的時間只能是收工以后,明天我假意去人少的地方,把他引過去,你負責暗中盯著,他有行動,你立刻報警。”

    “不行,”林庭樾一口否決,“這樣有危險。”

    “提前安排人蹲守,他想對我做什么,你們立刻出現就好,”虞北棠堅持,“我不想在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林庭樾:“如果動作晚了,他會真的傷到你。”

    “我相信你,”虞北棠拉扯林庭樾衣角,“拜托了,時刻緊繃提防著人,我無法專心拍戲。”

    “不行。”林庭樾堅持。

    “送吳昊進去的人是你,按理說應該更恨你,他可能還沒看見你,不如我們一起?”虞北棠進一步說服林庭樾,“等待還是主動出擊,都是要在吳昊動手時阻止,不如掌握主動權,先結束這場避免不了的沖突。

    而且我們主動放線,可以觀察出吳昊真實的想法。

    他主動咬鉤說明內心是恨,不咬鉤說明只是有少量不爽,不會做出的太危險的行為。”

    不管過去幾年,虞北棠始終是最初那個睿智果敢的姑娘。

    少年林庭樾被她身上這份力量吸引著,多年以后依舊如此。

    他們在酒店附近找了條相對僻靜的小路,觀察到吳昊蹲守在酒店外,虞北棠和林庭樾假意散步往小路里走,周圍保鏢靜靜躲在一旁等待。

    走了一段,林庭樾耳機傳來聲音,說吳昊一個人跟上他們。

    他側頭對虞北棠說:“吳昊只有一個人,極大可能已經不和劉義強那伙人聯絡了。”

    “盜竊被抓理所應當,吳昊有什么恨的?”虞北棠想不通。

    “他現在走路跛腳,很可能和當年被抓有關。”

    殘疾給吳昊生活帶去困擾,又改變不了,見到虞北棠成光鮮亮麗地拍戲,痛苦自然歸結到幾年前的那件事上,怪罪起她和林庭樾。

    明明是自己盜竊欺負女孩子,有錯在線,卻把所有不如意歸結到他們身上,令人發笑,可世界就這樣形形色色的人很多。

    他們假意聊天慢慢走著,到一處拐角,林庭樾握著虞北棠手腕護在身后,同時反手抓住吳昊手腕,一把銀閃閃的刀亮在他們眼前。

    吳昊瞪大瞳孔,邊向前用力邊嘶吼:“小啞巴,你他媽竟然還敢回來。”

    果真是之前沒看見林庭樾才將目標對在她身上,虞北棠在林庭樾身后說:“你自己偷東西,與林庭樾何干?”

    “就是你這個賤人,害得我和強哥——”話說一半,吳昊徒然停住,林庭樾將他手腕回掰,刀尖頂到喉嚨上,林庭樾不緊不慢卻警告味十足,“嘴巴放干凈點。”

    這時保安們追過來從背后鉗制住吳昊。

    “草,啞巴竟然能說話了,”吳昊沖林庭樾吼,“你不是能打架嗎?讓他們松開我,咱倆打一架,我要把腿也打折。”

    林庭樾無奈一搖頭,問身邊的人,“警察到了嗎?”

    “馬上。”

    吳昊還在一旁喊叫,要與林庭樾約架。

    太吵鬧,林庭樾說:“二十幾歲了別再整天想著打架。”

    “不是你報警把我抓起來,我就不會在里面得罪朱頂,不得罪得朱頂腿就不會折,都是你我要殺了你,”吳昊雙眸冒火。

    林庭樾依舊平靜,“有事你對警察說吧。”

    吳昊依舊在大喊大叫發泄不如意。

    林庭樾拉著虞北棠走了,后一起去警察局做筆錄。

    以往林庭樾幫虞北棠解決過劉義強,虞北棠也幫林庭樾對付過記者和林昭越兄弟,第一次共同解決一件事。

    出了警察局,兩人都沉默著沒講話。

    以前范康說他們本質上是一種人,虞北棠聽過就算了,沒特別深的感觸,這一晚下來,才發覺他們默契很深,譬如林庭樾一個眼神,她就跟隨他走了。

    因為他們都知道三觀不同道理不通,與吳昊講再多都是浪費口舌,只要阻止他做出傷害人的事便可以。

    時間打不敗相吸的靈魂,這也是林庭樾無法取代的原因之一。

    如此想來,虞北棠心口更是沉悶。

    幾年前她只看見林庭樾打架厲害,劉義強怕他,沒有認真想過,對家人朋友都生活在風絮的林庭樾而言,惹上劉義強這樣的流氓有多麻煩。

    先是林庭樾和范康被劉義強找人狠狠打了一頓,之后在空白的幾年里小姨超市被毀掉,現在又來個吳昊。

    少年時的一個舉動,對林庭樾后來的生活都帶來影響,類似蝴蝶效應。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她。

    每次意識到這點,虞北棠就心口沉重,呼吸困難。

    情緒擠壓著無法釋放,很想做點什么,到酒店門口,她說:“想去透透風,帶我去那天拍戲的橋上吧?”

    凌晨的夜寂靜瀟肅,臨河邊空無一人,橫跨在河水之上的橋亮著羸弱昏黃的路燈。

    他們并肩走到橋中央,沉默無話。

    “你以前講過,熬過去就是彼岸的絢爛。

    我熬過去了,也獲得絢爛,但忽略你也被我拽進這條河里游了很久。”

    林庭樾從虞北棠眼里看到程蝶跳水時的決絕,忽然沒由來心慌,“你想說什么?”

    虞北棠偏頭,勾起唇角,“林庭樾我不是不追你,是我很清楚送花吃飯或是以前那些小把戲,無法真正再次打動你。

    這些天我很迷茫,不知如何前進,今天見到吳昊,我快要壓得喘不過氣,我們做個了斷吧?”

    “做什么了斷?你要怎樣?”林庭樾迫切追問。

    虞北棠手指橋下,眸色平靜,“我跳下去,如果活著我們重來一次,死了就當補償我過去的自私。”

    “虞北棠,”林庭樾嚴肅喊她名字,后面的話不等出口,聽“咚”一聲,虞北棠跳下去了,只在須臾間,快得他伸手已來不及,望著空空的掌心,他沒有任何猶豫,隨之一躍也跳進去。

    戲里程蝶對丈夫失望一躍而下。

    戲外虞北棠是要與他重新來過的決心。

    理由不同卻都是一樣的不留后路的決絕。

    真正狠厲的人其實是她。

    林庭樾長在臨河邊,對河中情況了解也會水,進到水里,拉著虞北棠往岸邊游。

    虞北棠不隨他走,反是拉著他一起往下沉。

    河水冰涼,逐漸漫過他們的眼耳口鼻,呼吸消失,窒息來臨,生命似要終結在水下。

    瀕臨死亡的痛苦襲來,林庭樾用力抱緊虞北棠。

    倘若她想死,他就陪她。

    他內心平靜極了,只剩一個念頭,

    無論生死,只要和她在一起。

    他手臂搭到虞北棠腰上,她就吻過來,唇。瓣水中相觸,似兩條接吻魚相遇水中。

    水下寂靜,紛擾隔絕在外,感官無限放大,有多悸動就有多痛苦。

    快樂與痛苦成為一體,是冰火兩重天的極限體驗。

    他們融為一體,共同體驗心動與死亡。

    在兩人都要承受不住時,虞北棠拉著林庭樾冒出水面。

    吸到氧氣,林庭樾聽見清脆的笑聲,

    虞北棠全身濕著,頭發濕漉漉的往下滴水,一雙眼睛明亮清透,唇角大大勾著,沒有恐懼,是死而向生的暢快。

    他霎時從驚恐中回過神。

    虞北棠之前在這拍過戲,對河水情況有一定了解,拍戲時沒用替身,以是對自身情況做過評估,有把握不會出意外。

    水下的吻更證實,這是個使他產生巨大情緒波動的圈套。

    一個劈開他心墻的手段。

    如此極端,當真是瘋了。

    游到岸邊,不等虞北棠站起身,林庭樾就摁住她倒進草里,發狠地親。

    虞北棠比在水下還缺氧,嘴唇也疼得厲害,著實承受不住,用力推開林庭樾,“你瘋了?”

    林庭樾大口喘著,帶著沒散掉的欲。念,語氣卻嚴肅:“知不知道很危險?”

    虞北棠當然知道,可這樣方式最能證明,她不會再次丟下他的決心。

    也是能排解那些壓抑的最好辦法。

    她痛快笑了聲,口吻認真,“林庭樾我不會再丟下你。”

    敢用這樣的方式證明,除虞北棠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她膽大卻不魯莽,每一次都能恰到好處地得到自己想要的。

    林庭樾感受到了死亡面前,其他的不值一提,也切實地體會到,過去的種種都不重要,只是想和她在一起。

    他無法不承認,虞北棠的辦法冒險,但精準狠地砸開他心里那道墻。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她總有辦法要他低頭認輸,哪怕錯得不是他,到頭來也認了,心甘情愿輸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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