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不會貪心,會努力討好她……
無端的,她忍不住抖了下,望著他想到了之前。
他拿著刀,當著她的面割下耳,剜出鑲嵌在喉結上的黑痣,以及撕破帶有蓮花的皮肉,如此血淋淋的場景,他嘴角卻是帶笑的。
從那時起,她便深知這個被世人稱之為蓮圣子的男人,并非是什么溫良慈善的好人。
謝觀憐想活,但又不想委身于他。
沈聽肆等了許久,眼前的女人自始至終都咬著下唇,墜下的烏睫遮住泛紅的眼眶,妄圖于用這張臉皮做出憐人的的勾引姿態。
而他看著,眼中沒有欣喜,即她此刻勾引的人是他。
謝觀憐自幼便知自己這張臉生得多好,若是有心引誘人,很少有男人能逃過。
可眼前的人不是拓跋呈,也不是其他人,她從他的眼中看不見絲毫的情愫,也不明白為何他非得要自己。
青年斂著長睫,連眼底的情緒也藏得難以看清,壓低著聲線催促:“想好了嗎?”
謝觀憐在這段時日見貫了亂世中的險惡,若是無人庇護,只會落得方才那個下場。
所以她講不出拒絕,沉默地斂著睫。
而沒有反駁,那便是同意。
他抬指勾起她的臉,俯身吻上她緊抿的唇。
謝觀憐下意識掙扎了一下,但微弱的力道又漸漸散去,側倚在他的膝上,仰著頭讓他吻,雙手緊緊地攥住他身上那件圣潔的長袍,心中對他升起了難言厭惡。
他像是從未與女子交吻過吻得太久了,攥住她的舌便用力吮,吮吸得她舌根都發麻了,他還不松開。
似察覺她眼中的不耐,他抬起泛紅的眼乜她,握住她的手放在腰上,道:“解開。”
男人的慾望直觀得壓在手下,謝觀憐被驚到了,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帶著她的手勾住腰帶,抖著手指開始解。
啪嗒一聲,玉革帶被解開。
正當她以為他還要再進行下一步時,他卻忽然按住了她的手。
她抬起芙蓉似的臉兒,黑白分明眼中瀲滟著水光,倚在膝上像是化作人形的狐貍,無時無刻都勾著人。
沈聽肆壓住被她一個眼神便挑起的慾望,移開她的手,啞聲解釋:“既然你不愿,我能再等你愿意。”
那就是現在不打算要她。
謝觀憐并未松口氣,因為男人沒有能忍住的,只要他想,遲早還會會想方設法地得到她。
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瞳的眼神,茶褐色的瞳心,空寂得仿佛漏在琥珀上的月光,泛著天生冷清的慈悲。
大抵是所有的心向神佛的佛子都有一樣的一雙眼,一樣慈悲渡人的氣息,他的這雙眼熟悉得令她微微怔神。
她看著這雙眼心中忽然泛起了一絲顫意。
好像沈聽肆的眼。
她神情迷茫地伸出手,撫摸在他沒被冰涼蓮花遮住的眼角,濃密黑長的眼睫根根分明。
很漂亮,也真的很像。
他讓她看著,讓她撫摸。
隔了幾息,他忽然顫了下眼睫,別過頭躲開她的撫摸,抓住她的手驀然壓在懷中,低聲道:“陪我睡。”
謝觀憐被抱住試探著掙扎了兩下,見他沒有要放開之意,只得僵硬地臥在他的懷中。
沈聽肆攬腰抱起她,轉身步入榻前將她放下。
謝觀憐想爬起來,又被他一臂壓住腰身,躺了回去。
他將她一點點攏進懷中,直到冰涼的蓮紋面具貼在她的頸窩才停下。
青年以依賴的姿勢閉著眼眸抱著她,周身氣息溫和得似毫無防備,但她還是不敢隨意亂動。
謝觀憐轉眸盯著他,眼中再次浮起迷離的茫然。
真的好像沈聽肆。
如果真是他就好了……
許是他身上的檀香過于熟悉,聞得久了,她長久以來一直緊繃的意識漸漸被吞噬,將他當做沈聽肆也靠在他的身邊閉眼睡下了。
懷中傳來清淺的呼吸聲,原本沉睡的青年睜眼癡迷地盯著她的臉。
這段時日為了讓她身體中的情蠱亂發作,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只在她困得不行時在暗處像是陰暗的野狗,貪婪地滴著黏液一眼不眨地盯著她。
如今,她不僅回到了他的身邊,他又成了唯一能庇護她的人。
“憐娘……”他彎起沒被面具擋住的紅唇,輕聲呢喃:“我會一直以這副面孔陪著你,直到你厭棄我再換的。”
她喜歡新鮮的男人,他以后都可以遮住臉,遮住身,隱去嗓音,裝成其他人。
不喜歡,厭棄了這張皮子,他還能再換,一直陪著她。
哪怕一輩子都當旁人都可以-
謝觀憐再次醒來時,屋內已經沒有人了。
她從榻上下來,穿上鞋步履踉蹌地朝著門口奔去。
手還沒有碰上,門便從外面被拉開,她不設防地撞進滿是檀香的懷中。
青年似因為她冒失的熱情而眉眼噙笑,擁住她問:“是想要找我嗎?”
謝觀憐從他懷中抬起頭,道:“我找圣子是想能不能請你幫我找個人。”
話音一落,他彎腰將她抱起:“我知曉你要找誰。”
謝觀憐看著他面具上的紋路。
沈聽肆抱著她往里面行去,將她
放在簟上后俯下身,看著她淺笑著道:“你在找一個叫小霧的人。”
小霧……
謝觀憐沒想到他竟真的知曉,先是一怔隨后下意識起身撞上他的下頜,像是在投懷送抱。
如此曖昧的動作,她卻顧不得,激動問:“你知道她在何處嗎?”
沈聽肆凝睨著她臉上的情緒,抬手撫住她的側臉沒有說話,心中被嫉妒拉扯。
她在乎的人中何時才能有他?
謝觀憐見他沉默不言,警惕望著他追問:“小霧呢?”
看他的眼神沒有往日的柔和,這才是真正的她。
他手肘撐在一旁的矮案上,惺忪將頭往后仰,乜斜著她輕笑,“小霧,她被賣。”
“什么意思!”謝觀憐怔松,不安在心中蔓延,下意識上前伏在他的身上,緊緊攥住他的領口,“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看見她慌了,他唇角的弧度越發上揚,在她彷徨的目光下輕聲道:“就在不久前,她被一個大肚的男人買走了。”
“不可能!”謝觀憐不信,可強烈的不安卻席卷她的渾身。
她確定,可是他看她的眼神悲憫得化為實質。
“她被人關在籠子里,然后放在高臺上被人競價,而她不停得喚著找娘子,沒有人聽她的話,世人將貪婪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聲音此起彼伏地競價,價高所得……”
他歪著頭,半張臉沐浴在暗光里,瞳色覆上的一層迷蒙水色讓他整個人都處在虛無縹緲中。
謝觀憐瞪著他。
他微笑,惡劣得像是刻意的:“所以最后她被人賣走了。”
謝觀憐下意識抬起手,卻被他握住手腕。
他親昵地置于側臉,撩開烏黑的眼睫看她臉上的憤怒,好奇她原來也會在乎人。
“你是要打我嗎?”他問她,輕蹭她的掌心。
謝觀憐被他蹭得背脊發寒,想將手從他的臉下抽出,但被他握得緊緊的。
“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對小霧的。”她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的絲毫神情。
“是。”他莞爾抬起臉,握住她手腕的力道驀然加重。
謝觀憐往前踉蹌地撲進他的懷中,下巴迫挑起仰頭與他對視。
他親昵的用指腹拂過她的唇瓣,溫柔道:“我是不會對她做什么,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嗎?”
謝觀憐被他看得心口微顫,不自在地轉過頭:“我……”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他捂住了。
“噓。”他俯身隔著手背吻她,“我都知道,你只是擔心小霧,想要去找她對嗎?”
謝觀憐望著他輕顫眼睫沾著晨曦的光澤,頰邊似染上了海棠色的胭脂:“嗯。”
他盯著光影蒲扇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然后移開手吻上她的唇角,低聲呢喃:“所以我以后會讓小霧一直陪著你。”
什么意思?
謝觀憐盯著眼前唇角彎得詭異的男人,不懂他究竟要做什么-
清晨。
營帳外面傳來此起彼伏的晨練聲。
而床上躺著的女人安靜地閉著眼,外頭的光透進來又濾過擺在床頭的青湖水晶梅花瓶,落在她的臉上,偶爾蟬翼似的烏睫如受驚輕顫。
有人撩開簾子走進來將屋內香爐中的香灰刮在帕中,然后坐在她的身邊小聲哽咽。
“娘子……”
有人,是誰?
昨日謝觀憐因為男人的話,一直難以入眠,起身點了安神香才睡下。
聽見哭哭啼啼的女聲,她從渾渾噩噩的夢中抽出神識,茫然地睜開眼,順著抽泣的聲音轉過頭。
待看清坐在一旁擦眼淚的小姑娘,她腦子霎時停下,連眼都忘記了眨,猶恐只是一場夢。
“娘子!”小姑娘看見她醒來,眼中的淚也含不住了,奪眶而出的同時猛地撲在她的面前。
謝觀憐抱住她,垂著眸茫然地看著:“小、小霧?”
待到辨別似乎并不是夢,而是真的后,她喜極而泣地緊緊抱住小霧。
兩人就這般抱在一起,似要將分別的這段時日的委屈都哭出來。
哭夠了后,謝觀憐想起之前那人說的話,忙不迭地松開她,牽著手左右看她身上有沒有受傷。
小霧抽搭地吸著鼻子,乖乖坐著讓她看,委屈癟嘴道:“娘子,我終于找到你了。”
這段時日她聽無數人說過娘子還活著,但很多都是為了騙她,最后還險些被人賣了,直到她遇上一個男人說能帶她去找娘子。
她本沒抱多大希望,沒想到這次竟是真的。
確定小霧身上沒有傷后,謝觀憐松口氣,知曉她應是受了不少苦,神情憐惜地撫著她哭紅的小臉,“這段時日受苦了是不是?”
小霧搖頭:“沒有,只是娘子,她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回雁門求家主來救你,但回了雁門,卻沒人信你沒死,我求了一段時日,最后府上都辦了你的喪事,沒過多家主忽然要連夜搬走,我本來是想繼續來找你,但收到月白郎君的書信,說找到你了,我就一直在雁門等你。”
小霧隱去了會讓她擔心的經歷,紅著眼抽搭地講完。
不用細問,謝觀憐也知雁門淪陷后,她一個不愿離去的小姑娘會受多少苦,疼惜地卷起袖子擦著她哭紅的臉頰:“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若不是她招惹了沈聽肆,也不會發生后續的事。
想到沈聽肆,她便又想到被人刨開的尸體,胃里無端一緊,忍不住面色難看地捂住胸口。
小霧留意到她微變的臉色,沒再繼續哭,扶著她的肩膀,滿眼關切:“娘子你沒事吧?”
壓下胃里的反胃,謝觀憐情緒低落地搖頭,“沒事。”
小霧見她這段時日似乎沒有消瘦,慶幸道:“還好娘子與蓮圣子是舊相識,不然這般亂世,可如何過得下去。”
謝觀憐不想提及他,嘴邊只扯了淡淡的笑,沒有搭話。
兩人剛談了沒多久,外面傳來士兵的聲音。
蓮圣子來了。
青年從外面走進來,目光落在坐在榻上眼眶紅紅的謝觀憐身上,朝她走去。
一看見他,小霧便緊張得站了起來。
“下去。”他抬手。
小霧不想出去,可想到眼前的男人是如此恐怖之人,忍不住瑟縮地抓著謝觀憐的手。
察覺到小霧在害怕,謝觀憐安撫地捏了下她的手,對她柔聲道:“小霧乖,你先出去,我與他有事說。”
如此小霧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手,路過青年身邊時下意識輕手輕腳地疾步跑出去。
營帳中只剩兩人后他坐在她的身邊,凝著她眼角的濕潤,抬起手。
謝觀憐往后一縮,緊張地盯著他。
他屈指抬起她垂下的芙蓉面,溫柔說:“人已經給你見了,你應該履行你的諾言了。”
成為他帳中的嬌嬌客。
“我……”謝觀憐想要避開。
他不容她反駁,俯身將冰涼的面具貼在她的臉頰上,茶褐色的瞳心迷蒙地倒影著她驚慌失措的神情,“你想反悔,所以在騙我嗎?”
像是已經習慣了被她騙,竟不覺生氣,反而還笑著。
謝觀憐被迫昂首,因為他的反應怔了下。
很快她回神猛地側過頭,烏黑長緞的發尾堆鴉在玉白的席簟,細長透凈的纖長手指,每一寸都泛著蠱惑人心的漂亮。
他俯身吻在她的臉上,指尖一點點地勾住她腰間的綬帶,露出女人雪白馥郁的肌膚。
謝觀憐抿著唇,沒有講話,緊緊攥住他的腰帶。
他似極為喜歡與她有肌膚觸碰,呼吸漸漸微急,撩起她松垮的裙擺后單手抓住一旁的紗幔。
一層疊一層的幔如黑霧傾瀉,將兩人攏如黑暗中,只依稀能窺見兩人的身形輪廓。
謝觀憐鼻息間全是男人身上的氣息,被淡淡的檀香包裹得有些分不清場景,下意識當自己還在沈府,眼前的人是沈聽肆。
“別……”
他含住她的耳垂,低沉著的聲線對她輕聲道:“別緊張,我不會很粗魯。”
他比誰都熟悉她的身體,每一寸都撫慰過,懂她在何種情況下會柔軟得配合,亦知何處會令她難忍失控。
以這張面孔與她的‘第一次’,他不會貪心,會努力討好她,至少他能用這個身份在她身邊待久點,不讓她如以前那般太早厭倦。
所以當將她調整至合適的位置,他掌心搦住桃花臀后俯下首。
冰涼的面具和炙熱的氣息貼在肌膚上,她肩胛瑟縮地抖了一下,緊張得雙手驀然抓住面前的軟枕。
黑暗中,方才還看似端莊溫雅的青年,此刻卻霪靡地伸著猩紅的舌尖,氣息濡濕。
謝觀憐面色潮紅,喉嚨很輕地溢出了一絲輕吟。
第82章 他愉悅得近乎發狂……
當堅毅有力的力道隨著青年莽撞而來,連著她的魂魄似都開始驟于渙散了。
謝觀憐趴在枕上發起抖來,輕喘地咬著屈起的指節,隨著一起一伏帶出不斷的黏絲如小瀑布般滴落下來。
才剛幾下罷便成了這樣。
像是天河被鑿開了一條口子,沒幾下便泄出來,居有間,墊在下面的袍子亂得看不見原本的模樣。
掛在正中的金烏往下落,輪轉成清冷的懸月,暗沉沉的暮色罩住天地,營帳中原本斷斷續續傳來的女子聲兒,早就像掐斷嗓了,從嬌媚中漸漸提不起力氣。
青年神色迷離,骨節清瘦的手握住一截纖細的腰,而趴在枕上的女人半闔著眸,并未看見他無意間垂下的血紅耳墜,被疊成看不太清楚的殘影。
一直持續至后半夜,他倒在她的身邊,眼尾蕩著尚未停息的慾,緊緊地抱住不知昏迷多久的謝觀憐。
這幾個時辰,他一直周而復始,似要將血肉都給她。
此刻他早已經極累了,可卻睡不著,在黑暗中睜著眼,那雙眼中卻沒有疲倦,反而帶著笑。
他終于能光明正大地擁著她,躺在她的身邊睜眼至天明了-
謝觀憐發現那人就像是瘋了,平素正常得如禁欲的圣人,一旦到了榻上就如同喂不飽的惡鬼,連她骨子都要拽出來反反復復地啜得干凈。
不過才幾日下來,她就力不從心之感。
即便再與沈聽肆生得相似,到底也不是他,所以如今她但凡看見他就覺厭倦,床榻間也不如第一次那般配合,他卻視若無睹,仍對此事如癡如狂。
好在他也并非時常都在營帳中,倒是小霧每日都會在她身邊。
小霧端著藥膏走進來,輕手輕腳的走過來,蹲在她的身邊:“娘子。”
謝觀憐懶懨懨地撐起身,身上的雪緞順著肩滑下露出斑駁紅痕,靠在枕上低聲問:“他走了嗎?”
小霧將藥膏擺放在她的旁邊,點了點頭:“剛走。”
“嗯。”謝觀憐垂眼將手臂遞過去。
他總會在身上留下很多歡好的痕跡,事后又會派人送來藥膏,不知是什么藥膏,涂抹在身上后肌膚上那些扎眼的痕跡很快便消失了。
這次也一樣。
昨夜的那些紅痕在她的注視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最后只剩下手腕上的一點紅。
小霧替她抹完藥,見她盯著手腕發呆,也順著看去。
她在娘子身邊也有些年頭了,從未見她腕上有什么紅點,遂問道:“娘子,這是從何處來的?”
發呆的謝觀憐回神,拉下袖子遮住手腕,隨口說:“沒事,不久前生的一顆紅痣。”
聞言,小霧沒再多問,陪在她的身邊為她解悶。
謝觀憐與小霧講著往事,又心不在焉的想起了手腕的紅點,以及被擺在長桌上死了都還要被圍觀的男人。
想到那具面無全非的尸體,謝觀憐忽覺胃里不適,忍不住捂著唇干嘔。
正在講話的小霧被她忽然干嘔嚇得一驚,以為她方才吃壞了胃,忙不迭地拍著她的后背:“娘子你沒事吧,可要我去找大夫?”
謝觀憐壓下反胃,接過她遞過來的帕子拭著嘴角,柔弱搖頭,“沒事,只是想起雁門初亂時所見的血腥。”
小霧也見過,懂得娘子的感受,忙安慰道:“娘子別怕,現在不會看見了,我聽說大軍已經要攻破秦河了。”
雖然此話不該說,但如今娘子被強奪在敵軍營帳中,若是那少君敗了,她與娘子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
若是少君真的打著巖王的旗號攻進秦河成了新君,倚依著少君對娘子的迷戀,怎么也不會虧待娘子。
只要娘子能過得更好,她希望少君能盡快攻破秦河。
謝觀憐側首靠在枕上沒說話,盯著立在榻內側的立屏,雙眸漸漸失神。
她與小霧所想不同,心中對蓮圣子始終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分明陌生,此前還厭惡他,可隨著他與沈聽肆越發相似,她似乎越發恨不起他,就像她曾經將那些人和沈聽肆當做已死去多年的小和尚一樣,她如今又將蓮圣子當成了沈聽肆的替身。
她時常在意亂情迷下將他當成沈聽肆,可一旦清醒后心口就似乎空得渾身發寒。
因為她明白,生得再像那也不是。
她安靜地躺著,灰黛細長的眉似蹙非蹙,因為夏日炎熱而穿的單薄霧紫綾羅衫子勾勒著豐滿的身段。
小霧見后心中嘀咕,娘子似乎比往日豐腴了。
自從來了營帳中,謝觀憐不知為何時常犯困,剛醒來不久不,一會兒又會困得睜不開眼。
“小霧,我先歇一小會兒,晚些時候再喚我。”她閉上眼,雙手壓在臉頰下,意識沉沉地睡了過去。
小霧替謝觀憐捻好薄被,原是想趴在娘子身邊陪她睡,但臉還沒有挨過去,后頸便被什么勾了起來。
小霧回頭看去。
一柄長劍勾住了衣領,而長劍的主人如陰森的鬼,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身后。
看見他的瞬間,小霧雙膝一軟,下意識跪了下去。
“下去。”他沒有看小霧,盯著沉睡在榻上的謝觀憐。
小霧害怕他手中這把劍,不敢多留。
待里面沒了人,沈聽肆折身將劍掛在一旁,折身去立屏里換衣裳。
窸窣的脫衣聲傳入謝觀憐的耳中,她迷迷糊糊地掀開眼皮,透過半透的立屏隱約看見一道身影,寬肩窄腰,健美有力的長腿。
“沈聽肆……”她輕聲呢喃。
聲音太輕了,里面的人沒聽見。
沈聽肆再度從里面換衣出來后,目光落在榻上隆起的弧度,許久才走過去。
他躺在她的身邊,伸手欲攬過她的身子圈在懷中。
還沒碰上,她就睜開了眼,脫口而出:“沈聽肆!”
沈聽肆搭在她肩上的手一僵,隨后挑起她的下頜,垂簾凝著她:“你叫誰?”
謝觀憐轉過頭避開他的手,冷淡道:“沒誰。”
“有。”他對她口中方才脫口而出的人有極大的興趣。
“夢見他了?”
謝觀憐木著臉,不耐煩反駁:“沒有。”
他似看不見她滿臉不耐,反而笑著問:“你之前說不認識他,為何會夢見他?告訴我,你認識他,愛他。”
有病。
謝觀憐從未見過像他這樣的人,分明對她有病態的迷戀,卻在她口中聽見其他男人的名字不僅不生氣,反而還笑著問她是不是愛他。
“對嗎?告訴我。”他捏著謝觀憐的下頜轉過來,被蓮花面具擋著看不清面容的臉上似含著笑。
謝觀憐不耐煩地閉上眼,可不看他,他又俯首埋在她的頸項,不斷重復問她,執著她的答案。
“是不是?謝觀憐,你告訴我,你想他,愛他,你恨我毀了他的尸體,你恨得想要殺了我。”
謝觀憐被他弄煩了,滿腹對他的怨氣在他的追問中再也壓抑不住,近乎咬牙切齒地回他。
“是,我恨你,恨他都死了你還不放過他,我恨不得殺了你。”
就像從陳王身邊逃走那日,她無數次也想要趁他不注意,用什么打碎他的頭,可房中沒有尖銳的物件,連花瓶都沒有。
本以為她含恨的話會令他生怒,至少不會像現在,笑得好似瘋
了。
“謝觀憐,你恨我,恨我毀了他。”他靠在她的身邊笑著,眼尾泛起瀲滟的水光,無害得像是水晶中被冰凍的純白蝴蝶,而耳上的墜子落在肩上成了唯一的點綴。
謝觀憐留意到露出的紅流蘇,電光火石間腦中忽然閃過什么,抬手對著一旁的人用力地扇了一巴掌。
雖然他戴著面具,卻還是被扇得微微偏頭。
可這種弧度也足夠讓那條長長的紅色墜子,從帷帽中露得更明顯。
謝觀憐死死地盯著他,尾音輕顫地喚出一個名字:“沈聽肆。”
那句話像是道士捉妖的一句咒術,他如同被封印了,維持著偏頭的動作。
如此詭異的沉默,讓她心沉落谷底。
真是他。
謝觀憐眼眶倏然發酸,抬手又扇去一巴掌,第一次像癲狂的瘋婦抓下他頭戴的兜帽,用力揪住他的頭發。
“沈聽肆,你沒死,你一直都在我身邊,每夜我做的夢都是真的,是不是!”
她這段時日常會做夢,醒來后總覺得夢中的人就是沈聽肆,可她又親眼看見他死在眼前。
她以為如之前死在她面前的小和尚一樣,見了他的死在眼前,又生出了新的夢魘。
可沒想到,到頭來他沒死,每夜都在身邊。
這一刻她竟不知道是恨他,還是應該慶幸他沒死。
“你一直都在騙我。”她打得掌心通紅,而面前的人一直維持偏頭的姿勢,任她發泄。
他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有,無聲的沉默便是承認。
隔了許久,青年轉過茶褐色的浸透眼珠,唇色鮮艷,對她露出柔善的淺笑:“憐娘好聰明,怎么發現是我的。”
怎么發現的?
他若是沒戴耳墜,她這一輩子都不會發現是他。
謝觀憐無力地卸下力氣,捂住臉哽聲呢喃:“你怎么不真的去死,非得要纏著我。”
沈聽肆眼中的情緒落了灰,看著雙手捂臉掩面失聲的女人。
她身后是紅梅白雪的清冷屏風,蒼白的雪,明艷的紅,在安靜得只有她分不清情緒的抽泣營帳中,如珠垂落的淚珠仿佛成了紅梅上的融化的積雪。
冰冰涼涼的。
他伸手一觸碰到,她便躲開,旋身撲在褥中。
明明剛才她還因他毀了‘沈聽肆’的尸體而難過,而想要殺他,現在問他為何沒真死。
沈聽肆伸出去的手僵在她烏黑堆鴉的發頂,神情蒙上看不清的霧。
她說,他怎么不真的去死……
他也想過的。
可他不想她與旁人在一起而忘記他,所以他才會徹底拋棄‘沈聽肆’的身份,纏在她的身邊,即便這個身份會令她生恨。
恨比愛長久,更何況他連愛都不曾得到,所以她如今的恨于他就顯得珍貴。
女人巴掌大的小臉兒陷在素錦軟枕中,像扎根的香蘭,肩膀抖動,無端給人受委屈后的可憐。
沈聽肆不知道她那種情緒是真的,亦分辨不出此刻她是在恨他還活著,還是因為旁的。
他靜幽幽地看著,彎下腰,從后面抱住她,耳垂上的蓮花紅耳墜沉長的流蘇落在她的瓊鼻上,輕輕地晃動。
“憐娘……”
旖旎的檀香鉆進她的鼻中,仿佛置身于供應香火的佛龕中。
“別哭了。”他拋去偽裝的沙啞,露出原本偏冷柔的嗓音。
除了夢中,謝觀憐已經很久未曾聽見過了,心口微妙地顫了一下。
很微妙,不是恨,而是忐忑高懸的心驟然落下,甚至有一絲微不可查的慶幸。
慶幸他沒有死,還活著。
她埋在褥中哭了多久,沈聽肆便在她身邊坐了多久,怕她哭壞了身子少便抱起她。
還沒碰上,她抬頭躲開他伸來的手,蜷縮著手腳躲在床角,望向他的眼通紅,下唇緊咬也壓制不住顫抖,桃花頰邊滾著晶瑩的淚珠,一副拒絕被他碰的抗拒姿態。
“不許碰我。”
他僵在原地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像是陷在迷茫中,血色盡褪的唇蠕動想要說些什么,可最后卻只是垂下眼睫盯著顫抖的左手。
沒什么詫異的。
他早就想過,她若是發現會是什么反應,只是真當這一日來臨時,心口仍有撕扯的痛楚,比針扎在脊椎分開骨骼,翻出了血淋漓的皮肉,都還要痛上幾分。
所以他瞳孔空洞地看向她,抬手將枕下的匕首拿了出來。
那把匕首是謝觀憐之前藏的,想找機會殺了他,但沒想到他一直都知道。
見此,謝觀憐下意識往床下爬去。
剛抓住床沿,她便被攬腰拽了回去。
冰涼的塞進她的掌心,青年高大的黑影覆身壓罩住她,聲音輕抖地喚她的名字。
“謝觀憐,我會放你。”
謝觀憐抬頭看去。
他垂簾盯著她的眼框漸漸被猩紅取代,握住劍刃抵在心口:“謝觀憐,殺了我。”
什、什么……
她呆滯地看著將劍刃對準自己的男人。
沈聽肆似根本就不擔心她真的會動手,握著尖銳的劍刃,身子往下壓去:“殺了我,你就再也不用擔心我纏著你了,謝觀憐。”
“憐娘……”
他不斷呢喃,握住她的手,用匕首尖銳的一端刺破皮肉,沁出的血順著劍刃滾落在她的手上,濕黏黏的。
溫涼的血驚醒了她。
謝觀憐猛地松開手,惶恐地往后退,“不……”
她迫切地想要將手中的匕首丟掉,但被他握得死死的,甚至又往前送了些。
那些血讓她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不敢亂動,生怕一動,他將整把匕首都插進去。
她一直都知道沈聽肆是個瘋子,可從未想過他這般瘋癲,連死都不怕。
看著眼前的人,她眼眶生澀,茫然得不知接下來應該如何做。
見她猶豫不舍,沈聽肆原本慘白的臉上奇異般地浮起紅暈,嘴角上揚:“你知道的,只有殺了我才能離開,不然我此生此世都會纏著你,生死不休。”
只要他不死,他會出現在她任何地方,或許以后會偽裝成她的丈夫,也或許是相識的鄰友。
他也可以為了讓她發現不了,而毀了這張臉,一輩子戴上人皮面具扮演別人,他知道她喜歡怎樣的人,她避不開他的。
“憐娘,不殺我,我會一直,永遠陪著你,愛著你。”他悲憫地看著她,笑著往下壓去想抱她。
匕首在她的眼前一點點深陷,鮮血的腥味兒鋪天蓋地而來。
謝觀憐用力掙扎開,伏在榻上,垂著頭瘋狂喘息,眼中的淚也不知是難受的,還是因為被嚇的,宛如斷線的珍珠瘋狂砸落,混合著血在素色的薄褥上暈開。
沈聽肆見她棄了匕首,不顧肩上還流著血去抱起她,吻上她流淚的眼,分不清是在笑還在喘,“你不舍得殺我,對不對?”
莫大的歡喜席卷上他的四肢,他顴骨潮紅,渾身顫抖,瘋狂親昵地蹭著她的臉。
她不想殺他,那便是不舍,既然不舍,心中定有愛或者恨。
無論是何種感情,他都在她心中留下了深痕。
一旦留下深痕,想要剜去,只會留下更大的痕跡。
“憐娘,我們將會永遠糾纏。”他愉悅得近乎發狂。
他不用再扮成別人,與她糾纏的人就是這張臉,這具身體,即便是死了,他也要將自己做成泥塑送給她,里面藏著他的肉身、皮肉。
謝觀憐被他抱得很窒息卻無力掙扎,轉著眼珠子視線落在他病態的臉上,難得心如止水般平靜。
她早知道了,他是個瘋子。
第83章 真的‘沈聽肆’-
自從那日她認出了沈聽肆,兩人渾身血地相擁著合衣而眠后,往后的每夜他都取下了面具,換下冷罩袍,露出面容在她的眼前。
好似又回到了沈府那段時日,他每日與她同吃同寢,偶爾會去軍營商議戰事。
謝觀憐不知道這場戰事何時結束。
秦河里住的都是安逸多年的貴族,并無想象中那般難攻克。
沈聽肆用巖王遺孤的身份,打著興復前朝的口號,當年巖王底下不少舊臣紛紛倒戈。
所有人都以為再過不了幾日,秦河就會被攻破了,只有謝觀憐清楚地知道,沈聽肆早就能將秦河攻破,他手中不僅有匈奴王庭的銳師,更有一批精銳的暗兵。
但他卻沒選擇立即攻破秦河,而是逼著里面的人主動出來。
最初她不懂他究竟要做什么,直到他興致好時,抱著她溫柔解釋:“曾經他們也這樣逼我,我現在還給他們,若不是我套了沈聽肆的身份,可能活不到至今的,憐娘也不會與我相識。”
這時她才知道,原來他真是巖王留下的那個孩子,當年被人偷出去,還輾轉被拐賣至雁門。
后來在又在雁門與真的‘沈聽肆’換了身份,最后才去的匈奴。
原來他之前說在雁門見過她,不是假的,他是真的
見過她,因為當時的他也和她一樣經受著摧殘。
謝觀憐神色復雜地看著他,之前若對他有怨恨,現在卻有說不清的情緒在心中縈繞。
曾經她也被典賣過,那些人為了訓她,每日對她非打即罵,以至往后被賣去謝氏成了謝家女,她都還會聽不得一點炮聲。
他經歷的不比她好多少,所以才讓他至今還有這般大的怨氣,將天下攪亂成這般模樣。
沈聽肆像是看穿她眼底的憐憫,默不作聲的,貪婪的,將所有往事都說給她聽。
沒當沈聽肆之前,他從偷走他的那人手中逃走,做過乞丐,求過人,因生得好又是還是小孩,又被人牙子看中偷偷拐走。
進了樓里,不甘被人困在這里,一心想要逃走。
但那些人卻將他綁在石柱上,此后的他每日都挨打,他們要他忘記自己是誰。
可他謹記自己的身份,身上擔負的重任,一日也不敢忘記。
可還是在短短一月便被打得失了智,險些真的忘記了自己是誰,后面他裝死,尋到機會殺了那些人逃出去。
剛逃出去就被沈氏的下人認錯,轉而帶去了王庭,最后他才成了真正的沈聽肆。
而真的沈聽肆早就在走丟后被人打死,掛在他的憐娘床頭,嚇得她至今都沒有忘記他。
當他查到原來兩人差點就要相遇,會時常想,如果當時是他被掛在她的床頭該多好,她會一輩子都記住他,往后看上的任何一個男人都有他的影子。
“你看,憐娘,我與你多相似,我們天生便是一對。”沈聽肆從后面環住她,彎腰將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說起往事臉上竟帶著笑。
他為能與她有類似的經歷而愉悅。
謝觀憐對他這副模樣已經習以為常了,震驚后神情平靜地靠在他的身上,抬眸望著窗外的金黃暖陽。
是很相似。
她被人偷走,被人追殺,他亦一樣-
打著匡扶久朝的軍隊有了驍勇善戰的匈奴軍支持,一路攻克數座城池,揮兵向秦河,而本就分崩離析的王朝只有一個陳王尚且能抗一時半會。
但陳王也抵不過,那些長久遭受打壓的前朝大臣在得知是對方乃巖王舊部,開始紛紛投效敵軍。
投效的人越多,人心越不穩,如此寡不敵眾下,君主命陳王誓死護城。
而此刻的秦河內人心惶惶,每日都聽著外面傳來的戰報,卻無多少人能挑起大梁。
陳王有時看著這些人氣急了,恨不得提刀斬了這些人,往日過得醉生夢死,如今國難當頭仍舊如此。
眼看著即將面臨亡國,清河的幾位王也顧不及爭奪地位,聯合一起商討如何將快要攻進來的敵軍擊退。
陳王營帳中。
小侯君急得在營帳中來回走動:“殿下,亂臣賊子已經兵臨城下了,您可有什么法子擊退敵軍?我們不能這般一直被困在秦河內不出去。”
敵軍似乎沒有要立即攻破城門之意,而是時不時敲響戰鼓,反復如此,饒是再體力充沛的士兵也堅持不住,更何況現在被困在城內糧草供應不足,再如此下去即便敵軍不攻打,他們也會被活活困死在城內。
上首的陳王揉著發脹的額頭,亦是一樣苦惱,“本王何曾不想,只是……如今寡不敵眾,你身邊可有能送出書信之人,寫封信送去高麗,找他們借兵。”
小侯君正欲開口講話,外面傳來通報。
“殿下,張大人求見。”
陳王聞言蹙眉與小侯君面面相覷,“張正知來作何?”
自從雁門之亂,沈聽肆被殺后,張正知便頂替上他的位置,如今手握重兵。
但張正知一向與是黎王身邊的近臣,雖然在一同抵御敵軍,但甚少有主動來往過。
小侯君搖頭。
陳王思索片刻,道:“讓他進來。”
張正知剛從戰場下來,身上染血的甲胄都還沒有換下來,進營帳后撩袍單膝跪下:“臣下張正知見過陳王殿下。”
“不必多禮。”陳王命人端杌,問道:“不知張大人前來所謂何事?”
張正知坐在木杌上,望著陳王道:“臣下今日在戰場上,似乎看見了沈聽肆。”
沈聽肆?陳王愕然。
誰都知道沈聽肆已經死了,怎會忽然又活了。
小侯君亦是滿臉驚訝,連擺手道:“不可能,他的尸體至今都還被拓跋呈掛在雁門的城墻上,怎么可能會看見他。”
“臣下不會看錯的。”張正知肯定道:“對面一開始乃拓跋呈借由匡扶前朝,打巖王名號招攬人心,可實際上,拓跋呈敗在雁門后,忽被名不見正傳的人接手本就古怪,且往年那些巖王舊部似乎都沒有懷疑,全頭一股腦地投效,只能說明那人的確是巖王遺孤。”
說完,張正知看向陳王,道:“殿下可還記得,沈聽肆一直在找巖王留下的令牌。”
陳王默了。
一邊的小侯君品砸過味兒了,愕然道:“你的意思是,沈聽肆是巖王當年的孩子,可那些人說不是個女郎嗎?”
張正知搖頭:“她不是。”
此前外面傳的的確乃謝觀憐。
可他與謝觀憐一同長大,知曉雖然謝觀憐的確并非是謝氏女,但也絕對不會是巖王的遺孤。
而且他還無意間聽聞陳王說,沈聽肆從很早之前便已經在找巖王當時留下的令牌,心中早就懷疑沈聽肆與巖王有分不開的關系。
他們不信,張正知也同樣不愿相信竟會看見沈聽肆,雖然當時只是遠遠看了一眼,帷帽被風吹落的青年,他便肯定,那人就是沈聽肆。
況且對面根本就未曾隱瞞,從一開始便是打的巖王名號。
小侯君怒道:“誰當時說巖王留下來的是個女郎,早知道當時就不管男女全殺了的,也不至于現在陷入如此局面!”
張正知:“沈聽肆假死去了雁門,爾后從拓跋呈手中奪權,現在又一路長宏而來,氣勢磅礴地直逼秦河,想必我方有人在暗地接應于他。”
這也是今日他來找陳王的緣由。
陳王抬眸覷他,“你懷疑接應他的人出在我這里。”
這話說的著實可笑了,他是王室中人,天下都是他的,何必與旁人勾結。
張正知:“臣下自然不會懷疑殿下,但王妃似乎在迦南寺住過一段時日,且當年其父親乃巖王至交好友,臣下覺得,殿下有些事需得防著點兒王妃。”
“夠了。”陳王不耐煩地揮手,“本王的王妃,本王知曉她為人,有些事不必你說。”
小侯君聽了張正知的話,也笑了:“張大人懷疑旁人,都不應懷疑王妃,王妃自幼膽小,連與人講話都不敢,怎可能會是那個人,而且這些年她一直被養在王后身邊,雖是前朝人,但心卻是如今的新王朝,怎會為了一個都不熟的人而去背叛殿下。”
小侯君心中腹誹一句不該的,陳王如今最有可能成為君王,一旦陳王上位,王妃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后,更不可能會去幫沈聽肆,即便他真是巖王之子。
張正知見兩人如此堅持,便止住話點到為止。
只是出了營帳后,張正知抬頭眺望遠方,陷入沉思。
必定是有人在接應-
隨著奪的城池越多,
營帳現已經駐扎在了秦河外。
而被壓在秦河的那人忽然反擊夜襲。
半夜。
沈聽肆得了消息,起身換上甲胄打算出營帳。
起身時,懷中的謝觀憐下意識抱住他的腰身,臉往他身上蹭了蹭,面色紅潤地尋了處舒適的地方繼續沉睡。
因她本能的依賴,沈聽肆伸出的手垂下,很輕地搭在她睡得甘甜的臉上。
自脫了蓮圣子的外皮,露出本來的皮相,他便一直將她嚴絲合縫地綁在身邊。
她最初雖有不情愿,可也無可奈何,近來表現得像是認了命。
可他卻知曉,她的乖順是暫時的。
他靠過去,氣息覆在她的唇上。
沉睡中的謝觀憐隱約有所察覺,抿朱唇,低下頜,他的唇落在了她的鼻尖上了。
他喉結輕滾,臉上的柔意淡了,轉頭盯著窗外亮起的火光。
依賴他,躲避他,都是刻在她骨子里的習慣。
習慣能養,愛一樣也能,只要她再也離不開他,那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他應該先將躲避從她骨子里剝去。
第84章 顫栗的每一根骨……
昨夜外面鬧出了動靜,謝觀憐這一夜卻睡得很安靜。
她是被胃里惡心驚醒的,醒來時才發覺營帳中已經無人了。
沈聽肆不知道去何處了,小霧現在也沒有過來。
她披上輕薄的外裳撩開帳門,打算尋人問問發生了何事。
外面刺目的光落在她的眼皮上,下意識用手擋住,然手還沒有放下來,士兵便將她攔住。
“娘子請回。”
沈聽肆不在她不能隨意出去,這段時日謝觀憐已經習以為常了。
她沒有強闖,站在原地望著士兵,柔聲問:“小霧今日怎么沒來?”
每日在他離去后,小霧就會來的,但今日卻遲遲沒有出現。
士兵恭敬道:“小霧姑娘似乎遇見舊友了。”
當聽見士兵說小霧遇見舊友,謝觀憐怔了一下。
在這里,哪里來的什么舊友?
謝觀憐心中正疑惑著,緊接著那士兵暗自往她手中塞了一封信,道:“這是小霧姑娘給娘子留的。”
小霧連字都識不全,會留信給她?
謝觀憐垂頭看去,還沒看清手中的信,忽然聞見一股怪異的淡香后方才察覺不對。
這不是沈聽肆的人。
但她發現得已為時已晚了,眼前恍惚地搖晃幾下倒在了地上。
士兵見她昏迷,當即攬腰將她扛在肩上,避著人悄然往另一邊過去。
士兵出了營帳,剛將她放下,吹哨傳信。
謝觀憐的營帳周圍一向許多人看守,為了能將她偷擄出來,陳王用盡了潛伏在敵營中的探子,還派了張正知特地在外面接應。
很快,守在外面的張正知趕了過來。
他翻身下馬,問道:“下了多少藥?”
士兵道:“不多,娘子等下應就能醒來。”
“嗯。”
張正知屈身蹲在昏迷的謝觀憐身邊,撥開她頰邊的長發,盯著這張嬌艷粉嫩的面容,唇角揚起:“觀憐姐姐,終究你還是在我手上。”
上次對她沒有警覺心,所以讓她輕易逃脫了,現在不會了。
他傾身抱起謝觀憐,翻身上馬。
“撤。”
不知過了多久,謝觀憐被馬上的顛簸弄醒。
想到昏迷前發生的事,她沒有打草驚蛇,繼續佯裝昏迷,隱約聽見察覺馬停下,有人在稟話。
“大人,似乎是發現了,出去的路都被圍住了。”
張正知沒料到沈聽肆竟然這么快就發現了。
他抬頭覷向上空的日頭,道:“先尋個地方躲一躲。”
為了不被沈聽肆發覺,他帶來的人并不多,只能先避著。
“是。”
下屬去尋地方隱匿蹤跡。
張正知抱緊懷中女人,低聲呢喃:“憐姐姐,我不會將給你給他的。”
謝觀憐聽見熟悉的聲音一怔。
是張正知。
正當她暗忖著如何從張正知手中逃走,身子陡然墜下,她及時壓住驚呼沒有發出聲,下一刻穩當當的又被人接住了。
少年含笑的腔調慢悠悠地傳來:“憐姐姐醒了這般久,還不睜眼嗎?”
張正知翻下馬將韁繩丟給身邊的人,含笑地凝睇懷中女子黑鴉似的眼睫撲簌地顫著。
在他說完后,她仍舊沒有睜眼,仿佛還陷在沉睡中。
張正知挑眉,“再不醒,我便要親你了。”
說罷,也沒給她回應的機會,俯身湊去。
“張正知!”
女人音含驚慌,纖玉指腹抵在他的唇上,別頭留給他白皙的耳畔。
張正知慢悠悠地抬眸,好笑地看著她泛紅的耳畔,倒也沒繼續往下。
他順勢抬起頭,笑得無害遺憾地輕嘆:“我還以為憐姐姐還昏迷著呢。”
謝觀憐從他懷中掙扎著下去,腳尖甫一落地,張正知一臂撈起,讓她靠在懷中。
“觀憐姐姐身上的藥效還沒有散去,靠著我會好些。”
謝觀憐別無他法,渾身無力得只能倚在他的胸膛。
下屬尚未找到合適的藏匿處,張正知也不急,扶著她坐在一旁的石上。
一坐下,謝觀憐就旋身靠在樹上,揚起一雙天生濕紅的眼覷著他:“你將我帶出來作何?”
張正知坐在她的身邊,笑道:“自然是救憐姐姐于水火之中,你不是一向想逃離沈聽肆的身邊嗎?我是來幫你的。”
他說得自然,甚至還有討好的乖。
謝觀憐輕扯唇角,垂眸沒說話,心中卻生煩。
沈聽肆在她身邊放了多少人,她很清楚,想要將她從里面帶出來,只怕是傾盡了所有。
而如今張正知與沈聽肆對立,此刻費盡心思的把她從帶出來,絕不是如他所言為了救她,極有可能是用她逼迫沈聽肆。
“憐姐姐是在想,我會不會用你去逼迫沈聽肆嗎?”張正知單手撐著下頜,睨她沉默地靠在樹干上,好奇地問道。
謝觀憐沒說話。
他彎眼淺笑,“是這樣,憐姐姐還是這般聰穎。”
如今沈聽肆帶著大軍壓境,將他們逼得一退再退,只能蜷縮在秦河連出去都難,所以他只能另想法子讓沈聽肆兵敗。
而謝觀憐便是其中關鍵。
不過他并不打算真的讓謝觀憐真的身處險境,只會放出消息謝觀憐在他的手上,若是能引誘沈聽肆入陷阱,他就會直接殺了沈聽肆。
“憐姐姐不用擔心,我不會傷害你的,你知道,我思慕你許久。”張正知彎一雙桃花目,少年意的愛慕從眼尾泄出。
此話他早在很久之前便已經說過了,但大多數時皆是在她不留意時低聲說給自己聽的,偶爾會說喜歡,但她從未在意過。
今日是他第一次當著她的面,用溫柔含情的腔調說出。
可當他說完后只等來闃寂的沉默。
張正知神色淡下,看著她。
女人眼簾微垂,神似長江上浮掛的一輪冷艷皓月,默了良久,忽然輕聲開口問:“所以當初是你做的對嗎?”
張正知望著她緩緩的露出少年無害的笑,“我不知道憐姐姐指的是哪一件事?”
他做過很多事。
謝觀憐與他對視:“在雁門派人傳我是天煞孤星,背地故意對月白說我只將他當成替身,讓人在嫂嫂面前說我與兄長有私情,讓嫂嫂將我嫁出去,以及在迦南寺派人將我擄走。”
或許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這些啊。”張正知沒有反駁,對她露出恍然的笑:“我還以為憐姐姐早就知道了,所以當時才會趁著我不在,而悄悄離開呢。”
謝觀憐抿唇。
她是在當時聽了沈月白的話隱約猜出這些事,但她仍不愿相信,當年那個跟在身后的少年,竟在背后這般對她,辱她名聲,驅走她身邊的人,一樁樁,一件件,皆是毫無余地的心狠手辣。
張正知靠在身邊抻長了腿,望著雀鳥飛過的蒼穹,平靜說:“你眼中從未有我,我只能讓你被人厭棄,待到一無所有后,你才能正眼看見我,如我愛慕你一般,愛慕我,依賴我。”
他羨慕被她主動靠近的人。
“還記得三年前我約你去賞雪那日嗎?”張正知側首看向她。
謝觀憐記得,當時她出府時遇見驚馬,及時被趕到的張正知救下。
他見她記得,續說:“其實那匹馬是我放的,我曾想過,要不干脆殺了你,將你的骨血藏在只有我能看見的地方。”
只是后來看見她鮮活的面容又下不去手。
正是因為察覺日益增長的殺意,所以他才會去秦河,只是沒有想到他趕走了沈月白,又來了個沈聽肆。
張正知淺笑晏晏的在她訝然微擴的眼神下,溫聲說:“你看,我愛你到寧愿隱藏真實的我,也愿意為了你改變,你憑什么不多看我一眼,我都說了,只要能在你身邊,我可能
當不在乎那些人的,你卻一個字都放在心上。”
他在迦南寺見她又看上了別人,是真想過,她若是真喜歡那人,他與人共享也可以,但她卻沒放在心上,甚至還和以前一樣,看都不看他幾眼,只顧著與別人愛恨情仇。
“憐姐姐,你是我見過最冷血的女人,我從年幼時就愛慕你,一心想要娶你,你卻能忍心我一直看著你與別人的情情愛愛。”少年語氣中全是對她的埋怨。
若在往日,從未遇見過如此變態之人,謝觀憐或許會驚訝,可當她遇見過沈聽肆之后,聽見張正知這種話只覺心如止水。
謝觀憐搖頭望他,輕聲道:“張正知,你這不是愛,只是想占有,就像是一件觸手可得精美的物,你看得久了便覺得應該是你的,你所說愛慕,全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張正知看著眼前的女人,金燦色的光透過樹枝在本是嫵媚的削尖兒臉上落下陰影,不知怎的似有一抹若有若無的憐憫。
“不是愛?”他低聲呢喃,不知怎的眼尾抖出淺笑。
這么多年,他的目光全在她的身上,她笑,他便一整日都歡快,她哭,他便一整日都是陰郁,她看上別人,他便嫉妒所有被她目光所及的所有人。
如今她卻說不是愛。
張正知站起身,居高臨下地誚笑她:“我的確不知道什么是愛,你就知道嗎?你若是會,沈月白會遠赴王庭,謝明懌會被驅去高麗,甚至連沈聽肆也怕你逃走,將你囚禁得死死的,謝觀憐,我們是一樣的人,我不懂,你也一樣。”
謝觀憐沉默。
就在兩人沉默時,前去探查的人急色匆匆地過來,附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什么。
張正知目光一頓,轉而落在謝觀憐身上,眼底閃過惱意,拉起地上的謝觀憐,不由分說將她打暈。
謝觀憐垂下眼皮昏了過去。
張正知攬住她的腰,招來人吩咐道:“你帶著她先從另一邊小路往下走,我等下再追過來。”
沈聽肆的人已經快要找來了,現在只能讓人先帶著她走另一邊,隨后在匯合。
“是。”那人接過昏迷的謝觀憐,隨后往另外一邊走去-
謝觀憐被扛著,身子顛簸得令人難受,睜開眼便發現又在馬上。
她沒有打草驚蛇,繼續佯裝昏迷。
不知這人要帶自己去何處,穿林涉水許久才似口渴了才停下。
士兵見她還在昏迷,放心地放在一旁,蹲下身掬水,沒有發現身旁的人已經清醒了。
謝觀憐趁他不留意,拿起地上的石頭猛然朝他砸去。
他一時不查被砸得眼冒金星,待到回神后才發覺她已經逃了。
士兵心道不妙,顧不得尚在流血的頭,趕緊吹了哨子,然后追過去。
謝觀憐還沒跑多久就遇上正領兵的張正知。
少年身騎高頭大馬,居高臨下地望著渾身狼狽跌坐在地上的女人。
“憐姐姐,你要去何處?”
謝觀憐被忽然掠在面前的馬驚跌于地,聽不出他語氣中的喜怒,啞著嗓子道:“路上遇見了追兵。”
張正知笑了,從馬上翻下來蹲在她的面前,一如往常般道:“那應該跟著你的人去何處了?”
謝觀憐避開他懷疑的眼神,鎮定道:“不知道,天太黑了,我們跑丟了。”
林中又黑,跑丟也于情于理。
不知他究竟信沒信,彎腰把她從地上抱起來:“既然跑丟了,林中又危險,憐姐姐應該找個地方等著我來找你的,不應該亂跑。”
往日不大點兒的少年如今生得高大,抱著她仿佛抱著孩童,翻身上馬置于身前。
張正知垂眸看著懷中安靜的女人,心中早就知道她不會乖乖的。
“憐姐姐,別以為我……”他抬起手剛觸及她的臉頰,一支長箭帶著煞氣呼嘯而來。
張正知下意識偏頭,箭穿過他的耳垂透穿前方的樹干,殺機盡顯。
他還沒反應過來,第二支箭又緊接而來,直沖他的腦袋。
莫說張正知,就連謝觀憐都感受到了濃郁的殺意。
張正知抱著人閃身躲過,臉上劃過一道血痕,順著箭射來的方向看去。
不遠處的山坡上,青年持彎弓,指尖勾緊箭弦對準著他,又放了一箭。
張正知再度避開,這次手臂被劃傷,抱不住懷中的人松開了。
謝觀憐在地上滾了一圈抬頭看去,恰好與青年對視上。
不遠處的青年看著她,眼中并無情緒,“憐娘,過來。”
謝觀憐被他看得毛骨悚然,還沒開口便被張正知攥住手腕,捂住口鼻。
“不許跟他走,不然我殺了你。”
張正知惡狠狠地盯著謝觀憐,往日的無害被撕破,露出眼底對她的怨懟。
謝觀憐被他此刻臉上的猙獰嚇得屏住呼吸。
似看出她眼底地恐懼,張正知驀然回神,不顧對面的箭對準著自己,再度抱起她低聲道:“憐姐姐,我一直不舍得傷你,你別跟他走,你和他走了,我真的會殺了你。”
他真的會的。
謝觀憐察覺他說的并非是假話,緊張地攥住他的袖子。
張正知避開身后的箭,看了眼正朝這邊而來的男人冷笑,側首對謝觀憐道:“讓他不許過來。”
謝觀憐轉過頭看著不遠處的青年,“你別過來。”
女子的聲音在嘈雜聲中很輕弱,傳入了沈聽肆的耳中,他還是下意識勒停了馬。
張正知見他真停了,冷嗤:“真聽你的話,不愧是憐姐姐,馴狗得當。”
說完,他壓下嫉妒,掐住她的臉頰,冷沉沉地盯著對面,親昵地覆在她的耳畔道:“他這般聽你的話,如果我讓他自斷一臂,或是自我了斷,你說他會不會聽話?”
謝觀憐攥住他的手,怒斥他:“張正知!”
張正知乜她俏白小臉上的擔憂,目光放在不遠處,“憐姐姐放心,我不會讓他自斷一臂的。”
謝觀憐一口氣還未松下,下一息又聽見他慢悠悠地吩咐身邊的弓弩手。
“備箭,殺了沈聽肆。”
弓弩手搭起弓箭對準前方,
而前方的沈聽肆卻沒有動,只盯著她,沒有要閃躲之意。
張正知見他真的會為了謝觀憐而束手就擒,本應值得高興,可心中并沒有想象中的愉悅,反而升起如蛛網般的密密麻麻地嫉妒。
尤其是懷中的女人不停地掙扎,“沈聽肆,快讓開。”
她不需要他救,張正知不會真的傷害她,可卻會真的殺了他。
可無論她如何拼命讓他離開,他都似未曾聽見,目光平靜地落在她的身上。
喜歡從她臉上露出對他的擔憂。
這一刻,她所有的表情都是真的,甚至他還從她慌亂的神色中看見了一絲微弱的情意。
她不舍得他死。
張正知捂住謝觀憐的唇,嫉妒冷嘲:“我倒要看,他是不是真的心甘情愿為了你死。”
手一抬,弓弩手們拉長弦,數十支箭對準一人。
“放!”
隨著冷淡的命令,謝觀憐眼睜睜地看著不遠處一動不動的人,肩上被一支箭射中。
尖銳的箭都穿透了甲胄,他卻看著她笑了。
“沈聽肆——”她的瞳孔驟縮,用力掙脫被桎梏的雙手,半邊身子往馬下墜。
張正知一把撈起她。
“放開我!”她抬起通紅的眼。
此刻她像是瘋了,眼前全是沈聽肆中箭的畫面,連帶著也對張正知生了怨懟。
謝觀憐惡狠狠地看著張正知,仿佛要將他殺了。
張正知被她的眼神燙了,別過眼,還是吩咐手下人停手。
“沈聽肆,我不殺你,你讓人退開,放我們走,不然我便與憐姐姐一起殉在你面前。”
他的確是這樣打算的,既然逃不掉,那他與謝觀憐死在一起也可以,說不定能一同入輪回,來生還能再遇見。
如此想著,張正知垂眼看她的眼神含著繾綣的笑,低聲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憐姐姐,若是他不放人,我們就一起死在這里,不過我不會讓你痛
苦許久的,我會直接割破你的脈搏。”
謝觀憐則被桎梏得無法動彈,聽出他語氣并非是商議,而是真的。
張正知真的會在臨死前先殺了她。
可現在她無心去想他話中的真假,倉惶地顫著被淚水打濕的眼睫看過去。
馬上的人已經跌落在地,氣若游絲地被人扶著,都這樣了他還在偏頭吩咐人放行。
謝觀憐想要開口喚他,可張正知驀然夾緊馬肚,抱緊她一鞭揮在馬身上。
駿馬如箭羽般朝下而奔去。
如此快的速度讓謝觀憐渾身緊張,尤其是少年的腔調混著風襲來,像是感嘆又帶著點冷淡。
“憐姐姐還是和以前一樣。”
謝觀憐沒有回答他的話,好似被馬瘋狂往下奔跑的速度嚇到了:“張正知慢點,我害怕。”
見她實在難受,張正知調整了馬的頻率,剛將她往下掉的身子攏在懷中,小腿忽然劇烈一痛。
他咬緊牙,強忍著繼續朝前跑。
但他帶來的人本就不多,所以很快便被身后的人追上圍住了。
張正知身下的馬已經徹底不能跑了,癱在地上呼哧地喘氣。
他從馬背上落下來單跪于地,連著謝觀憐也落了下來。
張正知還欲將她抓住。
剛伸出去的手又被射穿,死死地釘在地上。
張正知痛苦嚎叫著,順著一旁轉頭看去。
剛才還身受重傷,快要昏迷過去的青年手持弓弩,眉宇清冷,闊步而來的衣袂隨風揚起,絲毫沒有受傷的虛弱。
張正知見他安然無恙就知被騙了,顧不得被釘在地上的手,猛地拔掉去搶謝觀憐。
可還沒觸碰,他的整只手便被砍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沈聽肆越過他,彎腰抱起地上女人。
而她紅著眼撲進他的懷中,連哭都來不及,神色焦急地查看他身上有沒有傷,半個眼神都沒給他。
“沈聽肆,你身上的傷……”謝觀憐淚珠如雨落,雙手攀在他的肩上四處尋著:“可傷得重?”
方才那么多的箭全射在他的身上,她只要想到手便抑制不住在顫抖。
沈聽肆握住她的手,低頭放在臉上,輕輕地蹭了蹭:“沒事。”
謝觀憐沒發覺他那雙茶褐色的瞳珠中噙著淺笑,埋頭找著他身上的傷,微翹的秀美媚眼兒里汪著晶瑩的湖水。
他低著頭,由她攀看。
直到她解開甲胄,里面露出的金罩衫,方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謝觀憐又掀開金罩衫,看見里面的內襯雪白,才確定他真的沒有傷口。
“你…沒受傷…”她抬起眼呆呆地看著他,這會也留意到他身上的甲胄雖然破了,但卻沒有血。
沈聽肆抬起手,指腹拂過她頰邊墜著的淚珠,低頭吻去那一滴淚,喉結輕滾:“嗯,沒有。”
“那你又騙我。”謝觀憐咬住下唇,后怕的顫栗再度如破堤的河水襲來,忍不住用力拍打他的肩膀。
在看見那些箭朝他射去時,她連心跳都止了,甚至產生許多瘋狂的念頭。
沒想到只是一場戲。
也好在只是一場戲。
想撲在他的懷中,渾身顫抖地開始哭:“騙子。”
沈聽肆環住她,輕撫著她輕顫的后背。
其實從他知道謝觀憐被人帶走后,他就急忙趕來了,并非是提前在里面穿了金罩衫,即便沒有穿,他也會為了想得到她所有情感而同意。
不過此乃下下策,他并不想用死來得到她,死后他無法保證她會永遠記得他,或許就像是那個小僧人,只短暫的在她心中存留過。
他想要長久,想要她的全部。
謝觀憐哭夠后想起了張正知,從他的懷中抬起臉,往后旁邊看去。
少年被壓在地上,身下全是血,殘缺的手臂在他的眼前,他沒有看,而是盯著她。
身邊全是嚎叫聲,而他卻如同死尸般一動不動的和她對視。
張正知從未在她的眼中看見過這種神情,就像……滿心滿眼都是這個男人。
原來她也會愛人。
不知為何,張正知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
那時候他也曾摔傷過,她蹲在身邊仔細地為他擦拭傷口,那時候他便下定決心,想要不擇手段地得到她。
可無論怎么做,她的眼中都是別人。
最初是不知名的小僧人,然后是沈月白,如今又是沈聽肆。
張正知死氣沉沉的倒在血泊中,喪失了所有的力氣。
盡管方才他說了那般多偏激的話,可始終沒有傷過她,謝觀憐想過去看他。
沈聽肆握緊她的手腕:“憐娘。”
謝觀憐最終沒上前,看著張正知被人帶下去。
待到此事處理完,她還在恍惚中,直到身體騰空下意識勾住他的脖頸才回過神。
沈聽肆問:“憐娘回嗎?”
天已昏沉,僅有天邊彎月露出的一輪稀薄光亮,照得他的瞳珠清冷明亮。
他所問的回去,并非是回到營帳,而是問她是否回他的身邊。
謝觀憐看著他清冷的輪廓,靠在他的懷里,微不可查的輕‘嗯’了聲。
話音一落下,他先是一怔,隨后踏著月色一路奔回營帳。
幾乎是剛撩開帳簾,傳喚的熱水都還沒有抬來,他便將她放在榻上,俯身捧著她的臉細吻。
“憐娘今日為我難過了。”
他眼含淺笑,指尖撥弄開花色的長裾,拂她顫栗的每一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