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從鼎劍宗煉器師手里得到的東西直接送回了云歸宗,那是一方藥鼎。
他們要煉制一種特殊丹藥。
如今世上能短時間內強行提升修為的靈藥里,能有讓元嬰破合體、合體破大乘的,但唯獨沒有能讓真仙暫時變成金仙的。
不少人都琢磨過這類方子,真仙自己琢磨得最勤,可目前記載中,強行提升修為的真仙最多也就到真仙大圓滿,哪怕是用副作用很大的狠藥,也沒人能暫借金仙之力。
無數醫修折戟,好像真沒人能做出這種靈藥。
但在外人都不知道的時候,沈辭秋和云歸宗大長老云溶卻鉆研出了個可能讓真仙短暫成為金仙的藥方。
該藥方來源的重點在于謝翎提供的升靈丹。
此藥服用后一段時間內能提升修為,靠的是丹藥內存儲靈力和一定激活效果,副作用就是有點累,用完還能跑能跳,約等于無。
沒有副作用不稀奇,稀奇的是謝翎給的升靈丹,能留下的藥力靈力是常見升靈丹十倍不止!
這不是任何修士煉出來的丹藥,這是系統的獎勵之一。
謝翎知道自己遲早跟系統解綁,他不是坐吃山空的人,走一步看十步,因此囤錢囤藥擴產業,他從系統那兒拿,也要把這些東西為自己真正所用,比如獎勵中好用的靈藥且系統沒藥方的,那就拿來給自己人研究,爭取弄出藥方來。
升靈丹已經研究很久了,早已復刻成功,但即便是系統版的升靈丹,也沒法實現真仙成金仙,云溶沒放棄繼續深研,他在見過沈辭秋的符文咒術后,還得到了啟發。
沈辭秋不是醫修,但他曾給自己下咒,把咒直接下在了血液里,這已經不是尋常符咒師能辦到的了,沈辭秋對符文咒術的用法自成一派,云溶一拍腦門,與沈辭秋合計,想試試能不能把符文像他化在血中那樣用在藥里,做出特殊的藥。
兩人多次嘗試后,居然還真成了!
符文化藥,只在升靈丹內成功,能進一步激發藥性,藥力散時符文也會消失,若說要承擔的風險,那就是當符文入體后未散去時,那人的性命就捏在沈辭秋手里了。
畢竟沈辭秋能隨時修改符文。
但反正沈辭秋自己和謝翎是絕對能放心吃的。
不過饒是如此,離能到金仙的藥力還差了一步,云溶給出了可能會成功的藥方,在現有藥材上加入靈草“快雪時晴”,以及用百火鼎煉制。
百火鼎就是這次從鼎劍宗煉器師手里得到的鼎。
剩下的問題就是靈草“快雪時晴”,因為這藥只在書中記載有藥效,可千年前就已經徹底絕跡了,連片葉子都沒留。
云溶拿出藥方時長嘆,覺得是時候停下了,畢竟無望,結果謝翎打眼一掃,竟說:“別慌。”
“先想辦法從鼎劍宗把藥鼎取來,至于快雪時晴,萬一哪天突然就砸我們眼前了呢?”
云溶還以為七殿下是在說笑,還挺樂觀,也給面子笑了兩聲。
但謝翎許多玩笑話的背后,藏著的另有深意,只不過不能說給所有人聽。
但沈辭秋可以聽。
沈辭秋:“你說你身上的傳承告訴你,等時機到了,在孔雀族地能取得快雪時晴?”
謝翎點頭:“嗯。”
孔雀在記載中有鳳凰血脈,族中祭祀地深處供奉著鳳凰神像,原著中主角獨自觸碰鳳凰神像,碰上一場廝殺試煉,出來時,得到了幾株快雪時晴以及種子。
早些年,遠在還沒碰到沈辭秋前,謝翎就去族地碰過神像,毫無反應,如今劇情已經大變樣,也不知道神像給反應的時間會不會也出現變化。
這次望南谷之行后,謝翎和沈辭秋本就商議好了去族地再看一看神像,碰上孔清的事,就更加順路。
孔雀族少主要定婚期,不是小事,按照習俗,他得和暝崖回族地,告先祖,行祭禮,過飛羽璇花道,再算良辰吉日。
暝崖跟他們來妖皇宮時沒帶侍從,卻已經讓侍從們在魔族準備上了,兒子的人生大事,魔尊屆時也會親臨。
沈辭秋和謝翎在東云境修養了五天,從望南谷內帶出來的傷全部恢復,帶著人,跟孔清暝崖一塊兒去了孔雀族地。
這還是沈辭秋第一次來孔雀族地。
孔雀族地多高木以及湖泊,從云端飛舟往下望去時,一汪汪湖水如珍珠,嵌在碧意盎然的大地上,精致的閣樓層層疊疊,多以各色玄木筑造,即便是一間小屋,外面該有的雕花檐牙也必不可少,可以小,但不能不美。
非常符合翼族審美。
除了孔雀,此地也有些孔雀的附屬種族,少主選婚期是大喜事,族地里非常熱鬧喜慶。
一些白鶴青鸞銜著喜慶的飄帶從空中舞過,歡快的鳥鳴聲此起彼伏,熱熱鬧鬧譜成曲,孔清和暝崖作為今日的主角,換了盛裝華服,一路被簇擁著走過各種儀式。
沈辭秋和謝翎走在人堆里,不遠不近跟著兩人,一邊為他們祝賀,一邊觀禮。
魔尊不僅和夫人親臨,還帶著一些長老,給了孔雀族應有的禮數,足見他們對這場婚事的看重,金仙在此,卻沒有任何威壓,眾人都融在這場喜慶里。
孔清和暝崖已經累了大半天了,但兩人面上都還帶著笑,對視時,即便在長輩前克制守禮,眼神中卻都藏不住的情意,他們笑著,謝翎也看得歡喜。
“孔雀族的步驟還是過于繁瑣了,”謝翎邊看邊跟沈辭秋傳音,“我倆就不必按照孔雀的儀式來了,到時候我們結合人族常俗和妖族常俗,自己擬一套獨屬我們的——”
謝翎聲音慢慢停下。
他發現沈辭秋正靜靜瞧著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周邊喜色的影響,沈辭秋今日氣色看著格外不錯,玉白的面頰上丹唇秾麗,眼波間也蕩著春風化雨的柔和,他拿這樣的眼神瞧著自己……
那廂,孔清和暝崖正在祭祀,這邊,謝翎眸色深了深,沉著愛惜,側身湊近了些,氣息燎過沈辭秋耳邊的發絲,跟他輕咬耳朵說悄悄話。
“阿辭,怎么這樣看著我?”
沈辭秋在喧鬧中開口,他嗓音足夠讓謝翎聽見,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刻意放輕了,落在謝翎耳朵里有種說不清的繾綣,勾得他心弦彈指而動。
“因為想看。”
謝翎低低笑了。
謫仙雖然清冷,但足夠蠱惑他這只妖,要不是時機不對,謝翎都想親一親他了。
“祭禮畢——!”
孔雀族的祭司拉長了音調,祭拜完成,孔清和暝崖就得去走飛魚璇花道了,這條道只能他們兩人走,其余人會在別處等著他們。
人群又跟著從祭祀地散去,沈辭秋和謝翎卻沒急著走,他們反而告知了祭司后,往深處繼續走,去看看鳳凰神像。
鳳凰神像有座單獨的祠堂,規格更像是神廟,坐落在風景幽深處,廟宇外石柱環繞,上面雕刻著多種翼族,呈虔誠朝拜姿態,踏過古樸莊重的木門后,在一排排長明燈后,就能見到一只典雅寧靜的鳳凰。
神像展羽垂眸,神圣威嚴,妖瞳中似有慈悲,雕刻得栩栩如生,在中,當真宛如遠古神魔俯瞰人間,沈辭秋和謝翎站在神像下,聞到了遙遠的香火之氣。
沈辭秋細細看過鳳凰神像的眉眼,道:“與你不像。”
鳥身之形和翎羽還是像的,不像之處在神態,這只鳳凰像勘破大道的天神,而謝翎即便恢復原身,也是傲氣又銳利,比神像鮮活年輕多了。
“都是鳳凰也各有不同,這只一看就是前輩,沒我年輕瀟灑。”謝翎說著捏過線香,跟沈辭秋一起,給鳳凰神像拜了三拜。
起身時,謝翎想,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行。
他將香插好,隨后沈辭秋也將手中的香放入爐中,就在他剛剛將香插穩時,耳畔傳來一聲悠悠的鳳鳴。
古老而悠長,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飛來,由低到高,由模糊到清越,直至完全清晰可聞時,香爐中的香煙驟然升高,瞬間籠罩出一片大霧,將沈辭秋和謝翎同時吞沒。
沈辭秋眼前白茫一片,神識恍惚了一瞬,等到他再度睜眼看清周圍情形時,身遭已然完全換了副景象。
謝翎不在他身邊。
沈辭秋第一時間立刻感知謝翎的所在。
他倆命運相連,識海又綁在一塊兒,不僅能察覺彼此的氣息,還能感知彼此的位置,他發現謝翎與自己的相距的距離有種奇異的模糊,但能察覺到謝翎正在朝自己飛快靠近。
確認謝翎沒事,沈辭秋這才低頭審視自己的情況。
他睜眼時就發現了,不知不覺間,自己竟然換了一身裝束。
他坐臥在一片花叢間,面前有一汪清澈的湖水,沈辭秋低頭,就從湖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他身上穿著極為繁復的月白衣衫,里三層外三層,如此裹在他清瘦的肩上,束著可堪一握的腰,衣上的繁花乍一看像銀線織就,可再一看,又覺得與真花無二,柔軟細膩,仿佛隨時能迎風而動。
繁花簇擁雪中仙,美不勝收。
沈辭秋耳朵上的翎羽耳墜不翼而飛,反而是綴著由小花星星點點組成的耳墜,可翎羽給他的感覺還在,雖然看不見,但幸好沒丟。
他一邊漂亮的眼尾處延展勾勒出了花的圖騰,細細描摹在面頰上,又艷麗,又飄然若仙。
沈辭秋抬手碰了碰花紋,他總覺得花的樣子有些眼熟……
等等。
沈辭秋一頓,他立時抬頭,朝周圍望去。
卻見層層疊疊的花叢下,蓋著的不是土壤,竟然是同樣白茫茫的雪。
因為有花與葉的遮掩,竟然險些被蓋過去。
湖水身在寒地而不凍,岸邊盛放雪中花,花色更比冰雪白,七瓣花,八片葉,風中迎雪晴。
沈辭秋知道自己為什么覺得花紋熟悉了:這不就是書上記載的靈草,已經滅絕的快雪時晴嗎?
他此刻周身的花叢,竟全都是快雪時晴。
沈辭秋愣愣伸手,袖口滑動,露出他皓白的手腕,在觸碰到身邊的花朵時,他莫名能感受到花的喜悅與對他的親昵。
是幻象?還是說,這些花就是謝翎口中的機緣,能全都帶走?
沈辭秋手上的儲物銀戒還在,他決定試試。
成功摘下第一朵花時,沈辭秋就有了奇異的感應,知道了自己無法帶走此地所有花,只能帶走十二朵。
他順著感知用靈力將能帶走的花摘下,順利放入了儲物器里。
快雪時晴的種子就在花中,連花帶出去還能播種。
他把能帶走的花收好,此時一陣微風拂過,花叢搖曳,沈辭秋耳邊竟響起了七嘴八舌之聲。
“仙尊,仙尊,你最不喜歡的鳥兒要來啦,要來啦!”
“但是沒關系,大家會攔下他的!”
這是……花叢在說話?
鳥兒指的是謝翎?
沈辭秋頓了頓,在它們的交談中插話:“我挺喜歡他的。”
快雪時晴花:“!?”
花花震驚!
所有花朵一時驚得失去了語言,花瓣們耷拉下去,委屈得要哭了,沈辭秋也沒想到它們這么大反應,默默碰了碰花瓣:“若有人攔,我得去接他。”
花叢重新動了動,再度出聲:“咦,可是仙尊你得被摘下來,才能離開這里啊?”
沈辭秋:?
摘?
聽聞此言,他立刻試著動了動身子,發現腿竟真的無法動彈,仿佛與花叢融為一體。
花朵們嗚嗚:“仙尊,你喜歡他,你想被他摘走嗎?”
謝翎的氣息越來越近了,用上了靈力也沒法動彈,沈辭秋索性收了靈力重新坐好,他不急,看看還能有什么變故。
“嗯。”沈辭秋道,“我愿意跟他走。”
花叢頓時哇的一下哭出聲,齊齊整整。
怎么一覺睡醒,仙尊就要被那只聒噪臭美還囂張的鳥帶走啦,天塌了!
離沈辭秋越來越近的謝翎在空中來了個急停。
他面前擋了一撥人。
謝翎睜眼時,系統就彈出了支線任務,謝翎于是知道神像終于給了回應,這次就能取得快雪時晴。
或許是因為兩個人進入,出去的條件也從廝殺變成了其他內容。
不過看起來,過程好像還是免不了打架。
擋在謝翎面前那群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在這里果然能堵住你,鳳凰,今日咱們就分出個你死我活!”
謝翎抬手,一團火從手心浮現:“不好意思,我趕時間,你這么說,那就只好請你們去死了。”
第132章
謝翎一動用靈力,沈辭秋這邊就感覺到了。
真有人在攔他?
沈辭秋在兩人相連的識海中傳音:“謝翎?”
“遇上幾個不長眼的,阿辭稍候,我馬上到。”
謝翎嗓音輕快,靈力的調動也是游刃有余,看來敵人不怎么麻煩,沈辭秋頷首:“我已經拿到快雪時晴了。”
“行,”謝翎拉長聲音,“還剩兩個——”
謝翎的位置離沈辭秋已經不算太遠,打斗的動靜傳到了花海,遠方天空被靈力染出了各色霞云,其中金紅的火云最為絢爛,以絕對的優勢桀驁地壓制著其余靈力。
沈辭秋遠遠瞧著,只覺得煙霞也被燒成了鳳凰的模樣,躍上層云之巔,流光溢彩。
快雪時晴花叢的聲音還再繼續。
“在打架,在打架,誰會贏?”
花朵們本來可以開開心心大聲宣布希望那只鳳凰會輸,但是現在仙尊說喜歡他,花朵委屈,花朵不言,不能在仙尊面前期待鳥兒出糗了,他還要來摘花,傷心,難過,嗚嗚嗚。
此方天地十分奇異,若說是幻象,可放在儲物器里的十二朵快雪時晴又是真的,但自己身上的打扮和仙尊身份為虛假,在沈辭秋見過的各類秘境或傳承考核里,鳳凰神像也算很特殊的一種。
訊息太少,但得到快雪時晴又很輕易,沈辭秋的衣擺散在花叢里,他問身邊喋喋不休的花:“要怎樣才能離開此地?”
他問的是完全離開神像締造的天地,可花叢答的卻是:“花被摘了就能走啦!”
看來從快雪時晴身上是得不到更多消息了,沈辭秋想,花兒們的話語卻還沒完:“來了,愛煩人的鳥來了!”
沈辭秋坐臥在花叢中,仰起玉白修長的脖頸,抬頭便能看見晴空中飛速掠來的一抹火焰,長長的焰尾劃破天際,直到奔至花海上空,這抹飛火驟然一停,連通急急而來的風,一起頓住。
繁花猝不及防晃了飛火灼灼的雙眼。
謝翎眼中盛滿了沈辭秋。
延綿的花海和倒映著天光的湖泊都不及他萬分之一,柔軟的花朵親吻著他的衣擺,他是花中人,又是天上仙,靜臥冰雪中,琉璃色的眸光微漾,一眼便是千萬年。
謝翎懸在空中,沉淪在這晴雪瀲滟的一眼里。
他極為遲緩地扇動了下翅膀,慢慢從空中落了地。
沈辭秋的目光一直隨他而動。
謝翎身后張開了一雙奪目的羽翼,比烈火更熾熱,每一片翎羽都浮動著似矜似火的粼粼輝光,他外著一襲暗紅繡金的華服,里衣卻是玄黑,張揚的紅和肅殺的黑裹出了少年的意氣和神魔之威,俊朗的面容凌厲得讓人不敢逼視。
可在沈辭秋面前,他收攏翅膀,也收攏了戾氣,從一只高高在上的遠古大妖,變成了嗅著花香的小小飛鳥。
謝翎耳朵上竟還戴上了一對耳墜,由鎏金束著翎羽,墜在耳下,與沈辭秋素來佩戴的翎羽耳墜不同,這對精細的耳墜在謝翎身上,莫名為他增添了幾分難言的野性。
他亮著妖瞳,耳墜一動,就極具侵略與秘而不宣危險。
沈辭秋還是第一次見他戴耳墜的模樣,一瞬不瞬瞧著,根本挪不開目光。
而謝翎看著他,也移不開眼。
鳳凰將羽翼攏在背后,一步步踏過花海,無視了花朵們的嘰嘰喳喳,他俯身,單膝跪在沈辭秋跟前,琥珀色的妖瞳將人圈在眼中,周遭錦簇都入不了眼,唯有這一朵是他心頭好。
風拂過花叢,好半晌,謝翎才把神思拽回腦子里,聽著胸口的擂鼓,刀鋒般的眼尾卻勾出最熨帖的笑:“這是誰家的仙君,怎么落在花里。”
沈辭秋輕輕看他,謝翎笑意就更深了:“噢,原來是我家的。”
“哇——!”花叢炸開了鍋,“臭美的鳳凰不要臉,不要臉!”
謝翎可不搭理它們,屈指一彈,把他身邊最張牙舞爪的一朵快雪時晴彈了個仰倒,如此手欠,但凡花朵能跟鳥一樣有爪子,必定上爪撓得他知道花兒為什么這么白。
“這里的花無法全部帶走。”沈辭秋抬手示意手指上的儲物戒,“有十二朵。”
“快雪時晴之所以絕跡就是因為不好養,得在特定人手里才能生根發芽,”謝翎道,“你能帶走,那么你也能讓他們成活。”
沈辭秋放下手,他坐著的腿半晌不動,謝翎也已經注意到了,視線落在他膝頭,沈辭秋道:“我的腿動不了,按照花叢的說法,是要有人把我……摘下來。”
摘下來?
原來如此。
謝翎明白了:“從我睜眼,就聽到一個聲音,我莫名知道那是鳳凰古語,也能聽懂,說是我們想離開這兒,我必須成功淬煉鳳凰真火,而淬煉的條件就是——摘花。”
謝翎抬手繞過沈辭秋一縷發絲,勾至唇邊吻了吻,輕笑:“原來此花非彼花。”
合著他要摘的是沈辭秋啊。
沈辭秋在謝翎放下發絲后,朝他輕輕抬起手,無聲道:來。
這是一個等待擁抱的姿勢。
簡簡單單一個動作,讓謝翎心都化了,暖融融淌成了蜜。
他攬過沈辭秋的肩,兜手穿過膝彎,正要把人往上抱起,剛一用力,卻發現有另一股力道正拽著沈辭秋,而他們兩人的心口同時被拉扯著一疼。
謝翎動作被迫一頓,花叢里又響起齊齊整整的聲音:“摘花需淬心,淬心萬般疼,花鳥不相配,痛徹入神魂。”
原來這才是對謝翎的考驗,他就說方才打幾個攔路的打得那么容易,比不了原著慘烈半分,合著在這兒等著他呢。
進入神像的雖然是兩個,但鳳凰神像著重考驗鳳凰血脈,給了沈辭秋快雪時晴,磨礪是沖著謝翎來的,本來只有摘花的人會疼,可謝翎和沈辭秋一心同體,他遭罪,沈辭秋也會有感知。
謝翎忍不住在心里蛐蛐了下這位不知名的鳳凰先祖,咱就是說,對后代就不能溫柔一點嗎?
沈辭秋也明白了過來,他將手按在謝翎肩膀上,面色不變,沒有猶豫:“摘。”
他們共擔痛苦,痛苦不是加倍,而是一人一半,反而都能減輕負擔,這是他們的優勢。
謝翎抵了抵牙,摟緊了沈辭秋。
花叢的聲音像悠悠念唱什么歌謠,還在重復:“花鳥不相配——”
“明明是天生一對!”謝翎低喝一聲打斷了它們的喋喋不休,“起——!”
他腰腹行勁,勻稱的肌理都在衣衫下繃緊出賞心悅目的線條,帶著沈辭秋猛地往上,在聽到仿佛根系逐步破土而出的聲響中,兩人心臟也被愈發收緊,疼得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
這種疼法還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一收一收的疼好像要喚起人心底最大的不甘、沮喪、孤苦和難過,哪些情緒最慘烈,哪些就會被不斷翻出來。
翻一下不夠,還得反復凌遲。
沈辭秋從年幼時令人絕望的禁地翻到與謝翎的離別,謝翎從第一次修為被廢的痛苦翻到雷劫后掙扎著只求再看清沈辭秋一眼,光影掠得飛快,好像眨眼就過去,可痛苦入附骨之疽,陰魂不散。
沈辭秋和謝翎都冷汗岑岑,咬緊了牙關。
雪地里冒出了烏黑的濃霧,糾纏不休拽住沈辭秋的腿,他足上竟然不著鞋襪,露出光潔白皙的腳踝,被黑霧繞著圈著,黑白分明,觸目驚心。
“仙尊,仙尊!”花叢因沈辭秋的神情驚訝,“你為什么也會疼?”
“不要走了,不要走了,”他們著急,“只要你不許人摘,就沒人能摘走你,就不會疼!”
沈辭秋按著謝翎的肩,他唇舌間已經咬出了血,足下黑霧翻涌,心間也是泥濘滾動,他艱難擠出一個音:“……不。”
謝翎要他,他也要謝翎。
區區一點痛楚,能耐他何?
沈辭秋在心病痊愈后,已比從前更難以摧折,他試著自己也調動靈力,配合謝翎要把自己從那層層黑霧中拔起。
兩人都不輕松,他們彼此卷著較勁時不服輸,對外也從不認輸,成為彼此的扶持,察覺到謝翎呼吸已經繃到極致,沈辭秋在舌尖一咬,雙臂用力繞過謝翎脖頸,抬頭就狠狠吻了上去。
腥甜的血腥氣充斥整個口腔,沈辭秋咬破自己,也咬破了謝翎的舌尖,謝翎瞳孔一縮,被這更直接又特別的痛苦拽住了差點渙散的神思,用力咬回去的同時,一口氣把兩個人的靈力都調動到極致,猛地直起身,將沈辭秋從黑霧中撕下,徹底摘入他一個人的懷里。
花叢嘩然,驚呼聲不斷,花瓣與葉簌簌作響,沈辭秋和謝翎卻在它們的驚叫中汲取彼此的血液與溫度,用力朝對方索取。
但隨著痛苦消散,這場角逐也從撕咬漸漸黏成了分不開的含弄與滾燙,痛苦時的用力一點點被啄吻成溫柔的依偎,急促的呼吸化成纏綿,不分彼此地融在一起。
等嘗盡了彼此的血與甜,兩人分開時,眼中都蒙了光,沈辭秋一雙清冷的眸子水霧氤氳,隔著霧抓不住謝翎的眼,繞著謝翎脖頸的手脫力往下滑了滑,搭在他身前,被吻得紅了眼尾,化了玉骨。
地上的黑霧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仿佛從沒出現,謝翎能感覺到周身經脈滾燙,靈力與經絡仿佛都被火滾過一遍,不難受,反而熨帖得渾身舒暢,暖洋洋得讓人忍不住喟嘆出聲。
他雖是血脈返祖,但跟遠古鳳凰的真火還是差了一截,如今得了傳承,真火淬新,才算是真正能媲美古老鳳凰的大妖了。
花叢也已經安靜了半晌,直到這時,才幽幽嘆氣,重新開了口:“以前也有仙尊被鳳凰摘走了。”
沈辭秋和謝翎呼吸尚未平復,聽到這話,不由都偏頭看去。
謝翎抱著人,想到此方天地,心說難不成之所以會是這樣的考核,是因為其中還夾雜了鳳凰先祖自己的記憶?
謝翎:“那位仙尊和鳳凰……”
花叢:“哼!”
它們哼地一聲,齊齊用葉子抱住花瓣,明顯非常不想搭理他,不聽不聽,臭鳥念經。
花海邊的湖泊上泛起漣漪,水波一點,一道飛旋的門便在湖中展開,花叢抖抖花葉,攆人:“快走快走!”
謝翎失笑,沈辭秋無奈地靠在他懷里,謝翎抱著人就往湖中去:“多謝,人我就摘走咯。”
沈辭秋得了快雪時晴,算是受了它們照顧,此時不方便行禮,便朝它們微微頷首:“多謝。”
花叢把葉子放下,不好意思搖了搖花瓣,在他倆踏入湖中時,終于肯好好搭理人,大聲道:“要對仙尊好,要幸福啊!”
湖中傳來謝翎大笑的聲音:“一定!”
在此方天地從周圍開始變成星屑緩緩消散時,花叢中出現了兩道透明的人影,一人以繁花繪白衣,將春色穿在身上,一人張開羽翼,溫柔地裹著他。
“你們鳳凰是不是都這樣蠻橫。”白衣人說。
鳳凰虛影開口:“我可不蠻橫。”
白衣人就笑:“另一個孩子比鳳凰更適合養快雪時晴,我把花給了他,如今人間,也不知還有沒有其他快雪時晴的蹤跡。”
鳳凰溫柔道:“無論有沒有,新的花都即將播種,快雪時晴不會斷絕。”
“是啊,鳳凰一族也后繼有人,也不知他是你哪個族人的后輩,后生可畏啊。”
在飛散的光塵里,他靠在鳳凰肩頭:“我們可以安心繼續沉睡了。”
鳳凰擁著他,閉上眼:“嗯。”
星塵散盡,鳳凰神像微光落下,大霧拂開,謝翎抱著沈辭秋重新出現在祠堂中。
遠古舊夢已去,且有新人來續。
第133章
沈辭秋和謝翎落回祠堂中,兩人都恢復了自己的裝束,沈辭秋抬手摸了摸耳墜,碰到溫熱的翎羽,才放下心來。
摘花時被翻腦子的痛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在那方特殊天地里,方才不斷閃過的前塵往事就像做了一場夢,而且夢醒后什么都沒留下,仿佛心口的疼痛也只是錯覺,煙消云散。
出來后沒留下半點驚悸與過度疼痛造成的神傷,反而像脫胎換骨,格外神清氣爽。
謝翎用舌尖抵了抵牙,發現在剛才神像天地里被沈辭秋咬出來的傷已經沒了,謝翎輕輕嘶了一聲:怪遺憾的,怎么沒多留一會兒?
真仙體質雖然小傷眨眼就能痊愈,但也得看他們自己樂不樂意,比如某些咬出來的印,指尖劃出來的痕,他們想留自然也能留。
難得阿辭與他在嘴上這般較勁,謝翎是樂意讓舌尖上的傷口多留會兒的。
可惜出了神像,它自己就消失了。
沈辭秋從謝翎懷里下來,方才在被“摘”下來前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腿,剛從黑霧中破出時整個人感覺異常輕盈,此刻踏在地面,還有點踩在云端的飄然不真實。
好在謝翎的手還搭在他腰上,讓他順利站住了。
“阿辭。”
“嗯?”
沈辭秋看謝翎方才一副沉思的樣,以為他有什么高見,結果此鳥一抬眼:“剛才你咬得太帶感了,我還沒回味夠呢,出來就什么都沒了,不然你再咬一口?”
沈辭秋:“……”
他為什么要指望鳥嘴里能吐出象牙,明明這人從來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他們還在香火繚繞的祠堂里,鳳凰神像跟一排排的長明燈都炯炯有神看著,咬什么咬。
沈辭秋險些無言以對:“這是在祠堂。”
況且方才在神像天地中也是為了轉移被苦痛逼到極致的注意力,不然也不會咬……親那一下。
謝翎理解能力滿分:“意思是出去就可以咬?”
沈辭秋在鳳凰神像慈悲的目光中給謝翎彈了道禁言咒,饒是與謝翎親昵這么久,他耳根還是被說得泛了紅:“……你還是安靜會兒吧。”
謝翎用眼神表達了遺憾。
舌燦蓮花的鳳凰終于被迫安靜,沈辭秋和謝翎又對著神像拜了三拜,這才轉身出了祠堂。
外面天色近黃昏,黑鷹和白鴆兩個侍衛在祠堂外的古木下一直候著,見兩人出來,黑鷹道:“殿下,宗主,孔少主和暝崖已經走完了飛魚璇花道,在院閣稍作歇息,說二位若是辦完了事還請過去一趟,似乎有事要與你們說。”
沈辭秋頷首,謝翎邊走,邊抬手抹掉了嘴上的禁言咒,沈辭秋給他下的禁言一點兒也不重,謝翎隨時能抹掉,所以阿辭即便被自己說紅了耳朵受不住,也還是心軟啊。
阿辭是真喜歡他,謝翎樂滋滋。
幾人從祠堂到了院閣,孔清和暝崖走了一天的儀式,都快雙眼放空了,簡直比斗法還累,與施施然踏進屋的沈辭秋謝翎形成鮮明對比,尤其謝翎還不緊不慢搖著扇,一派輕松。
他們一進屋,暝崖立刻直起身,一把搭住謝翎的肩:“兄弟,幫個忙。”
謝翎:“什么事兒?”
“晚宴上幫我擋擋酒。”暝崖鄭重其事,“等日后你的好事到了,我也幫你擋酒。”
謝翎折扇“啪”地一收,痛快答應:“好說。”
到了真仙的修為,已經沒多少靈酒能灌醉他們了,但有人幫擋酒,就意味著能省事省時,可以找機會提前離場。
良辰一刻千金不換,這忙幫得很劃算,謝翎十分明白:“放心,今晚鐵定幫你攔下他們。”
暝崖感激之情寫在眼中,與他碰了碰拳,一切盡在不言中。
于是到了晚宴上,在祝酒的人把孔清和暝崖淹沒之前,謝翎拎著壇子就上去了。
氣勢十足,舍我其誰。
眾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杯盞碰撞聲不絕于耳,喝到高興處,也不拘著什么位次,半酣之時大伙兒都放開了,起哄聲和喧笑聲不斷,燈火下斟酒的流水聲不絕,滿室都縈繞著酒香。
沈辭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動,他與魔尊夫婦、江籬仙君以及孔雀族幾位長老喝過后,就沒怎么再碰酒水,他身份擺在那兒,平日氣質清冷,看著就是喜靜的,若是不想參與鬧和,其余人也就識趣的不來鬧他。
謝魘和葉卿的位置與他挨得近,兩個小孩兒跟那邊熱鬧的酒局更不沾邊,加上謝魘喜歡吃東西的感覺,于是就在沈辭秋身邊安靜地吃吃吃,雪白的面頰一動一動,有皇室教出來的優雅,又十分可愛。
沈辭秋只吃了自己桌案前的雪松軟糕點,看謝魘吃什么都開心,便把別的吃食都放到他桌上。
謝魘咽下口中的東西,乖巧道謝:“謝謝辭秋哥!”
話音剛落,桌上又是盤碟落下的輕磕聲,謝魘眨眨眼,是葉卿也把自己的東西給了他。
辟谷的人大多沒有口腹之欲,如謝魘這樣的反而是少數,葉卿道:“都給你。”
謝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盤子里的東西,疑道:“我們以前出去,你不是也對吃東西挺感興趣嗎?”
葉卿搖頭:“現在,不了,你吃。”
謝魘也接受了他的好意,反正東西能用靈力消化,不必擔心吃不下,甜甜一笑:“也謝謝你啦!”
葉卿端坐,一本正經點頭:“嗯。”
沈辭秋聽著倆小孩兒純澈的對話,給自己倒了杯茶,這倆孩子不知不覺已經從當初的小不點成了小少年,不僅修行得不錯,遇上事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他們渴望變強的念頭沈辭秋和謝翎都深有體會。
給玄陽尊做的那個心魔咒,還借用了幾滴謝魘的血,夢魘天生在神識、幻境等方面就有優勢,只要聽說能幫上忙,謝魘就會很開心,葉卿也是。
他們小小年紀就見過太多,尤其連斷山脈的天罰后,他們看著沈辭秋和謝翎,迫切希望自己能做點什么。
如今這般平穩的日子來得不易,謝魘和葉卿都格外珍惜,也為守住這樣的日子而出力。
沈辭秋一盞清茶喝盡,余光瞧見孔清和暝崖順利脫身,已趁人不備從殿內離開,目的達成,他放下瓷盞,差不多是時候去把自家那只千杯不醉的鳳凰撈回來了。
前堂酒興正濃的人們方才圍了桌在玩什么行酒的游戲,眾人擠作一團,沈辭秋剛走到外圍,還沒繞過屏風,屏風后一條影子就溜了出來,準確無誤抓住了沈辭秋的手。
沈辭秋輕輕扇了扇睫羽,看著神不知鬼不覺從人群里鉆出的謝翎笑吟吟朝他豎起一根手指,狡黠地眨了下眼:“噓——阿辭,我們快跑!”
沈辭秋十分配合地被他握著手腕帶到身邊,銀色的袖角似水般掠過屏風,等到那邊酣戰的人回神想找謝翎的時候,才發現七殿下跟他家那位早就不見人影啦!
兩個真仙也不用靈力,當真單純這般跑了出來,兩人雙手緊握,袖擺蕩在一塊兒,謝翎跑在前方,帶著沈辭秋往前,把鼓樂喧天的筵席遠遠拋在身后。
風揚起他們的衣袍,在夜色中烈烈作響,就這么直直跑出老遠,周遭除了蟲鳴再聽不見旁人聲音時,兩人才放慢了腳步,逐漸停下。
謝翎回身,就著交握的手一把將沈辭秋拉入懷里,不由舒心暢快地笑出了聲,沈辭秋望著他,眼里落了星光。
謝翎拉著沈辭秋的手,樂道:“像不像私奔?”
沈辭秋眸中化了雪,被謝翎融出微光,那分明是清淺卻動人的笑意:“不像。”
他說著,謝翎的笑意卻更甚了,低頭與沈辭秋挨了挨鼻尖:“也是,我倆婚約在身,日后我要昭告天下娶你過門,犯不著私奔。”
沈辭秋抬手,溫柔地撫過謝翎的臉,與他額頭相抵,柔聲低問:“怎么不是我娶你?”
“那也好啊,”謝翎呼吸間還帶著點靈酒的甘醇,明明沒醉,卻熏得人翩翩然,“我做你的宗主夫人,你做我的帝后,咱倆各論各,不沖突。”
沈辭秋玉白微涼的手指順著謝翎利落的下頜線一路游走往上,輕輕吐息:“那我就等著你成為妖皇,來娶我了……殿下。”
一聲“殿下”帶著極輕的尾音,聽起來似是不經意,但那微妙的繾綣最是勾人,一下就勾到了謝翎心坎里。
旁人叫的殿下,都不及沈辭秋,他把這兩個字含在唇齒間,叫得那般動人心弦。
于是謝翎偏頭,把聲音從沈辭秋唇間叼走了。
夜色浮動,連蟲鳴聲也漸漸低了下去,可四方燈火未歇,總有屋子不愿讓夜晚冰冷地沉靜下去,要把空氣都黏得灼熱柔軟,要將人裹在黑甜的溫柔鄉里。
沈辭秋和謝翎居住的屋子里,從門口到床榻,衣袍散了一路,不難想出他們是怎樣急匆匆回屋,又跌跌撞撞踉蹌到榻前,兩人交錯著呼吸,沈辭秋從謝翎口中嘗到了烈酒的灼熱,謝翎從他嘴里汲取了清茶的甘甜。
謝翎抬手打了個響指,沒耽擱任何交纏的時間,屋內照明的靈器亮起燈火,給沈辭秋的雪膚鍍上一層瑩潤的光,謝翎喜歡在這樣的燈火下看著他,看著他如霜似雪的眼是怎樣一點點被自己化成瀲滟秋波。
“阿辭,”謝翎抱著他,“我好像醉了。”
沈辭秋不知道謝翎醉沒醉,但他快醉了,只不過嘗了謝翎口中的酒,他渾身都要被灼化了,最后的里衣薄薄一層,要墜不墜。
他倒在柔軟的被褥間,仰著頭也看不清謝翎,因為眼前又暈又晃,一刻也沒給他喘息的時間……雖然他的低喘就沒能停。
沈辭秋眼睫一眨,覺得今夜謝翎比以往還要燙,來勢洶洶,他受不住時,不由翻身,迷迷糊糊想逃,但還沒能伸手,就被謝翎扣著腰抓了回來。
謝翎咬住他玉白的后頸,摩挲著大妖的利齒,一根指頭勾住可憐的里衣,猛地往下一拽,露出沈辭秋被熱意蒸得血色微紅的肩頭,剛松口準備換個地方接著下嘴,卻在看清眼前景色后一愣。
只見沈辭秋白皙的背部被一片漂亮的花紋覆蓋,花與葉交纏,栩栩如生,晦暗的燈光下清冷又糜艷,漂亮得驚人,此刻被薄汗浸濕,正隨著主人一起輕輕打顫。
謝翎伸手蓋上去:“這是……”
沈辭秋又是一抖,茫然地動了動水霧氤氳的眼:“什、唔,什么?”
“快雪時晴,”謝翎用指尖描摹給沈辭秋看,“你背后多了快雪時晴的花紋。”
能養活快雪時晴的人身上都會留下花紋嗎,謝翎不知道,但沈辭秋背上這一片,盛開得正好。
沈辭秋短暫獲得了歇息時間,他一邊發顫,一邊順著謝翎的指尖感受,調動體內靈力,似乎捕捉到了這片圖騰,他試著控制,竟然真的把花紋變淡了些。
原來還可以收起來。
謝翎眼睛一亮,而后一用力,壞心眼打斷了沈辭秋靈力的運轉。
沈辭秋猝不及防,吟出了聲,四肢驟然脫力,眼尾沁出淚來:“你、你……”
“別急著收嘛,”謝翎道,“再讓我看看,阿辭,真好看。”
一陂春水繞花身,花影妖饒各占春,他是真的還沒看夠。
還得仔仔細細欣賞。
沈辭秋再也說不出話來。
花紋沒能收回去,被喜歡花的鳥反復欣賞了個遍,就是可憐花被揉捏得淚眼婆娑,無處可躲。
今晚宴會的酒沒有讓謝翎單獨喝醉,卻是讓他和沈辭秋兩個人,醉在了旖旎的月色里。
第134章
有人在月夜中賞花弄情,也有人陷在粘膩郁躁的黑暗里,夜晚可以是寧靜祥和,也可以宛如沉重的泥沼,把一切光亮吞噬殆盡,掙不脫、甩不開,試圖逼人在杳無盡頭的黑夜里發狂。
玄陽尊此時就是如此。
他屋內沒有點燈,原本照明的靈器已經碎了一地,周圍一片狼藉,玄陽尊坐在殿宇內,面無表情,若不是殘破的東西亂七八糟躺著,恐怕還真會被他的神情給糊弄過去。
玄陽尊心不靜。
他聽著耳邊心魔放肆的笑聲,一雙眼在黑暗里沉得可怕,好半晌后,才抬手揮袖,碎了一地的靈器重新合攏,當光把屋子照亮時,地面上爛掉的東西已經全部消失,干干凈凈,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
玄陽尊冷冷咽下口中的血。
他和心魔纏斗至今,不是沒有受過傷,能帶著心魔渡劫成為金仙,足見他心智強大,不過會出現心魔,也說明他心性有缺——雖然玄陽尊至今不覺得自己心性哪里有問題。
心魔生來就是為了殺死宿主,講不了道理,也沒有任何利益能撼動心魔的本能,玄陽尊跟它自然是不死不休,以往也有受傷非常嚴重的時候,可唯獨這一回,讓他感覺不太好。
到了金仙這個層級,有時候他們的感覺冥冥之中會與因果命運相連,暗示著什么。
望南谷之行與望南尊等人論道后,玄陽尊本若有所悟,剛回玉仙宗前兩日,入定時甚至能感覺心魔的影響都減小了,格外舒心,然而兩日過后,他還沒悟出道法,心神卻先一步亂了。
他能入定的時間越來越短,以前能無視的一些心魔話語莫名變得清晰入耳,越來越難防備,心魔打亂他的靈息,那些早聽膩了的話語卻開始震蕩心神,令人心浮氣躁,愈發難以忍受。
終于在今夜他盛怒之下靈力猛地卷出去,掀了一室的狼藉。
玄陽尊費了點功夫把心魔暫時強行鎮壓下去,他的戾氣也隨之平復,找回了能冷靜思考的腦子。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是在新的感悟上出了差錯,不知不覺侵害了神識?
可他此番站在識海深處的門扉前,并沒有感覺門后是足以顛覆他神識的大法則。
難不成真是什么驚世駭俗的道法,只是他雖然抓住了一點線頭卻不自知?
玄陽尊緩緩吐息,趁著心魔被壓了下去,他嘗試著再度入定。
一夜過去,第二天一早,玉仙宗修士求見時,只見玄陽尊向來冷肅的臉面沉如墨,帶上幾分蕭殺的郁氣,修士一抖,趕緊垂下頭不敢直視。
尊者心情不好?
他想著,嘴上趕緊說正事:“稟宗主,孔雀少主和魔族少主昨日已經確定聯姻,他們在孔雀族地設家宴,沈辭秋和謝翎也去了。”
玄陽尊聽到沈辭秋的名字,表情冷冷沒有任何變化,但也沒有出聲打斷,就是讓修士繼續說的意思。
修士頂著玄陽尊的視線,咽了咽嗓子,玄陽尊下了對沈辭秋的追捕令和謝翎的追殺令,令下得很嚴,承諾給出的獎賞也豐厚,所以他們現在需要格外留心這兩人的消息。
“但是魔尊也在,我們不便靠近孔雀族地,弟子們斗膽猜測在安全的地方,魔尊未必會再度碎開虛空送沈辭秋和謝翎離開,所以我們或許能在他們從孔雀族地回妖皇宮的路上設伏……”
玉仙宗修士的聲音低了下去:“特來請示宗主,是否準允?”
玄陽尊:“可。”
修士松了口氣,正事說完,他不用再繼續扛著玄陽尊令人膽寒的視線,剛要告退,沒料玄陽尊再度開口。
“我既下了令,你們只管做便是,”玄陽尊漠然,“我希望下次能聽到更有用的消息。”
比如不是問他要不要在哪兒設伏,而是已經抓住了沈辭秋。
修士冷汗都下來了,唯唯諾諾:“是,弟子告退。”
他走出老遠后,才敢重新直起身,擦了擦汗。
他們非得讓他來請示,無非是想看看玄陽尊的態度,是一時沖動,還是真下了決心要按死謝翎,抓了沈辭秋,他也是推脫不能,十分倒霉,才被擠兌出來跟玄陽尊稟告,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不過看樣子,玄陽尊確實對沈辭秋動了真火。
乍一聽,對謝翎命令是殺,沈辭秋是活捉,好像是想放后者一條生路,但實際上被捉回來,還指不定要受怎樣的酷刑折磨,嚴罰審判,尊嚴盡失后再悲慘死去。
還不如被一刀殺了來得痛快。
沒了外人,玄陽尊壓制一晚上的心魔卷土重來,又在他耳邊喋喋不休。
玄陽尊明知只要搭理它,心魔就會覺得是破綻,變本加厲,但他仍沒能控制好郁結之氣,冷聲:“閉嘴。”
果然,心魔哈哈大笑起來:“看看你,玄陽尊,就這樣你還想把徒弟捉回來呢,哦不好意思,他已經不是你徒弟了,嘻嘻,金仙又怎樣,人家照樣看不上你。”
“當年要不是你撿了他,要他在一堆人里挑師父的話,他指定不會選你——啊!”
玄陽尊抬手,又耗費靈力強行把心魔鎮了回去,他看著自己的手,覺得這樣不行,得想點什么辦法。
否則三月后群仙之鏡上,他還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玄陽尊放下手,思忖片刻后,決定親自去問天宗走一趟。
與此同時,孔雀族地內——
昨晚大家伙兒都喝得很盡興,不少人被靈酒放倒,還醉得起不來,沈辭秋和謝翎雖然沒醉,但踏出房門的時間也不算早。
起碼謝魘和葉卿都已經做過早課練過功,日上三竿,兩人的身影才出現。
沈辭秋今日依舊穿著銀衣月袍,昨晚被咬得凌亂的脖頸露在外面,看不出一點印記,光潔如初。
因為沈辭秋這次沒想保留什么痕跡,被折騰狠了的意識剛回籠,就立刻運轉靈力,把身上的痕跡全消了。
連帶背上的快雪時晴花紋也一并收了起來。
沈辭秋不輕不重睨了謝翎一眼,起身時攏過衣服,蓋住了雪白的脊背,也攔住了謝翎的視線。
雖然看了整整一晚,但謝翎顯然意猶未盡,就是不知道沈辭秋之后還愿不愿意在云雨時把花紋露出來,偶爾一下也行,他不貪心。
沈辭秋穿好了衣衫,正要用靈力束發,那邊已經整裝完畢的謝翎一按他的手:“我來吧,阿辭。”
這妖欺負人的時候夠用力,體貼的時候也是真體貼,沈辭秋頓了頓,放下手,任憑謝翎手指順過他的發絲,靈巧地將一頭青絲束好了。
飛鳥愛美愛打扮,手藝很不錯,可惜沈辭秋本來就夠美了,因此今日雖然換了個發型,卻沒人特意贊美或者過問一句,導致謝翎想炫耀這是自己的杰作,趁機秀秀恩愛,可一直沒找到機會。
魔尊跟夫人已經回魔族了,孔清和暝崖起得也晚,幾人此刻坐在一起喝茶,他倆還得在孔雀族地留兩天,但沈辭秋和謝翎今日就要啟程離開。
孔清:“你們回妖皇宮還是?”
“云歸宗。”沈辭秋道。
藥鼎、快雪時晴這些材料都齊了,就該試試先前想出來的藥方究竟可不可行。
謝翎折扇在手心一下一下輕敲:“如果能做出讓真仙短時間內暫時擁有金仙修為的藥,群仙之鏡上,我們或許就有截殺金仙的可能。”
“即便能短暫擁有金仙之力,對上真正的金仙也太冒險了,”暝崖認真道,“你們想殺玄陽尊?此等大事,還是得從長計議,小心為上。”
沈辭秋和玄陽尊決裂已經人盡皆知,暝崖自然是猜他們與玄陽尊有仇。
若要從長議計,無非是再花時間提升修為,一步一步來,畢竟連魔尊都不敢說自己絕對能殺了玄陽尊。
謝翎知道他是好意:“只是說或許,別緊張。”
原著中群仙之鏡這一段故事,主角是沒能親身踏入終鏡內的,因為原著主角這時候修為還不到真仙,而群仙之鏡往內,只有真仙以上的人能進入。
主角只是機緣巧合,透過一個鏡面,見證了點金仙斗法的場面,得到一定感悟。
不過這次沒有金仙隕落,反倒是有新的金仙誕生。
當世第七位金仙,來自問天宗。
卜算一道都費神費力,別看他們前面些年修行境界提升快,但過了合體,往后就比其他修者更費勁,這是窺探天道與命數的代價。
所以算命的人里能出一個金仙,也是千年不遇了。
這人還正好是神算明濯月那位謙遜的師父。
群仙之鏡這個熱鬧,沈辭秋和謝翎會戴上面具用云歸宗的身份去,截殺金仙的確是隨口一說,但如果真有那樣的機會,沈辭秋和謝翎這對狠人絕不會放過。
暝崖看他倆沒有莽撞行事的打算,松了口氣:“之后我還得回魔族一趟,等有空了,再來云歸宗叨擾你們。”
孔清也會隨他去一下魔族,不過之后還是會回云歸宗。
“別見外,”謝翎笑,“以我們的關系,隨時掃榻相待。”
即是好兄弟,又快成一家人,關系自然夠硬。
時候差不多,沈辭秋和謝翎起身,帶上他們的人,要去乘飛舟,孔清和暝崖來送,謝翎見到了這時還沒人留意今天的重點,終于忍不住了,主動出擊。
他挑中了自己的好兄弟。
臨上飛舟前,謝翎問暝崖:“你覺得阿辭今天發型好看嗎?”
暝崖愣了愣,不明所以,但還是耿直道:“挺好的。”
怎么突然問這個?
謝翎終于得償所愿,折扇猛地在身前展開,清脆作響:“是我給阿辭親手打理的。”
明白謝翎是個什么意思的暝崖:“……”
不是,兄弟你?
他懷疑謝翎剛才用力開的不是折扇,而是屏。
謝翎成功秀了一把,通體舒暢:“阿辭頭發軟,但也順滑,其實還適合很多種編發,青絲同情,為心上人挽發的妙處只可意會,你也可以跟表哥試試……欸,阿辭!”
沈辭秋拽過嘚吧嘚吧的謝翎就上了飛舟,朝孔清點頭示意:抱歉,一個沒看住,人我這就帶走。
孔清得體的微笑。
暝崖遲疑扭頭,他不清楚謝翎最后是仍舊在秀還是真的想教會他,不過聽起來還是有點動心:“我不會編很多種發髻,但也可以學。”
孔清微笑:“這個不必學。”
謝翎的確是很會,但旁人若是學不到他的精髓,反而容易變得奇奇怪怪,暝崖就這樣挺好的,孔清說得真心實意。
飛舟載著云歸宗弟子和部分妖族修士騰空而起,破開層云,往云歸宗方向駛去。
知道他們此行出門多半有各路眼線監視,所以行出一段后,就用舟上的法陣隱去了蹤跡。
而等在孔雀族地通往妖皇宮必經之路上嚴陣以待的玉仙宗弟子……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后,終于待不住了。
設下的法陣沒反應,專門探查藏匿行蹤的飛舟的法器也沒反應,探子不是說遠遠看見他們飛舟升空了嗎,所以人呢?別說飛舟,就是烏龜都該爬到了!
合著他們沒回妖皇宮?在玉仙宗和一些應聲宗門都愿意追殺他們的時候不回妖皇宮豈不是暴露在外當靶子嗎,他們還真敢啊!
白白設伏的玉仙宗咬牙切齒:這賬得再記一筆!
第135章
回了云歸宗后,沈辭秋想了想,索性將快雪時晴種在了自己院子里,也方便他照看。
隨即帶著那十二朵現成的花,去找大長老云溶。
沈辭秋雖然只負責符文,但符文也要在合適的時機配合著熔煉進藥里,即便只是一個步驟,也需要格外小心謹慎,因此沈辭秋和云溶一塊悶頭扎進了煉藥房里。
升靈丹的成藥時間不短,沈辭秋在煉藥房里日夜不歸,由于要格外聚精會神,甚至不方便在外留下分魂化身,也就意味著……謝翎需要獨守空房。
謝七殿下自然是懂大局的,非常理解。
識大體的七殿下在形單影只地度過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后……終于在第四天忍不住了,也扎進了煉藥房里。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都九個秋了,他必須立刻見到他的辭秋。
謝翎心想我也不打擾他們,就安安靜靜看沈辭秋一會兒,解一解相思情就走。
然而想象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哎呀殿下,您就別在這兒添亂了!”云溶跺跺腳,“藥成了一定叫你,你先走吧,快出去出去。”
云溶素來和氣,待人處事也很有一套,但一旦進了煉藥房,就跟換了個人似的,誰的面子也不給,一切與煉藥無關的閑雜人等,無論身份高低都得被他掃出門,眼里除了藥沒別的,仿佛化身煉藥狂魔。
謝翎哽了哽,雖然知道跟面前眼珠子都熬紅的瘋魔藥師大概談不通,但還是試圖爭取一下:“我什么也沒干啊?”
“你是火靈根,火靈根!”云溶振振有詞,“萬一影響了周圍的火屬靈力,萬一影響煉藥的火候呢?有時候失敗可能就是因為那么一點點小問題啊!”
謝翎也想瘋了,抓狂:他沒用靈力,一點都沒!
火靈根怎么你了?
云溶長老此時真的是像極了在實驗室通宵達旦的實驗痛苦人士,對實驗成果心吊膽,熬得神志不清,科學玄學通通用上,任何變量甭管與實驗有沒有關系,別出現在他眼前,通通都別出現!
謝翎抓狂完,看著云溶長老已經神神叨叨的狀態,也嘆了口氣,知道他脆弱的神經現在經不起刺激,就算自己只留個化身鳥在這兒,沒準都會被云溶當有害物質扔出去。
他只好依依不舍看了沈辭秋一眼:“阿辭,不忙的時候記得給我識海傳音。”
沈辭秋點頭,送他到門口,看著謝翎似乎連衣服上繡著的翎羽都快黯淡無光了,抿了抿唇,一手扶著門板,在關門前喚他:“謝翎。”
謝翎:“嗯?”
沈辭秋趁著云溶還在那邊神神叨叨轉圈圈,徐徐道:“你在這里,對煉藥確實是有點影響的。”
謝翎:???
不是,這才幾天啊該不會阿辭也被云溶影響成煉藥狂魔了吧??
沈辭秋說完這句后,頓了頓,視線微微游弋,以一種略不習慣但努力維持正常的語調道:“因為……你在這兒,我心不靜。”
剛腦補了一堆恐怖故事的謝翎一愣。
而面前沈辭秋已經飛速關了門,快步走開了。
門口的謝翎像被人按了暫停,原地一動不動好一會兒,才如木偶般直愣愣地轉身,僵硬地往前走出一步、兩步……
而后“騰”地一下,臉紅了個徹底。
阿辭剛剛說情話了,說情話了!!
從巨大沖擊中的謝翎一把捂住嘴,咽下了心中喧囂的鳳鳥狂鳴,但心口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明明他們該做的什么都做了,但偶爾不經意間一個小動作、一句話,依然能勾出最純粹最無瑕的心動。
他想安慰我,他也在想我,還有,嘗試說情話還一邊自以為把局促掩飾得很好的阿辭,實在是……太有愛了!
一箭正中謝翎紅心。
謝翎的手下滑,按在自己狂跳不歇的心口上,覺得接下來幾天自己都能憑這句話和沈辭秋剛剛那一點兒窩心的神情過活了。
而煉丹房內,沈辭秋的耳根和面頰也染了緋色,聽了謝翎那么多語出驚人的話,自己嘗試起來,才發現難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謝翎平時是怎么面不改色說出如此令人害臊的話的?
沈辭秋不過試著說了一句,差點先把自己烤熟了。
他垂著眸,心跳也蹦跶著亂成一團,直到云溶緊張的聲音傳來:“哎呀宗主你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老夫給你把把脈,煉藥快到緊要關頭了,身體不舒服可不能藏著掖著啊!”
沈辭秋輕咳一聲,才重新抬眸,把心神拉回正事上,用來壓下面上的薄紅:“云老放心,我沒事,不會耽誤煉藥。”
云老一點都不放心,最后還是親自給沈辭秋把了脈,確認沒事才松口氣。
他們先前已經有做升靈丹的經驗,這次在其中加入的快雪時晴是最大變數,但在豐富的經驗和云老格外小心翼翼下,功夫不負有心人,第八天,丹成!
極品的升靈丹藥成那天,煉藥房所在的山峰上都出現了天地異象,大片絢爛的霞云聚攏,隱有瑞獸之形,還泛著紫氣,惹得云歸宗所有人都探頭張望,謝翎更是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其實他在煉藥房外的樹枝上留了只分魂化身的小鳥,看到天色異象嗅到丹香那一刻,就立刻把化身和本體交換了位置,第一時間來到藥房前。
待大門開后,出來的只有沈辭秋一個人。
沈辭秋手里握著一枚丹藥,對謝翎道:“云老剛笑了兩聲,就一頭栽倒睡了。”
都沒能等著看丹藥到底有沒有奇效就撐不住了。
謝翎只盯著沈辭秋看:“你都熬瘦了。”說完又道,“讓他徒弟來扶他回屋睡。”
雖然煉藥格外費心神,但自己可是真仙,哪至于幾天就熬瘦了,不過真的是……仿佛許久沒見謝翎了啊。
無論是屋外的光,還是謝翎的身影,都有點晃眼。
“還沒試藥呢。”沈辭秋道。
他剛想把藥放進嘴里,就在半途被謝翎截了胡:“我來。”
“你累了。”謝翎拈過丹藥,“讓我這個神思清明的人來詳細描述藥的效果。”
他說完,一把將丹藥塞進了嘴里。
這藥成的時候引來天地異象,丹香清冽純澈,必然是極品的好丹藥,沒有煉壞,但究竟能不能讓真仙順利成為金仙,還得試了才知道。
謝翎服下升靈丹,入口即化,符文與藥性纏繞著融入血脈,謝翎立刻感覺到有磅礴的靈息沖刷過四肢百骸,前所未有的舒爽痛快,舒服得他眼中妖瞳一開,修為境界一眨眼就竄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讓他瞳孔中那圈火都泛起了金光。
謝翎抬手一握,升騰起翻云霧雨盡在我手的凌云豪邁。
“金仙。”沈辭秋感受到他的氣息,肩膀終于能放松下來,丹成了。
“等云老醒過來,怕又得高興得暈過去。”謝翎放下手,順著兩人相連的神魂把澎湃的靈力給沈辭秋渡了些過去,但沈辭秋耗費的精神太多,光是靈力,撫平不了他神識上的倦怠。
“走吧,”謝翎拉過他的手,“你也得休息,稍后我會把用藥的體驗完整寫下來。”
沈辭秋點點頭:“我回去打坐。”
“打什么坐,一點點累打坐也就算了,疲憊成這樣還是睡覺更快,聽我的,”謝翎一錘定音,“回去睡覺。”
回了屋謝翎就把沈辭秋按倒在榻,杜絕了他打坐的可能性。
謝翎的確是修士中鶴立雞群的人,元嬰之后你問大家睡覺是什么,大家會覺莫名其妙,休息就是打坐啊,睡什么覺?唯有謝翎,卷起來不分晝夜,但仍舊保留了時不時要睡覺的習慣。
沈辭秋被他帶著,也快養成這個習慣了。
所以他心里想著打坐,但頭顱一沾到枕頭,眼皮就莫名沉重,困意上涌,睫羽輕扇了幾下后,敵不住兇猛襲來的困意,竟然幾個呼吸間,就這么睡著了。
謝翎看著沈辭秋闔上眼,睡顏恬靜,伸手輕輕撥了撥沈辭秋的額發,看得一本滿足,而后走到桌前上了筆墨,認認真真寫下用藥的體驗。
他還分出了分魂化身,飛去后山練練招,畢竟還要看看丹藥的藥力能在什么樣的強度下維持多久,在真正斗法的場合里這都是性命攸關的大事,自然得仔細考證。
屋子里都是沈辭秋和謝翎兩個人的氣息,沈辭秋安穩地睡了很長時間,陷在一片黑甜的軟香里,寧神靜心,只是當疲憊下沉的意識微微上浮時,他做了個夢。
夢里,沈辭秋聽到耳邊一聲如暮鼓沉沉、嗡鳴又不真切的聲音:
“你日后當為眾弟子表率,如此怎可勝任,罰你去禁地,好好自省!”
這聲音明明好像很遠,卻又如雷,楔入沈辭秋耳中,沈辭秋一抖,就發現自己回到了冰冷黑暗的玉仙宗雪峰禁地里。
是他幼時第一次被罰入禁地的時候。
……不,他現在不就是幼時?
沈辭秋低頭看了看自己幼小的手,一時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周圍明明是雪地,但卻沒有白得晃眼,因為徹夜死寂的黑暗更加粘膩,在寒風中張牙舞爪要撕碎他,吞沒他,沈辭秋張了張口,想說什么,但卻聽不到自己的任何聲音。
不,不對。
他現在不是七歲,不是,這副弱小的身軀不是他,從禁地中出來失語的也不是他——
不是現在的他。
現在的他……是誰?
沈辭秋意識混亂不休,他在茫然中抬頭,看著死寂的夜和慘白的雪,想要找出一點佐證,他的腿挪動起來很艱難,好半晌后,才能慢慢轉動身軀朝附近看去。
而后,他看到了那棵死寂的枯木上,蹲著一只紅色的小鳥。
沈辭秋一頓。
小鳥很小,巴掌大一只,但他身上散發出的一點輝光,卻足以驅散整個禁地的寒夜。
……謝,翎。
沈辭秋慢吞吞的,又念了一遍。
謝翎。
捉住了這只鳥,也終于在混亂中捉住了線頭。
是了,如今的他活過了二十歲,不再是困在風雪夜中無力的幼童,是云歸宗的宗主沈辭秋,是謝翎的沈辭秋。
也是擁有著謝翎的沈辭秋。
沈辭秋渾身一顫,猛地睜開了眼。
他呼吸微重,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他依稀還有些恍神,心臟在驚醒中快速顫動,直到沈辭秋把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人身上。
謝翎就躺在他身側,手搭在他腰上,也正睡得很熟。
真仙感知本就敏銳,只有在心上人身邊,才能放心睡成這樣,但不知道是不是沈辭秋忽然變了的呼吸聲被謝翎感知到了,他在睡夢中下意識抬手,把沈辭秋往自己懷里再帶了帶。
沈辭秋貼在他身前,窩在溫暖的懷抱里,感覺脊背被謝翎拍了拍。
沈辭秋在這樣的熨帖中,慢慢平復了心跳。
他在黑暗中用目光描摹謝翎的眉眼,琉璃色的眸中雪光也化作了溫柔。
是了,他現在無所畏懼。
這只鳳凰是他的逆鱗、軟肋,也是他堅不可摧的盔甲。
事到如今還會做這種夢……一定是連夢都暗示他,殺死最后一個仇人的機會快來了。
也不知玄陽尊的心魔毒如何了,種在他身上的符文沈辭秋不敢分神去感知或控制,因為如果不小心被玄陽尊發現,就前功盡棄了。
沈辭秋依偎在謝翎的懷里,柔順安靜,又靜又漂亮的神情下,卻是在輕輕地想:連夢里還有他的聲音,這可太壞心情了,我要親手拿他的命,還夢里一個清凈。
第136章
沈辭秋從夢里驚醒,神識其實還沒完全休息好,若是他自個兒待著,大概就起來打坐了,但瞧著謝翎的眉眼,又暖烘烘窩在他臂彎間,沒舍得立刻從他懷里起來。
況且他要是挪了窩,謝翎肯定也得立刻醒。
要不就這么躺著冥想吧,沈辭秋蜷了蜷自己的腿,膝蓋輕輕與謝翎碰在一起,這是只屬于他倆的,隱秘又繾綣的親昵。
謝翎的手護著他的腰背,睡夢中沒用什么力,溫柔又熨帖,耳鬢廝磨時帶著熱氣與濕意的蠻橫勁兒雖然令人目眩迷離,但這樣靜悄悄的溫存也令人傾心,沈辭秋挨著挨著,不知不覺眼皮竟又慢慢闔上了。
安心又溫暖的困意,總是能讓人心甘情愿闔眼。
等沈辭秋一覺再醒,天已大亮。
他慢慢撐著手臂起身,迷蒙的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先挨了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早。”謝翎道。
沈辭秋從眼瞼里透過的光猜時間已經不早了,但依然從未醒頭的嗓子里滾出朦朧黏糊的一聲早。
謝翎愛慘了他這副毫不設防迷迷糊糊的樣子,只有他能看到,是他的特權,就像一只冷冰冰又高傲的小貓,對什么都很警惕,卻逐漸被你揉化了,愿意對你露出毛茸茸的肚子,換誰誰不迷糊?
當然,謝翎喜歡他所有的樣子,無論是與自己纏綿時攝人心魄的美,還是提劍殺敵時如霜似雪的冷漠,都很令人著迷。
謝翎心口軟得不行,替他拂過肩上垂著的發絲:“升靈丹的藥效我已經記下來了,看看?”
聽到正事,沈辭秋身上那點將醒未醒的慵懶感一下就散了,他拉過衣衫,足尖踩在地面,起身的瞬間就用靈力穿戴完畢,走到桌案前,拿起謝翎寫的記錄看。
“藥效有六個時辰,衰退是在半個時辰內完成,暫未察覺副作用……”
謝翎寫得仔細,他的字筆走龍蛇,蒼勁有力,沈辭秋逐字逐行看,他看著,謝翎就從旁邊湊過來,下巴擱在沈辭秋肩上,姿勢像是跟他一起看,實則注意力卻放在沈辭秋捏著紙張的指尖上。
“多次服用丹藥能否實現疊加效果,還得拿更多丹藥來試,”謝翎瞧著沈辭秋蔥白的玉指,“快雪時晴夠用嗎?”
種子剛撒下去,新的花還沒長成,暫時只能用從神像天地里帶出來的十二朵。
“夠,”沈辭秋道,“一株快雪時晴融出一瓶藥液,煉一枚升靈丹只需要三滴,云老手上那瓶還可以煉三十枚。”
謝翎打了個響指:“那就好說了,可以煉一批專門拿來試藥——”
說到這里,謝翎忽的頓住,回過神,立刻道:“既然藥方證明沒有問題,接下來煉丹應該花不了那么長時間了吧?”
要是阿辭還得沒日沒夜泡在煉藥房里,那日子光是想想,謝翎都覺得比藥還苦。
沈辭秋當然知道他在說什么:“嗯,不用,而且已經摸索出了熔煉符文的最好時機,我也不用一直在里面候著了,等云老叫我就成。”
“那可太好了。”謝翎喜滋滋,腦袋順勢往旁邊歪了歪,蹭了蹭沈辭秋的腦袋,“還得叫幾個不同境界的人都來試試,能讓真仙暫時成為金仙的藥,這消息放出去,怕不是所有真仙都得來叩我們的門。”
修為境界越高的人越用不上那些短時間內提升修為的丹藥,因為收效甚微,真仙服用這類藥,常常是一點兒境界都提升不了,最多比平時靈力更澎湃些許。
如果這藥能讓每個真仙都能短暫提升修為甚至達到金仙,恐怕不僅是真仙,而是所有人都會趨之若鶩,連金仙說不定都愿意試試云歸宗的升靈丹。
沈辭秋放下謝翎的記錄:“里面有我的符文,他們未必敢用。”
“他們想要還不一定拿得到呢,這東西金貴,不會放到藥鋪里去,主要留給我們自己人,”謝翎算盤算得清清楚楚,“外人想得,最好是以物換物,把名聲炒上去,讓他們比起擔心,首先該考慮自己摸不摸得著。”
“云老應該還沒醒,他若是醒了,肯定第一時間要問試藥的結果……你在看哪兒呢?”
沈辭秋終于發現了謝翎醉翁之意不在酒,白皙的指尖一動,就被謝翎握住了,捏在掌心里摸索,臉不紅氣不喘:“看你呢。”
還得是謝翎啊,不像他,學著說一句曖昧的話,耳根就跟燙熟了似的。
不過每當謝翎主動握著自己,沈辭秋的承受力好像也會變高不少,跟他一塊水到渠成陷在裹了蜜糖的空氣里。
沈辭秋手指動了動,剛輕輕勾過謝翎的手心,門外就傳來黑鷹的聲音:“殿下,宗主,云溶長老求見。”
還真是迫不及待親自跑過來了,黏在一起的兩人立刻坐直,收回手,立刻端莊出了見客的模樣。
云溶歡歡喜喜拿了記錄,仔細琢磨后,又馬不停蹄立刻開始煉制下一批丹藥,這次沈辭秋果然不需要一直在旁邊守著了,只在必要的時候過去。
新藥煉成后,需要更多人來用,雖然里面有沈辭秋的符文,但云歸宗和妖族里愿意用藥的人也不少。
像江籬仙君,神情平淡拿起來就服了下去,連眼也不用眨,這般的信任讓沈辭秋眼睫幾不可察動了動,似乎他該說點什么,可又好像說什么都不合適。
謝翎當時就在旁邊,給沈辭秋傳音:“沒事,反正等合籍大典后,你就能直接叫他江姨啦。”
沈辭秋抿抿唇,在袖袍底下與謝翎勾住了手指,沒有作聲。
沈辭秋自己也試了藥,從真仙初期到真仙大圓滿,不同境界他們都挑了人,除此之外,還往下選了其余修為的人來試。
奇怪的事情出現了,沈辭秋和謝翎兩個真仙初期的人服藥后能順利獲得金仙的力量,其余真仙卻并非如此。
真仙大圓滿之下的真仙服藥后,基本能朝上拔高一個小境界,而三個服藥的真仙大圓滿中,只有一個人短暫獲得了金仙之力,并且只維持住了一個時辰。
這是怎么回事?
云溶挨個給眾人把過脈,琢磨了一天一夜,確認過各類藥性后,最終得出結論——
重點在符文身上。
“這種融入血脈的符文,本就極為特殊,本身就對其主人能起的效用最好,而宗主又與殿下一心同體,”云溶老神在在,“所以對你倆最有效。”
謝翎單手撐著腦袋,一手上上下下拋著丹藥:“而別的真仙能不能有同樣的效果,還得看資質和運氣,唔,看來得重新評估這藥能換得的東西了。”
云溶長老吹了吹胡子,正要為升靈丹說說話,卻是江籬仙君開了口,她嗓音平平淡淡,說出的話卻帶著贊賞之意:“即便不是每個人都能借到金仙之力,但它的確能讓真仙初期到后期的人都穩定提升一個小境界,這已經非常不錯了。”
的確,如今外面還沒有哪種丹藥能完滿做到這一點,且無任何副作用。
更別提他們讓練氣、筑基、金丹等人試過藥,橫跨兩個大境界的人都有,這樣的升靈丹,照樣能受到外面的吹捧。
更何況……只有沈辭秋和謝翎能穩定擁有金仙之力,對他們來說反倒更有利。
沈辭秋和謝翎對視,自然都想到了這點。
丹藥被高高拋起又再度落下,謝翎“啪”地一下接住握在手心,彎彎嘴角:“也對,反正最開始就沒打算把它作為宗門大量交易的物品之一,這樣的效果反而是好事。”
“給我留三顆,”江籬仙君道,“我需要用什么來換?”
“仙君說笑,”沈辭秋行了個晚輩禮,“宗門初起之時,正是因為有您坐鎮,才能安穩度過,您要升靈丹,下批丹藥出來,我會讓人送到您洞府前。”
謝翎也點頭:“江姨,跟我們就不用客氣了,一家人。”
江籬仙君聞言,便也不推辭,清雅持重一點頭,接受了他們的好意。
藥用在沈辭秋和謝翎身上效果不同,他倆就得自行參考,若一口氣服下三枚丹藥,時間能延長三倍,但短時間內用到第四枚時,效果就微乎其微了,他倆能升上去的境界也就是金仙初期。
至于這個金仙初期跟同境界相比實力如何、有沒有能越階揍人的可能性,因為沒比過,所以還是未知數。
不過若是服了丹藥跟金仙再照個面,即便沒立刻開打,也能估量一二。
在群仙之鏡上,倒是可以試一試。
云歸宗這邊各類準備有條不紊,沈辭秋和謝翎的修行也沒落下,他倆現在用不著閉關,也有更多時間指點謝魘和葉卿,謝翎這個師父做的十分稱職,葉卿這個乖徒兒也學得很好,師徒關系非常融洽。
沈辭秋看著這對師徒,卻不會想起自己的師門,也不會假設若自己不是玄陽尊的徒弟,又會是什么樣。
因為他不是自怨自艾的人,過去的傷痛仇恨不會因為假如就不復存在,與其陷在虛妄里,不如看看自己能做到什么。
時間一點點流逝,離群仙之鏡還剩一個月的時候,一位熟悉但意料之外的客人登上了云歸宗山門。
問天宗的明濯月。
明濯月的面色看起來著實不算好,面頰蒼白無血色,眼下還帶了鴉青,整個人看著格外憔悴,搖搖欲墜,渾身上下都透著股靈力虧空的虛弱。
沈辭秋看他模樣,頓了頓,吩咐侍從:“換些補氣的靈茶來。”
謝翎也說:“再帶點補血的,明道友啊,你這是?”
明濯月即便虛弱無比,面上的微笑也一如既往,用靈力勾勒字跡:慚愧,卜了兩卦,便成如此了。
當神算果然很不容易,明濯月這消耗量,顯然不是靈茶或者靈藥一兩天內就能補回來的。
他是算了什么天機,才被折騰成這樣?
明濯月先呷了口茶,緩了緩,才繼續用字代替說話:前段時間,玄陽尊拜訪問天宗,找到了我師父。
沈辭秋和謝翎心神一動,但兩人端坐其間,都沒開口,等著明濯月繼續。
那靈力勾勒的字跡一行消散后,接著下一行:
【他想請我師父幫忙算一卦,師父以群仙之鏡即將到來為由,只答應淺算一卦,至于算的什么,師父不能說】
沈辭秋和謝翎聽著,心中有考量,明濯月雖不知道他師父算了什么,但淺算的話語大多模棱兩可,常能被解讀出多種不同的意思,甚至有些人的解讀會偏離卜詞真正含義,不確定性很大。
明濯月:那之后我算了兩卦,一卦為我師父。
他放下茶盞,鄭重給沈辭秋和謝翎行了個禮。同時,他身前字跡浮現。
【而第二卦的內容,卻是與兩位息息相關,我將卜詞贈與二位,只希望二位能在群仙之鏡中助我師父一臂之力】
他竟不是拿卜詞來做交易,而是愿意先送卜詞,再求情面,誠意十足。
難怪明濯月這樣憔悴,為了這個情面,豁出去了卜了沈辭秋和謝翎的卦。
謝翎本是大氣運之人,沈辭秋如今也與他在天道洪流中相連,加上他們都已經成真仙,明濯月卜這一卦,怕不是得去半條命。
如此,沈辭秋和謝翎還真好奇起明濯月的卜算來了。
不過么,謝翎手握原著劇情,知道群仙之鏡后,明濯月的師父就該成為金仙了。
要相助一個準金仙,也不是簡單的事啊,應不應,也得慎重思量。
第137章
“明道友且慢。”謝翎和顏悅色隔空按下了他行禮的動作,客客氣氣,“我們本身交好,若聽了你的卜詞,自會為你分憂,可總得先知道你想讓我們怎么幫不是?”
明濯月的卜詞一旦出口,沈辭秋和謝翎就算承了他的情,可若萬一幫不了他,豈不是讓他失望?凡事還是說清楚,對大家來說都方便。
明濯月直起身,寫道:只需屆時二位與我師父同行一段,借你們運氣,讓他群仙之鏡的路上稍微順遂些。
明濯月還補充:若二位遇上自覺難應付的危險,可自行離去,我師父也不會強留你們。
謝翎的運氣確實好得嚇人,跟他一起走,危險其實不一定少,但能遇到機緣寶貝的幾率絕對會更大。
聽起來只是順手的事,不會影響他們自己的打算,明濯月也知道是自己有求于人,因此并沒有拐彎抹角。
沈辭秋迎著明濯月的眼神,點了點頭:“那就多謝明道友為我們卜卦了。”
意思就是這個忙他們幫了。
見他們答應,明濯月松了口氣,他張口,吐出四個字:“終鏡之南。”
明濯月許久不曾用過嗓子,聲音卻依然清晰,靠著靈力回響,即便他閉上了口,幾個音節還縈繞在空氣中,震蕩不休。
他伸出指尖,在桌面上寫下一行字,把卜詞解釋得十分清楚:二位在終鏡之內朝南行,在那里,能得到了結多年夙愿的機會。
多年夙愿。
沈辭秋和謝翎看到這幾個字,掌心皆是一收,他倆的多年夙愿,對沈辭秋來說就是殺完自己的仇人,對謝翎來說,就是干掉妖皇,完成主線任務,就此徹底自由。
若是此次群仙之鏡能給他們同時實現夙愿的機會……
兩人五指收握成拳,面上卻不動聲色,都沒有露出太大的波動,唯有謝翎徐徐呼出一口氣,而后笑了笑:“多謝,明道友,很有用的卜詞。”
明濯月又拜了拜,他的事情辦完,也算是放下心來,沈辭秋觀他面色實在不佳,看著路都走不穩的樣,作為一宗之主,自然得有待客之道:“你身體不好,暫且在云歸宗歇一歇?”
明濯月搖頭,謝絕了他們的好意,虛弱地笑笑:多謝,不必了,我盡快回宗門閉關,才是最好的。
他起身,行禮的時候身前飄出漂漂亮亮一行字:群仙之鏡不能同行,但祝諸位得償所愿,平安歸來。
謝翎送他出門:“借神算吉言。”
明濯月走后,他留在木桌上對卜詞的解釋竟然還沒散,不知是想讓他們多看看,還是如何,
沈辭秋垂首靜靜又瞧了片刻,而后抬手,將靈力寫作的字跡拂散,他手指在“夙愿”二字消散時虛虛握了握,仿佛要將這看不見的命運握在手里。
他指尖本來什么也沒碰到,但另一只手從背后伸來,蓋在他的手背上,五指慢慢捻開他的指縫,輕柔而堅定地將他的手扣住了。
命運或許虛無縹緲,但握著他的手真切無疑。
謝翎從背后貼著他,低聲道:“若此番真能有機會得償所愿……”
沈辭秋沒有出聲,只是翻過手掌,與謝翎掌心相貼,以不容置喙的力道回握住了他的手。
——如能得償所愿,那他們的前路便再無任何阻礙。
明濯月的來訪好似悄無聲息,一切依舊風平浪靜,他們之間的談話,明濯月將部分內容轉呈給了自己師父,讓他知道自己與云歸宗達成了約定,群仙之鏡時可同行,除此之外,再無第五個人知道。
沈辭秋和謝翎的修行也有條不紊繼續,除了他們各自的修行,自然也還有……雙修。
正經雙修是要運轉功法的,不過么,總容易在功法結束的時候,順便再干點不動靈力、不太正經的雙修。
就當是修行后的休息了。
離群仙之鏡還有半個月的時候,妖皇出關的消息傳來,這點謝翎也不意外,畢竟原著劇情中妖皇也入了鏡內,原來是在這時候出的關啊,還挺會卡時間。
光陰似箭,白駒過隙,日子到了群仙之鏡開啟的當天——
在無垠海的上方,無數飛舟與法器懸空而待,各色靈力爭相斗彩,大勢力們的飛舟皆是龐然大物,占據一方,如山岳般的陰影一層一層蓋下,將晴朗的天光都遮出了幾分黯淡。
要說人數,此行各宗各族來的人未必比以往某個秘境多,但之所以仍舊動用能撐場面的大型飛舟,皆因出行之人身份都不低。
要想進群仙之鏡,修為至少要有大乘,而大乘期也只能在外圍打轉,再往里,就是只有真仙才能碰到的地界。
真仙往上,修行之路一步一登天,困難重重,能讓他們獲利的地方更少,因此每一個眾人都不會錯過,更別提真仙之境是金仙都不會放過的地方。
大乘期往上的散修人數就非常少了,今日場中連竊竊私語的聲音都不多,蓋因幾處飛舟里,雖看不見行跡,但隱隱散發出的金仙威壓,莫名叫人不敢高聲語,就連平日生性囂張跋扈的一些人,都收斂許多。
當世六大金仙,全部齊聚。
玉仙宗的修士們踩著劍侍立飛舟身側,遠遠瞧見云歸宗的飛舟,略一瞇眼,又把視線挪開了。
云歸宗的兩名修士在望南谷為了沈辭秋謝翎斬殺溫相矛的事人盡皆知,玉仙宗往云歸宗附近也派了眼線,但烏淵地方本就特殊,不好悄無聲息的接近,云歸宗又守得鐵桶一個,他們實在不好靠得太近。
這樣的監視沒有意義,因此他們只留了幾個人,方便若有大動靜時能立刻知道,而那幾人攜帶的法器,并沒有測出沈辭秋謝翎從孔雀族地返回云歸宗的飛舟,錯過了他們的蹤跡。
就算真查出來了,恐怕他們也沒人敢想,那雙真仙的真實身份,就是他們眼中不過元嬰的沈辭秋和謝翎。
今日沈辭秋與謝翎戴著面具,披上了云雪和云羽的身份,沈辭秋著一身緋紗,謝翎則是玄衣,兩人皆是長身玉立的好氣質,不同的是沈辭秋戴著掐絲銀花面,有種難言的詭譎艷麗;而謝翎一身黑,持重地沉了下去,像是一把古樸的刀,藏了鋒芒,蕭蕭肅殺,刀光過后必有血跡。
兩人站在飛舟上,憑欄而望,與不遠處同樣正迎風的問天宗逍風仙君,也就是明濯月的師父對上了視線,互相點了點頭,客客氣氣示意。
沈辭秋的樣貌太出挑,即便戴了半截面具,也依然會惹來眾多視線,有人瞧見他耳邊墜著的翎羽耳墜,咦了一聲:“上次在望南谷,他不是把耳墜給沈辭秋了嗎,當時好多人親眼看見的,沒錯吧?”
旁邊友人見怪不怪:“說明他的耳墜不止一個唄,我當時也聽見了,說是能護身,護身符多做幾個也不奇怪啊。”
那人恍然大悟:“也對。”
沈辭秋偏頭,耳墜在風中微微晃了晃,妖族的眾人由江籬仙君領著,孔清也在里面。
此番大部分人只能入外圍,再往后,就當真是眾仙之地了。
大約又過半個時辰,無垠海的海面上升騰起大片水霧,水霧散去后,天空中出現了大片光幕,映著虛影,宛若海市蜃樓,而其中的景象,恰巧正是無垠海上空此時眾人齊聚之景,一模一樣,宛若照鏡。
這就是群仙之鏡。
每百年一開,里面映照著整個修真界,其中有些東西與外面一模一樣,有些東西則會顛倒,所謂顛倒,可不僅單純指方向,而是黑能成白,白能成黑,外界的死地在里面可能是寶地,外面的寶地,在里面也可能危險重重。
據記載,群仙之鏡每次情形都不一樣,因此想要循著上一次的軌跡探路毫無意義,終鏡的路也藏在未知處,一切都是新的,端看這次的修士如何破解。
當群仙之鏡升起,幾方穩而不動的飛舟內傳出了動靜。
眾位金仙們睜開了眼。
順便一提,唯一沒有乘坐巍峨樓船的金仙只有望南尊,他獨自一人,架著一葉扁舟,施施然端坐船頭,卻無人敢小覷。
金仙們只身形一動,就出現在了半空。
而妖皇這個最愛造勢的家伙,即便從飛舟出來,也還要兇神惡煞的巨獸拉著座駕,聲勢煊赫,所過之處熱浪滔天,囂張與威儀十足。
跟他一比,謝翎出行的排場簡直可以說低調了。
但是,論美感,還是謝翎的金輦與隨從更勝一籌。
金仙們還未進,其余人竟是沒一個敢先當出頭鳥。
妖皇坐在御輦上,赤著的上身可見結實的肌理線條,一覽無余,古銅的色澤襯得力量感更加懾人,他懶洋洋一掃,最后是看著望南尊說話的。
“都站在門口有什么勁,我就不與諸位假客氣,我先進去了。”
望南尊微笑,沒動:“請。”
妖皇手指不緊不慢一搭,起身,正要往內,卻莫名一頓,緩緩轉過臉,神識飛速在場中所有人身上掃過后,又收了回來。
妖皇瞇了瞇眼。
怪了,分明覺得靈感被微妙觸動一瞬,可稍縱即逝,快得仿佛是錯覺,神識掃過,也沒什么發現。
算了,群仙之鏡要緊。
妖皇回身,眨眼就消失在了無垠海上空。
其余金仙們身影也消失得很快,在他人看來,根本分不出誰先誰后,因為太快了,目光根本捕捉不到。
等所有金仙都進去,謝翎的身影才重新出現在沈辭秋身邊。
方才他直接閃身進入了桃源春居圖,躲過了妖皇的神識掃查,不可謂不迅速。
“老東西不好糊弄,”謝翎跟沈辭秋傳音,“光看外表,誰能知道他還是個細心的陰謀家。”
沈辭秋不言,但視線默默落在了謝翎身上。
——你們妖皇宮的人這點上真是一脈相承。
光看外表各有各的風度翩翩,但殼子下面各有各的狠戾手段。
謝翎:“……怎么這么看著我,我跟他可不一樣,陽光多了,也英俊多了。”
沈辭秋手中握著沒有撐開的傘,點頭:“你與他自然不同。”
“就是說嘛。”
他們的對話都發生在傳音里,謝翎沒有像平日那樣直接上去蹭蹭沈辭秋,他還記得自己的人設,只湊到沈辭秋耳邊,用偽裝后的聲音低低開口:“其他人哪比得上我,對吧,哥哥?”
沈辭秋:。
沈辭秋雖然不知道“夾帶私貨”這個詞,但某人在演戲里也不放過任何風花雪月的機會,他已經充分認識到了。
沈辭秋眼睫一顫,按著謝翎的面具把人往外推:“注意身份。”
都說了,沒有誰家好弟弟會時時刻刻惦記著跟哥哥膩歪。
謝翎眼眸含笑,往后仰了仰,表示自己見好就收,肯定乖乖聽話。
沈辭秋呼出口氣,抬眸,對上了逍風仙君略有些不解以及微訝的眼神。
沈辭秋:“……”
明濯月雖然告訴逍風仙君和云歸宗的人同行,但是并沒有告訴他沈辭秋謝翎的真實身份,這位朋友的嘴各種意義上都很嚴,把別人的秘密守得非常好。
所以在逍風仙君的認知里,云雪和云羽就是一對親兄弟。
沈辭秋已經不想知道逍風仙君對他們關系有什么誤會了。
唯有嘆息。
好在,逍風仙君也不是愛打探別人隱私的人,很快就收斂好了神情。
“云宗主對吧,”逍風仙君道,“我們差不多也進去?”
謝翎規規矩矩人模人樣站好了,沈辭秋也拿出宗主之姿:“讓仙君久等,我們動身吧,請。”
第138章
群仙之鏡與某些秘地不同,只要進入者一起用靈力交織成網,覆蓋住提供靈力的一片人,大伙兒落地就可以到同一個地方。
大乘期修士的機緣和考核都在外圍,而真仙們的目的都是盡快進入核心地帶,不希望在外多耗時間,因此各家真仙與大乘不會一道走,在入鏡之時就會選擇分開。
而各宗真仙為了盡快找到往下一層的路,大多也會兵分幾路,逍風仙君只帶一個自家真仙同行,叮囑過自家其他弟子后,就分出靈力,與沈辭秋他們交匯。
而沈辭秋和謝翎這邊,該交代的早就交代好了,除了他倆,同行的還有一個白鶴族的真仙,與問天宗的人示意后,也從指尖送出了靈力。
逍風仙君也不問云歸宗和這位妖族的關系,大家彼此合作,有各自的誠意,也有各自的思量。
幾人以靈力覆蓋后,一同穿過了群仙之鏡的浮天圖景。
無垠海上群仙之鏡宛如蜃樓的景色不斷泛起點點漣漪,每次波動,就意味著有人進入,它囊括著山川勝景,遠看就是一幅橫在天地間波瀾壯闊的畫,但誰都知道,里面可沒有想象中那般平靜。
大家從入內起,就沒人放松過警惕,法器和靈力都是隨時捏著的,更穩妥些的,跨進去就先把護身法器開了再說。
沈辭秋他們穿過光幕,眼前一片開闊,群山皆低,他們浮在半空,并沒有落在地面上,腳下是山峰逶迤,綿延至遠方鋪成潑墨黛畫,有河流蜿蜒其間,碧樹蔥蘢。
逍風仙君看一眼就確定了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人族地界,白練洲。”
他旁邊的問天宗修士顯然也去過,點點頭:“樣子與外界相同,沒有顛倒或變化。”
群仙之鏡的外圍只有一鏡,往后一共有五鏡,第六鏡就是終鏡,沈辭秋本想讓謝翎來選往哪個方向去探查,不料謝翎與他傳音入密:“阿辭,你也來選選看?”
沈辭秋疑惑地偏了偏頭。
“我們如今命魂相系,我的好運氣說不定也能分些給你呢,我數三二一,我們一起指個方向,看看會不會是同一個。”
沈辭秋遲疑了下,還是應了:“好。”
謝翎:“三、二、一——”
隨著識海里謝翎聲音落下,兩人同時抬手,赫然指出了同一個方向。
陽光下柔和的風拂過沈辭秋的發絲,他盯著自己和謝翎默契十足的指尖,有片刻出神,謝翎則彎彎嘴角,側過臉看他,仿佛再說:你瞧。
謝翎是真的想把天底下所有好東西都給他,沈辭秋想,無論是他自己,還是他自己的全部。
所以,哪怕不能分享氣運,我擁有你,就已經是鴻運加身了。
面具遮著兩人的眉眼,卻不妨礙他們知曉對方此刻的神情,謝翎下意識動了動臂膀,朝著沈辭秋的指尖靠去,還沒碰著,沈辭秋卻忽然放下了手,古井不波道:“逍風仙君,我們不妨就走這邊。”
自家徒弟親自算出來的大氣運之人,逍風仙君當然不會懷疑他們指出來的方向,頷首:“好。”
謝翎遺憾的收回手,他面上一言不發,穩重的人設是端住了,但在傳音里道:“我覺得云羽的人設可以適當再豐滿點,比如雖然沉穩可靠但對自家哥哥格外親昵,對外人話不多,對哥哥又不同,怎樣,是不是更有感覺了?”
沈辭秋面無表情:“放過逍風仙君的心臟吧。”
謝翎不是說逍風仙君會在群仙之鏡里沖擊金仙嗎,給他老人家留個平穩的心境行不行,前輩年紀大了,別被這對年輕“兄弟”給嚇出好歹來。
“欸——”謝翎在識海里拉長聲音,討價還價,“我可以稍微收斂點,只要不直接親在嘴上就不算實錘,偶爾拉個手摟個腰都很正常吧?”
并不好么!
幾人沿著他們選的方向前行,幾個真仙御風飛在半空,神識都鋪了出去,細細感知周圍一切動靜,包括在識海里叭叭著一張鳥嘴的謝翎,該認真干的事也半點沒落下。
他們運氣不錯,落點的地方沒有迎面而來的危險,天地也算正常……這個念頭剛升起來,幾人神識就是一動。
沈辭秋雖然沒有去過白練洲,但他記得地圖上這個方向與白練洲相連的應該是青水臺,是個以比白練洲更美的風景聞名遐邇之地,但是,在他們遠遠鋪開的神識中,不遠處卻不再是山清水秀,而是——
一棵裹著熊熊烈火的巨石猛地砸來,其余人立刻閃避開來,只有謝翎反其道而行,飛身上前,抬起修長的腿,一腳猛地踏下,將巨石踏了個粉碎。
在巨石破碎簌簌下落的聲響中,眾人目光所及之處再沒有什么青山綠水:連綿的火山盤踞在大地上,嶙峋猙獰,漆黑的巖石寸草不生,地火時不時從火山中噴涌而出,熔巖如火蛇,蜿蜒流淌。
黑煙蔽日,天穹都被染得晦暗不明,熾熱的風呼嘯,此地景象宛如煉獄,與方才所過之處截然不同。
青水臺在這次的群仙之鏡中被顛倒了。
白鶴真仙捂了捂口鼻:“這里的氣息讓人很不舒服。”
不僅僅是不好聞,是已經到了令人難受的地步了,他們御風的速度都變得遲緩了些。
下面幾座火山又是一動,這次噴出的卻不是巖漿,而是一只帶著火的巨獸,長相雖然能與外界某個物種對上號,但習性顯然大不一樣,神情也顯得更兇煞暴戾,張著血盆大口就朝他們撲了上來。
野獸的咆哮聲震耳欲聾,張口就帶著咸腥的臭味,頓時讓此地空氣更難聞了,它們身形巨大速度竟也不慢,仿佛眨眼就能用帶火的爪子把眾人撕碎。
可巨獸剛躍上半空,通紅的眼睛就猛地睜大,五只巨獸齊刷刷頓住,爪子顫都沒來得及顫一下,就整齊地砸回了地面。
如山的巨獸砸出的煙塵直沖云霄,黑煙散去后,才看得出五具尸體之下,隱隱閃爍著冰晶。
沈辭秋云淡風輕收回泛著冷白靈光的手指,他眼也不眨殺了五只怪物,身上卻根本看不出一點殺意,嗓音也沒有起伏,他說:“修為堪比大乘初期。”
“所有火山底下都有這種怪物,”問天宗真仙說,“除此之外神識并沒有其他觸動,我們盡快離開這兒?”
“等等。”謝翎盯著一個剛爬出了怪物的火山口,沉吟片刻后道,“等我一下。”
他說著,一個人飛了過去,然后在除沈辭秋外眾人驚詫的眼神中,竟然直接飛入火山口,伸手,就這么一把沒入了滾燙的巖漿之中。
饒是白鶴真仙知道自家殿下藝高,都還是先被他的膽大嚇了一跳。
可謝翎半點沒有被燙到的模樣,摸巖漿仿佛摸清泉,修長的手指在里面趟過一圈,抬起手時,金紅的巖漿順著分明的指節滴落,謝翎毫不在意一甩,回身朝他們篤定道:“去往二重鏡的路就在巖漿下。”
沈辭秋落在他身邊,其余幾人隨后落下,問天宗的真仙祭出一根卜簽,用靈力裹著穿過巖漿,他閉著眼感知,片刻后才睜眼,驚喜道:“果真如此。”
他感概著朝謝翎行了個禮:“道友識感之盛,在下望塵莫及。”
這樣強的識感,很適合走卜算之道啊,可惜了,這位當年怎么沒成為他們問天宗的弟子呢?
謝翎等他自己探查完,才默然一點頭,配上他的面具與跟這片晦暗天地完美融合的玄衣,顯得格外可靠。
逍風仙君也剛想贊揚一下后生可畏,就看到這位可靠的后生,好似不經意但又格外明顯地悄悄伸出手,去夠了夠他哥哥的手指頭。
而那位糜艷又神秘的哥哥,指尖顫了顫,似乎是想躲,但最后雖然沒回應,但也縱容地沒有躲開。
逍風仙君:“……”
他眼皮跳了跳,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告訴自己,不能多想,偶爾有些兄弟間格外親昵也是正常的……
是的,吧?
謝翎挨著了沈辭秋指尖的皮膚,可算心滿意足,在眾人用靈力護身,跳入巖漿時,謝翎順勢攬住沈辭秋的腰,帶著他一起跳下。
他動作非常自然,表情正經,嘴角那是一點兒都沒動,一根直線,非常君子,穿過巖漿落地后又自然地放開了,任誰來都挑不出毛病。
他們順利進入了第二重鏡。
自己徒弟的卜算果然比他更優秀,與這兩個人一道,行路確實順遂不少,這么快就進入二重鏡了,至于別的……逍風仙君看著弟弟從哥哥腰上收回的手,默默移開視線。
別的不能多想,怎好誤會人家,逍風仙君如是說。
群仙之鏡內會照出修真界的景色,至于把哪些地方放在第幾重鏡里,實現也無法知曉,原著中主角此時還只能在外圍晃蕩,這找路靠的可不是劇透,而是謝翎自己的本事。
第二重鏡開始就不再是淺層外圍,能出現對真仙有幫助的東西了,所以他們會放慢速度,一邊找路,一邊看看有沒有什么機緣。
此地靈氣充沛,不遠處竟有數座華麗巍峨的宮殿懸浮在空中,其下或有奇石繁花,或有瀑布飛馳而下,很難說是奇景襯殿宇,還是殿宇成奇景,美輪美奐,巧思令人嘆為觀止。
逍風仙君不曾來過此地,但白鶴真仙一愣,看向了謝翎,又飛速收回了視線。
謝翎神色半點沒變,對沈辭秋道:“阿辭,這里是妖皇宮的地界,浮生殿。”
也是當初謝翎修為廢掉后,妖皇關押過他的地方。
第139章
因著妖皇宮里大家各自為營,劃分地界,而且占地又格外廣闊,沈辭秋是沒有去過浮生殿的。
但謝翎涅槃后沉睡的那段時間里,七殿下的勢力都是他在打理,也加深了對妖皇宮的理解,浮生殿是妖皇自個兒地盤這件事,沈辭秋還是非常清楚的。
問天宗的真仙神識一掃就發現了問題:“神識竟受阻了。”
他是這百年內成的真仙,還是頭一回進到二重鏡,雖然聽前輩說過從第二重開始時不時就會出現神識感知范圍和敏銳都受影響的地方,但上來就遇上這么大一片,真仙還是忍不住想嘆氣。
需要消耗的靈力和精力都是成倍增加啊。
逍風仙君道:“有道友知道這里是何處嗎?”
在群仙之鏡內確認自己的位置有不少好處,在同一重鏡面的修士之間傳音玉牌不受影響,如果其中一人找到往下一重的路,是可以告知自己同伴的,方才沈辭秋他們跳巖漿之前,也沒忘傳音;
通往下一重鏡的路不止一條,他們同伴要是離得太遠,也不必到青水臺找火山,也許中途自己就找到別的路也說不定。
在五重鏡之前,傳音報位置的方式都很適用,五重鏡之后則不行,因為那時,群仙之鏡中的景色就會變得很混亂。
它可能會把修真界中原本不相連的兩塊地方拼在一起,比如人族問天宗和妖族蛟川這種隔了十萬八千里的地兒,在五重鏡內就可能見到兩地相連的奇景;
不僅如此,它還會分割區域,區域之間互不相通,就仿佛虛空中各自站在孤島上,沒有通向彼此的路。
逍風仙君發問,白鶴真仙沒第一時間出聲,直到聽到謝翎的傳音后,才開口:“這里是妖皇宮中的浮生殿。”
“此地大大小小宮殿共有百座,懸于飛瀑上方的是正殿,以此為中心朝外看,其余殿宇群的位置以十二地支方位分布,”白鶴真仙給他們介紹,“曾是妖皇成為金仙前愛閉關的地方。”
白鶴真仙只來過一次,還是跟著江籬仙君和孔雀大長老來的,那時候謝翎修為突然廢了,妖皇以給皇子看病休養為由,把謝翎拘進了浮生殿的一處殿宇中。
說是休養,其實是妖皇起了疑心:謝翎好端端的,沒吃壞藥沒遇上災,也不是被人打廢的,修為怎么就倒退了?因此妖皇來了興致,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白鶴真仙跟著兩位大人,并沒有見到謝翎的面,謝翎被拘在殿里,沒法用傳音玉牌,也不被允許與外人相見,只能隔著隔著門相談,殿外還全是妖皇指派的侍衛。
妖皇當時應該是想在事情水落石出前,杜絕孔雀族做手腳的可能性。
可惜關了兩個月,醫修跟妖皇也沒瞧出什么名堂,最后把謝翎扔了出來,還沒讓人休息幾天,又扔去了玉仙宗聯姻。
也就是謝翎和沈辭秋的第一次碰面。
謝翎面具底下的眼不動聲色掠過了沈辭秋,那時他在昏睡中被打包送到玉仙宗,知道要跟反派聯姻后,把妖皇慰問了個遍,現在嘛……促成沈辭秋和他的良緣,大概是妖皇這輩子唯一的行善積德了。
逍風仙君想了想:“神識范圍受限,不如我們先分開探查一番,然后在正殿匯合?”
沈辭秋點頭:“可。”
沈辭秋和逍風仙君點了頭,其余人也沒異議,幾人還交換了傳音玉牌的玉印,方便聯絡,不過除了找到通往第三重的路、或是遇上搞不定的危險時需要互相告知,其余時候也不用傳訊,如果遇上機緣寶貝,誰碰見就是誰的。
逍風仙君和問天宗真仙先散開,白鶴真仙做事謹慎,在請示過沈辭秋謝翎后才挑了個方向前去,而沈謝二人當然是同行。
這樣的探查對他倆來說很有利,因為手指一掐,就可以把分魂化身放出去。
三只火紅的小鳥和三朵冰藍的花同時飛出,四散開來,化身能看到的,就能成為沈辭秋和謝翎所看到的。
他倆神識本就強悍,即便在此地有一定受阻,也比被人探查得快些,分魂在外面飛,他倆也以稍慢的速度掠過各處。
撇開別的不談,浮生殿的風景確實不錯,謝翎心道,等他當了妖皇,閑來跟阿辭到浮生殿賞賞景,倒也不錯。
在路過某一座宮殿前,兩人靈感都有所觸動,身形頓住,停在了殿門外。
他們的神識觸碰到殿宇時宛如蒙了霧,看不清里面情形,謝翎神色微妙:這不就是當初關了他兩個月的地方嗎?
要不要這么巧。
明明看不見眉眼,沈辭秋偏就敏銳察覺到了謝翎幽微的停頓,他側過頭,問:“你來過這座宮殿?”
“住過段時間。”謝翎選了個沒毛病的說法,主動上前推門,語調不變,“此地靈力充沛,風光獨特空氣清新,養人,等我得到浮生殿也帶你住一陣——”
謝翎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立刻回身擋住沈辭秋,想把人往外推:“要不里面我來查就行,你……”
但是晚了,沈辭秋已經看清了里面的情形,他一把按住謝翎的手臂,抿緊唇,打斷了謝翎的動作。
謝翎有點慌:“阿辭,聽我說。”
沈辭秋聽見了,但依然不動,扣在謝翎手臂上的五指因為用力而顯得指尖發白,仔細看去,還有點顫抖。
“……你讓一讓。”沈辭秋擠出這么幾個字。
謝翎沉默了,半晌后,他才緩慢挪動腳步,讓出路來。
沈辭秋已經看到,那么他的遮掩也沒有意義,天知道為什么推開門能看到十七歲的他,而且還是……正在被放血的他。
十七歲的謝翎衣冠華美,面色蒼白懶洋洋支著手,嘴角勾住滿不在乎的笑,笑里還帶著點諷刺,可他支著的那條手臂上開了道大口子,血水蜿蜒,滴滴答答落在面前的金碗里。
沈辭秋站在他不遠處,沒有說話,也不再靠近,就這么一瞬不瞬看著他。
方才剛進屋,一眼看清屋內的謝翎后,沈辭秋第一時間就送出了一抹靈力,那抹靈力穿過了謝翎受傷的手臂,告訴沈辭秋,這是碰不到的虛影,似乎跟某種法器有關。
十七歲的謝翎看不見他倆,卻好像在跟某些他們看不見的人說話,聲音挑釁至極,好像被關起來放血的不是他。
“三天一碗,都第三碗了,”十七歲的謝翎晃了晃手臂,那殷紅的血就這么跟著晃,“怎么,是醫官不夠用,還是老東西想加餐了?”
當時的殿內似乎真的有其他人,那盛滿的金碗被捧了起來,有帕子擦過謝翎的手臂,上面撒了藥粉,沾上就止住了血,讓那時只有筑基修為的謝翎傷口很快愈合如初。
沈辭秋見不得謝翎的血,無論什么時候都一樣,謝翎知道這時候說讓他別看起不了作用,他從沈辭秋身后走上來:“我修為廢了后,在這兒被關了段時間,妖皇想弄清楚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取了三次血,這是最后一次。”
“看著唬人,其實不疼。”謝翎從身后攬住沈辭秋,在他耳邊溫聲細語,“真的,一道小口子而已,都是修士,你知道這不嚴重。”
比起他們受過的其他傷,似乎真不算一回事,但沈辭秋覺得,他疼。
謝翎不疼,他卻疼得要命。
十七歲的謝翎在其余人捧著血離開后,放下衣袖,似乎想起身,但手臂撐到一半又脫力,害他砸了回去,少年人深吸一口氣,罵道:“痛死本殿下了,妖皇你是真的狗!!”
謝翎:“……”
不兒,他原來還說過這句話??
他才剛剛哄沈辭秋,信誓旦旦說不疼,眨眼就被過去的自己打了臉,巴掌抽得啪啪響。
但謝翎不愧是謝翎,饒是如此也能找補:“當時主要是為了罵妖皇,不是喊疼,絕對不是。”
沈辭秋張了張口,可半個音都沒發出,又緩緩閉上,薄薄的唇繃出了一道壓抑的線條,眸光明明滅滅,都被面具的陰影給遮蔽了。
謝翎心慌慌,小聲道:“阿辭?”
那廂十七歲的謝翎起不來,索性直接躺平,在軟榻上望著房梁,像在思索,又像在發呆。
沈辭秋抬手,慢慢把謝翎攬著自己的手臂按下,低聲說:“走吧,去把觸動神識的東西找出來。”
謝翎愣了愣,松開手,沈辭秋能冷靜地說出這話,將心神放到正事上來自然再好不過,但謝翎就怕這股冷靜下還克制著什么,怕阿辭難過了卻不與他說。
“嗯,好,這就找,不過我還有句話要說,阿辭,都過去了,很多事早翻了篇,別惦記著,嗯?”
沈辭秋剛往前踏出一步,聞言攥了攥手心,回身,隔著面具與謝翎四目相對。
他知道謝翎在擔心什么。
“我知道。”沈辭秋說。
他清楚,這些都過去了,他們都有彼此無法參與的時間,可一旦心系某人,見了對方受苦的過去,怎么可能不心疼。
“我只是看到這樣的你,有些難受,誰讓……”沈辭秋背對著十七歲的皇子殿下,慢慢收緊拽著衣襟的手,看著如今屬于他的謝翎,“你就住在這里呢。”
你在我心里搭了個屋,抖著羽毛擠著腦袋就住了進來,從此扎了根,成了我最割舍不下的一部分。
謝翎心神狠狠一震。
在這座過去的宮殿里,聽著如今的愛人捧著真心的話,真的很難不讓人神魂震蕩,又是喜悅,又是心酸。
“你那時是否真的難受……”沈辭秋抬起指尖,撫過他冷硬的玄鐵面具,呢喃,“說句真話給我聽吧。”
謝翎卻猛地低頭,用力吻住了沈辭秋,他此刻什么都不想說,只想全心全意吻住他心尖兒上的人。
是安慰也不是安慰,是哄人也不是哄人,沈辭秋的腰被揉在掌心,丹唇被噙在滾燙的舌間,被用力奪走了呼吸,又汲取對方的氣息,被親得紅了眼尾,磨得頭腦逐漸空白,什么也想不了。
分開時,琉璃色的眸中水霧氤氳,謝翎看不見,卻能望著他朝自己仰起的面龐,聽著他亂掉的喘息。
謝翎抬手揉捏著沈辭秋的耳垂:“緩過來了嗎?”
沈辭秋說不出話。
簡直是剛從難過里緩過神,又一腳踩進另一個更需要他緩緩的坑里。
只不過這個坑中有的是令骨頭都在顫栗的歡愉。
謝翎笑笑:“說句真話,刀子割了肉,當時肯定是疼的,但我已經記不起那時的痛感,說明不過如此,阿辭,你要心疼我,就再親我一下?”
沈辭秋耳垂已經被謝翎揉熱了,在完全被燙熟之前,從謝翎懷里退了出來,偏過頭,露著通紅的耳根,拒絕了某人的得寸進尺:“……做正事了。”
“行,看來已經緩過勁兒了。”謝翎笑著收回手,佻達地擦過自己唇畔,拉長聲音,“那就先欠一次。”
沈辭秋想瞪他,想到臉上的面具和身后形單影只的謝七殿下,遂作罷,開始更加凝神聚識,一邊在屋中走動,尋找起觸碰他們神識感應的東西。
十七歲的謝翎躺在軟榻上一臉放空的模樣,沈辭秋本有意無意避開了他先找其他地方,但搜了一圈毫無所獲后,他不得不把視線又放回“謝翎”身上。
謝翎比沈辭秋更先一步來到過去的自己跟前,他盯著那張軟榻摸了摸下巴,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把榻上的墊子掀起一角,伸手一摸,竟是從下面摸出一把匕首來。
匕首上映出謝翎鋒利的眉眼,他屈指一彈,刀刃嗡鳴,而在嗡鳴聲后,匕首形狀逐漸變化,最后變成了一盞金色的燈。
“我那時候暫時被收了儲物器,防身的器具也不讓留,好不容易藏下一把匕首,這機緣怎么想的,”謝翎翻著燈盞看,“居然藏在這么奇怪的地方。”
還現出了以前放血的情景,坑了他一把。
機緣已現,過去的幻象逐漸消散,沈辭秋看著過去的謝翎又懶耷耷坐起來,百無聊賴盯著門窗玩。
沈辭秋隔著無法越過的時光,靜靜注視著過去,就在十七歲的謝翎即將完全消散之際,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忽然一頓,定定落在一個方向——
落在了沈辭秋所在的方向。
沈辭秋愣住。
那一瞬間,他們的視線仿佛跨過了時空,就此交匯。
可一眨眼,十七歲的謝翎就完全消失不見,他們觸碰上的目光快得沒有任何停留。
錯覺?
……盡管只是錯覺,但若真有這樣的一瞬,好像也不錯。
“阿辭,看我,我在這兒呢,你就只知道瞧著一個虛影,我要酸了。”
謝翎伸到沈辭秋眼前打了個響指,把沈辭秋注意力喚回自己身上,沈辭秋不過在消散前多看了虛影一眼而已,被扣上“只知道”三個字,可真是冤枉。
不過謝翎笑吟吟的,明顯只是口頭上又逗弄一下他家阿辭,語調里都是松快得氣氛,要讓方才的事兒徹底被翻過去。
確認沈辭秋沒陷在自己過去的遭遇里,謝翎把金燈盞遞給他,說起了正事:“法器不完整,應該差一根燈芯。”
沈辭秋舉在手里,又用神識探看,發現確實如此,沒有燈芯,那部分的靈力都有明顯的缺口。
沈辭秋:“但殿宇里已經沒有能觸動神識的東西了。”
“或許在別的地方,”謝翎說,“你先收著,我們再去別處找找。”
謝翎巴不得快帶著沈辭秋離開這里,沈辭秋看透他的心思,輕輕想:明明是你過去的苦難重現,你在意的卻是我的感受。
傻子。
沈辭秋收起燈盞,嗯了聲:“好。”
他跟謝翎走出了殿宇,往事不可追,但他們此刻正并肩,未來也會一直在一起。
這就足夠了。
第140章
有分魂化身在,沈辭秋謝翎很快就把浮生殿大半地方搜完了。
但既沒有碰到燈芯,也沒有發現往第三重鏡去的路。
跟逍風仙君他們碰面時,沈辭秋和謝翎還是決定把燈盞的事告知,畢竟不完整的法器發揮不了作用,萬一逍風仙君他們碰上燈芯了呢?
之后怎么分配可以再商量,起碼先將法器拼全再說。
不過很遺憾,逍風仙君等人也沒有見著燈芯。
同個法器被拆分開,要是不在附近,那就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甚至是不在同一重鏡面之中,這要找起來,簡直大海撈針。
不完整的法器,也探不出什么品級,有什么用,也只能先放著。
謝翎摸出傳音玉牌試了試,發現江籬仙君等人也已經入了第二重,便讓他們順路幫忙留心下有沒有什么不尋常的燈芯。
逍風仙君雖然謙虛,并且一直堅稱徒弟卜算之道高于自己,但他作為卜道大家,神識自然也很強,饒是他也沒法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搜完大半宮殿群,沈辭秋和謝翎卻做到了。
他也不禁跟問天宗另一位真仙發出同樣感慨:這么好神識的天賦,沒修卜道真是可惜了。
幾人出了浮生殿往外走,妖皇宮很大,光是十方寶地和三湖四鏡面積就很驚人,不過好在不是所有地方都跟浮生殿一樣限制神識,否則搜起來夠嗆。
幾人用神識快速掃過其余地方,路過東云境時,沈辭秋垂眸多看了一眼。
在外界他沒能走遍整個妖皇宮,沒想到在群仙之鏡里卻把景致先看過了,鬼斧神工的奇景雖多,但他還是覺得東云境最好,其他地方都比不上。
他們的神識掃過妖皇宮議事正殿時,白鶴真仙瞧著那靜默矗立在九霄丹陛前的巍峨宮殿,半開玩笑道:“幸好此地沒有妖皇,不然我哪有機會這么俯瞰妖皇宮。”
金仙在群仙之鏡除終鏡外的其他地方,都無法掩藏氣息,百里之外就能覺察到他們的威壓,所以他們不用擔心猝不及防一頭撞上妖皇或者玄陽尊,如果提前發現,避開就成。
妖族的內斗之復雜人盡皆知,他們對妖皇的恐懼刻入骨髓,逍風仙君不好談論,只寬慰了幾句。
他們一路探查,從妖皇宮到了相見歡,在相見歡一座酒樓中,他們找到了往第三重鏡的路。
居然是一碗酒。
幾人圍著桌子,低頭看著酒碗,問天宗真仙有些猶豫,雖不知第二重鏡究竟映照出了多大的世界,但肯定不止妖皇宮和相見歡,雖然越靠近終鏡機緣越好,可太好的東西未必跟他有緣。
因此他和白鶴真仙都有點想再看看二重鏡,但走遠了再回來,又會浪費不少時間。
他倆左思右想,還是輕聲把自己想法說了,想爭取一下,不料謝翎卻道:“不用擔心浪費時間。”
他說:“我們把這碗酒端走不就行了?”
其余人:???
這能行?
頂著所有人的視線,謝翎抬手把酒碗端了起來,識感未散,說明離開了桌子,酒碗里的通道也能用。
居然真的行!
難他天!
逍風仙君在短暫的怔愣后放聲笑出聲:“世人總愛自縛,許多看著困難的事實則不過動動手指,小友聰慧,受教了。”
謝翎只略一點頭,不再多言,在看不透的面具下將人設維持得很穩。
只有碰上他“哥哥”的時候,才會顯得不那么沉著。
用靈力裹著酒碗,維持著里面酒水不撒,幾人就帶著酒碗再搜了一會兒,才穿過通道,到了第三重鏡。
這次他們一入內,立刻就聽到了周圍特殊的聲響,重壓之下發出了沉悶的咕嚕聲,定睛一看,他們并非浮在空中或踩在地面,竟是飄在了水里。
幾人身上都有靈力護身,沒被水染濕半分,沈辭秋的緋色輕紗隨靈力在水中輕輕搖曳,宛如絢爛的荼靡,又像天上的朝霞落入海底,瑰麗驚人,饒是不知他面具底下是何模樣,都看得問天宗的真仙呆了呆。
不過他也沒敢多看,匆忙移開視線,一是避免失禮,二是總覺得這樣的美看久了,莫名覺得令人生寒。
這片水域格外晦暗,神識掃出去,也沒發現什么特別的東西,很難分辨是哪里的水域,其他人下意識想出水看看時,沈辭秋和謝翎卻不約而同看向了水域更深處。
逍風仙君察覺兩人面朝的方向,這次不用他倆開口,就主動問:“這次想朝哪邊去?”
這話就是他們怎么選,他就怎么跟。
其余兩人自然一樣,于是謝翎示意了方向,大伙兒都很省事地跟著往前。
越往深處去,水下越晦暗,簡直不像是水,而是沉甸甸的墨,神識的感知也變得模糊,往上是濃墨如頂壓得人窒息,往下是深不可測,看不透的深淵。
不知是不是環境有古怪,問天宗的真仙和白鶴真仙都不由打了個顫,清晰察覺了心中有不安與恐慌在蔓延。
在修真界,真仙僅在金仙之下,許多真仙呼風喚雨,好不快活,早已許久沒體會過恐懼為何物,可這是什么地方,竟能讓他們也如此不安。
白鶴真仙本想說點什么,看了看沈辭秋和謝翎,又強壓心緒把不安的話咽了下去,問天宗那位真仙卻忍不住開了口:“仙君,此地古怪,我們要不要……”
要不要回頭?
他口中的叫的是逍風仙君,深入到此,他們每個人都有察覺,逍風仙君亦然,他是幾人中修為最高的,早早就察覺了情緒不受控制被撥動了,但他能很冷靜地在識海中審視自己的情形,看得清這種不安并非來自靈感預警,那么只能是環境在操控心緒。
他尚要打起十足的精神,才能泰然處之,反觀領路的沈辭秋和謝翎,竟沒有絲毫動搖。
再次刷新了逍風仙君對他們神識強度的認知。
逍風仙君朝問天宗真仙搖了搖頭,真仙咬咬牙,努力克制內心的不安,繼續跟上,他跟白鶴真仙到后面已經將牙關咬得死緊,甚至控制不住有些打顫。
此刻神識對周圍的探查已然完全不管用了,就在他們好幾次生出退縮的念頭時,漆黑一片的水底忽然出現了一點光亮,哪怕只是微小如星子,也瞬間奪去了他們全部的視線。
不過一點微小的光,卻讓問天宗真仙和白鶴真仙眼睛都驟然發亮,回過神時,他們才驚覺方才那莫名的惶恐已經消失了。
幾人停在那團光亮邊,眾人先謹慎用靈力上去試探,卻只有沈辭秋的靈力有了反應。
沈辭秋在細細感受片刻后,抬手,碰上了那一點微亮的光團。
就在他指尖觸碰到的一瞬間,原本只有螢火大小的星子忽然光芒大盛,燦若旭日,周圍的墨色瞬間如潮水退去,白茫一片,刺得人睜不開眼。
等眾人再睜眼時,他們竟然已經不在海底,眾人仿佛經歷了一場水天倒懸,目眩神迷后,先前還在他們頭頂的水就出現在了腳下。
那抹光亮消失在沈辭秋手中,他身形輕盈地落在水面上,足尖點出圈圈散開的漣漪,他沒有動,可在謝翎剛靠近的時候,身形一晃,無聲朝旁邊倒去。
謝翎:!
他立刻伸手接住了沈辭秋,一聲“阿辭”卡在嗓子眼里,好歹沒情急之下驚呼出聲,他抱穩沈辭秋,抬手扣住他的脈門,用靈力探過經脈。
——探著沒有傷,謝翎也沒感覺到任何疼痛,還能察覺沈辭秋的識海非常平穩,呼吸也很清淺,與其說昏厥,不如說是平靜地睡著了。
與方才那團靈光脫不開干系,是傳承?考驗,還是別的什么?
不過目前看來,不像是壞事。
謝翎這才松了口氣,對圍上來的其余幾人點點頭,讓他們放心。
只是沈辭秋這樣,他們可能得找個地方先歇息一下,也不光是沈辭秋,逍風仙君從方才離開水底后,目光也總有點渙散,頻頻出神。
幾人置身的水域一望無垠,像是海,他們御風而行,在一處小島上落下,這座島嶼的形狀與周圍水面上躍出的鰭若金紗的魚讓他們確認了位置,這里是人族的月光海。
幾人在水邊就近找了塊地方,謝翎一直將沈辭秋抱在懷里,時不時確認他的狀態,白鶴真仙沒敢打擾,問天宗真仙本來想跟逍風仙君說說話,卻發現自家仙君望著魚躍海面驚起浪濤之景出神,也只得默默坐好。
沒了人聲,似乎很安靜,可海浪之聲滔滔不絕,遠方傳來海獸與魚群交織的歌,空靈又悠遠,在水天之間低回流轉,吟著滄海,可又似源自古老的桑田。
暮色四合時,那海洋的歌聲遠去了,沈辭秋睫羽輕輕一顫,在瀲滟的霞光中睜開了眼。
雖然面具擋住了雙眼,但他一醒,謝翎立刻就知道了。
謝翎全副心神都掛在他身上,見他終于醒了,才松了口氣,用手摸了摸他的面頰,輕聲問:“感覺如何?究竟發生了什么?”
沈辭秋躺在他臂彎間,怔怔瞧了他片刻,才慢慢回神,順著謝翎扶著他脊背的力道起身,搭著他的肩膀,坐在他懷里,想著該從哪兒說起。
“那光應當是個法器,現在……在我心口處。”沈辭秋傳音說給他一個人聽。
謝翎愣了愣,立刻抬手按住他心口,蹙眉:“我方才根本沒探出來。”
“它尚未認主,”也就是說沈辭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法器,“不過的確無害,而我剛剛,看到了群仙之鏡中所有的金仙。”
所有的金仙,自然包括玄陽尊和妖皇。
看到了他們正身在何處,正在做什么,夢里,沈辭秋時而仿佛離他們很近,時而似乎離他們很遠,他花了點時間,才控制住了夢中自己的視野。
倘若不是做夢,而是幾個金仙確實正在經歷的事……
那這抹光的來歷必不會簡單。
還有,有沒有什么穩定的方法能隨時探查金仙的動向?如果真能辦到,對他們來說可大有用處。
他倆正在傳音里交流著,沒注意到兩人此刻的姿態格外親昵,問天宗真仙猜他倆多半在傳音,看得眼皮直跳:人都醒了,哪家兄弟還會這么摟摟抱抱膩在一塊兒說悄悄話?
細思極恐!
按理說比他更早察覺的逍風仙君要么此刻會非禮勿視,要么勸誡自己別多想,總之會識趣不去打擾,可仙君卻一反常態,竟走上前,叫了他倆的名字。
“云雪云羽兩位小友。”
沈辭秋和謝翎停下傳音,看向逍風仙君。
逍風仙君這個做長輩的,居然在這一聲之后,反倒朝他倆行了個大禮,沈辭秋和謝翎一愣,終于發現以他倆的姿勢,此時真是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
好在逍風仙君并不是為了讓他們尷尬,此刻他臉上沒有了剛才的茫然,是一派舒心,是大徹大悟后的豁然開朗:“方才在水底那一片輝光之中,我看見了眾生,看見了命運,也看見了自己,這都是托你們的福。”
他周身靈光隱隱浮動,氣息圓融,逍風仙君一笑:“困擾我兩百年的疑惑迎刃而解,如今,我終于可以踏足金仙之境了。”
居然這就要晉階了!
沈辭秋和謝翎早已知道,沒多吃驚,但問天宗的真仙已經激動得溢于言表,手忙腳亂,差點話都說不利索,恭賀聲差點破音:“恭喜仙君!”
沈辭秋從謝翎懷中出來,兩人也起了身:“恭喜仙君。”
“此次多虧你們,這方玉牌還請你們收下。”
逍風仙君拿出塊玉牌:“持此玉令者,是我問天宗座上賓,有三次機會,可請大天命卦象。”
沈辭秋和謝翎都沒有抬手,沈辭秋搖頭:“無心插柳,當不得謝,何況我們已經拿過明道友的卜詞了。”
逍風仙君卻將玉令用靈力送到他們跟前:“徒兒是徒兒,我是我,我謝過你們,回去也得謝謝他,貴人相助,不報于心難安,兩位就收下,讓我安個心吧。”
他們修卜算一道的,最講因果緣分,話說到這份上,沈辭秋和謝翎對視,做了決定。
沈辭秋抬手,雙手接過玉令,和謝翎一起行禮:“多謝。”
逍風仙君這才滿意地笑了。
“我會在三重鏡找地方等待渡劫,就不再與各位同行了,祝諸君此去順利。”逍風仙君又看向自家宗門的真仙,“你……”
“我跟著仙君!”問天宗真仙毫不猶豫,“我為您護法!”
他寧愿花費時間,心道就算逍風仙君攆他他也不走,逍風仙君看出來了,失笑:“好。”
后輩一片赤誠孝順,他也不好辜負,若這位真仙此次群仙之鏡因他花費太多時間,遇不上什么好機緣,逍風仙君也會補給他,不會讓他吃虧。
幾人就此分道揚鑣,也不知明濯月給他師父算到了什么,不過沈辭秋和謝翎算是已經依諾完成了答應他的事,給了個好交代。
逍風仙君最后就選了月光海作為渡劫地,他和門下目送沈辭秋謝翎與白鶴離開。
問天宗真仙瞧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沒了外人,終于忍不住將自己憋了半天的話說出來:“仙君,那對兄弟之間……”
“咳,”逍風仙君輕咳一聲,“不要多想,也不要背后語人。”
真仙心道您這口吻不僅像在勸誡我,所以您也多想了是吧?他就說,不是他一人覺得云家倆兄弟關系不對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