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091[VIP]
那雙人抱得緊。
寧隨淵可以看見她薄衫下的那截細腰完全被他截獲, 密不可分,如一雙親密無間的璧人。
當然,寧隨淵也沒有忽略他的眼神。
不同于往日的疏冷與高不可攀, 那雙眼睛里充滿對他的挑釁和惡意, 丑陋,難看,像極了一條正在護食的狗。
明知這是他故意做給自己看的,明知這是他低劣的見不得光的手段,寧隨淵仍是不可避免地入了圈套。
心口收緊。
伴隨著細密難忍的疼。
他背在身后的雙手不知何時牢牢攥緊,面容淡薄一片,不知盯著看了多久, 直到有人從身側跑過去,伴隨著一聲高昂的“師尊”, 這并不平衡的安穩才算打破。
“師尊!你讓我一陣好找啊。”
少女嗓音輕快,由遠至近逼至腦后。
扶熒這才推開賀觀瀾, 回頭相望, 滿是詫然:“霄鈴?”她不可置信道,“你去哪兒了?”
“我不小心去了山那頭。”霄鈴隨便找了個借口, “師尊這是怎么了?”
霄鈴注意到他不正常的蒼白臉色,還有身上的血跡斑斑, 所有情緒登時被擔憂所取代。
賀觀瀾受無妄界反噬嚴重, 此時正是氣脈不穩時。
他沒有直接回答霄鈴的問題, 捂著胸口, 神色相較先前更是憔悴虛弱。
扶熒虛虛扶著賀觀瀾,簡單和霄鈴解釋道:“我們被卷進了無妄界, 在里面出了一些岔子。”
霄鈴跟在賀觀瀾身邊十七載,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
他替代扶熒上前將人攙扶起身, 眉心緊鎖:“師尊你還好嗎?”
未等說話,賀觀瀾先咳出一口烏血。
她心尖掐起,一時間也顧不得其他,對扶熒滿是哀求道:“扶姑娘你醫術高超,可否救救我師尊。”
此番提議過于冒昧。
賀觀瀾罕見地沒有阻撓或勸解,睫毛半抬,像是在期待扶熒會怎樣回答。
面對著霄鈴懇切的目光,扶熒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
左右為難時,一道聲音穿入
“太華山奇藥無數,醫仙更是個頂個的高超出眾,怎么也輪不到她來醫治吧。”
寧隨淵站在扶熒身后,面露嘲謔,“何況看司離君的狀況,也沒到要死的時候。”
霄鈴聽得一怔。
她自然認出了對方身份,但也沒有退卻:“我是在問扶姑娘的意見,與魔尊有何關系?”她咄咄逼人,“還是說魔尊和扶姑娘親密到能替她做下決定了?”
最后那句話無疑是往寧隨淵心口最深的地方扎,讓他無話可說。
寧隨淵冷著一張臉,又敏銳地從她的身體里覺察到決明燈的氣息,本就薄寒的神色變得更為危險:
也難怪,被燈鬼所傷不過兩日就能康復如初,起先他未將這個賀觀瀾這個小徒弟放在心上過,只以為是太華山的靈藥厲害,再看她這理所應當的樣子,這等要求分明不是一次兩次了。
找死。
眼底戾氣翻涌,他額前魔紋轉深,幾乎不給霄鈴反應的機會,周身氣勢化刃,直沖霄鈴心脈而去。
扶熒有所覺察,急忙利用隱青燈展開護陣,將那師徒兩人一同庇護其中。
下一瞬,就擋在霄鈴面前,高聲質問:“你瘋了?!”
她看向他的眼神透著不理解,還有輕薄的怒意。
寧隨淵本就氣不順,扶熒的這番保護在他看來就是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魔頭慣來心高氣傲,哪會愿意忍著脾氣,當即嗤道:“怎么,你要為了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靈修與本尊作對?”
扶熒的目光滿是疑惑,她不明白這人好端端地突然發什么瘋。
“這靈修與帝君無冤無仇,帝君動手前總要有個說法吧?”
寧隨淵憋著一口氣,“看不順眼。”
“?”
真是好生莫名其妙。
扶熒還想說什么,就聽身后的人悶哼了一聲,她急忙回頭看去,好巧不巧的,轉身的瞬間賀觀瀾便將腦袋垂在了她肩頭。
這顆腦袋重。
扶熒被壓得半身不穩,堪堪站好后,她伸手推搡過去,倒在身上的男人卻如一座大山不可撼動。
“霄鈴。”扶熒趕忙叫霄鈴幫忙。
她幫忙在旁邊攙著,故作為難,“師尊似是暈過去了,扶姑娘要不幫幫忙,先讓師尊去旁邊躺著。”
這樣下去確實不是個辦法。
于是在霄鈴的幫助下,兩人合力將他移到了旁邊平地。
寧隨淵一動不動,漠然相視。
最后冷呵一聲,拂袖離去,背影寫滿不悅。
成風為難地看著遠走的帝君,思來想去最終來到扶熒身邊,“扶、扶姑娘。”
扶熒抬起頭。
成風一臉無奈,“你不知道,帝君找了你一夜,整座山都翻遍了,他是擔心你,你能不能”說到這里,成風猶豫地看著不知道是真昏迷還是假昏迷的賀觀瀾,“去哄一哄?”
哄一哄?
哄寧隨淵?
扶熒愣住。
一直在旁邊暗暗聽著的霄鈴轉了轉眼珠,很快計上心來,她虛弱靠在樹干上,扶著腦袋,“阿熒姐姐,我頭暈”
阿熒姐姐這個稱呼一下將扶熒拉到了回憶里。
鮫人的平均年齡在五百歲左右,一百歲才算成年,于是等熟絡后,皎皎那只未滿八十歲的鮫人跟著她屁股后面叫姐姐,每時每刻都纏著她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霄鈴演得逼真,“自打和師尊走散后,我就不吃不喝滿山尋找,還遇玄鬼糾纏,想來是想來是中了那玄鬼的毒。”
她隨口胡謅一句,然而根本騙不過扶熒。
扶熒懷疑地看著她紅潤的臉蛋,猶豫道:“可是你這不像是中毒之相。”
“我不知道呀,反正我好不舒服。”為了給師尊爭取機會,霄鈴一把拉過扶熒的手,“不信你摸,我臉好燙,還有我師尊我師尊昏迷不醒,阿熒姐姐,你別走好不好?”
她無助可憐,看似都要哭了。
碧蘿本是不想搭理的,結果這人都舞到眼前了,哪有忍耐的道理,最后也顧不上旁的,毫不猶豫飛出魂器,啪一聲排開霄鈴握著她的那只手,雙手叉腰,兇巴巴地斥責
“你要點臉!”她大罵,“之前還罵我們家扶熒是小偷,現在就讓她留下來給你看病,厚顏無恥啊你!”
突然鉆出來一個人不說,還嗓門大,頓時把霄鈴吼得一愣一愣。
過后上下打量她一番,認出來人,跟著又冷笑一下:“我當誰呢,原來是火爆鳥。”
火爆鳥?
火爆鳥?!!!!!
碧蘿炸了,氣得跺腳:“你說誰火爆鳥?!”
霄鈴更是不裝了,神色懶懶,好整以暇:“誰跳腳我說誰。”
兩人在這邊吵得不停,成風也急得不行,“扶姑娘,不如我們先去找帝君?”
“不行”
“不行!”
原本不可開交的兩人齊齊同聲。
說完又給了彼此一個白眼,她的兩條胳膊被人一左一右用力拉住。
“阿熒,反正東西也拿到了,我們直接走吧,不和這小白眼狼一起。”這是碧蘿。
“阿熒姐,上次是我不對,你就留下來幫我照顧一下師尊。”這是霄鈴。
在兩道聲音中,還夾雜著成風弱生生地懇求,“扶姑娘,還是先去看看帝君吧”
然而在兩道尖銳的吵鬧聲中,他的聲音過于細弱不值一提了些。
成風只能閉嘴,將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扶熒身上。
兩個孩子鬧得她頭疼不止不說,兩條胳膊也在揪扯當中犯疼。
她疲倦地深吸兩口氣,先是將自己的左胳膊從霄鈴手上掙出,又將右胳膊從碧蘿手上掙出,“好了,別吵了。”
一句話,讓兩人安靜了下來。
扶熒瞥了眼倒在旁邊的男人,長睫將那雙清冷的眼眸完全遮掩,若不是它們時不時顫動,扶熒真該以為他是暈過去了。
不愧是司離君,裝模作樣有一套。
不過扶熒也不想讓霄鈴失望,她從口袋里翻找出一顆藥丸,在對方期待的眼神中送到賀觀瀾唇邊,“這是我先前煉制的丹藥,喝下就好。”
什么丹藥,不過是毒藥。
扶熒面無表情,就看他吃還是不吃。
換作以往,這顆神銷散傷不到他皮毛;然而賀觀瀾現下身受重創,即便他是三清之身,傷不到他的根骨,也會讓他多少吃點苦頭。
要是賀觀瀾聰明,就不該繼續裝下去。
倚著樹干的青年仍是一動不動,可是很快,眼睛就睜開了一條縫,見此,扶熒唇邊露出一抹涼涼的笑。
誰承想下一瞬,他便就著她的手將那藥丸含在了嘴間。
錯愕自她臉上閃爍即過,他蔫蔫耷著睫,溫熱的舌尖若有若無地從她指腹勾過,喉結跟著一滾,神銷散入腹。
他也瘋了?
扶熒陷入巨大的怔然。
賀觀瀾睜開雙眸,眼神依舊寂寂若深夜雪。
“多謝阿熒施藥救我。”
他跟著霄鈴喚他一聲阿熒。
扶熒未語。
霄鈴不知其中有異,只以為是扶熒真的用藥治好了賀觀瀾,喜不自勝,“師尊醒了?”
“嗯。”
霄鈴樂呵呵謝她,“多謝阿熒。”
扶熒頓時無言。
賀觀瀾還在看她,藥物發作的速度快,他唇色泛青,眼底離奇地染上笑意,“要是被九幽帝知道你用藥救我,許是會不快。”
扶熒:“。”
敢情打的是這個主意。
寧隨淵是走了,但不代表不關注這邊的動向,她所做的,他所說的,十有八九都落進了他的耳朵和眼睛。
扶熒抿著唇,表情悶悶。
賀觀瀾在霄鈴的小心攙扶下緩慢起身,胸腔間血意翻涌,他用靈力壓制,淡淡地看著扶熒,“你心愿所得,我也找到弟子,那么至此分別,不多叨擾了。”賀觀瀾轉身欲要離去,過后又頓了下,回過頭,“對了,至于無妄界里所發生的還希望阿熒能夠保守秘密。”
扶熒收了收拳,沒有應聲。
賀觀瀾也不在乎,逐步遠去,待到完全走出扶熒的視線,才豎起雙指重點心脈處,隨著吐出來的一口污血,那顆毒丹也跟著滾落。
霄鈴沒有注意到那顆混在鮮血中的丹藥,只是擔心地扶緊賀觀瀾,“師尊”
“無妨。”他用袖子擦去嘴角血漬,殘留的毒絲在五臟沸騰,抽痛,他不覺得難受,反倒有種離奇地暢快。
她是世間唯一知曉他不堪的人;
賀觀瀾忽然覺得,他并不孤獨。
作者有話說:
冷漠哥:你給我吃了什么,感覺熱熱的。
扶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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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092[VIP]
太華山仙云繚繞, 賀觀瀾依照以往先去小靈天找玄牝復命。
靈殿一如既往的無聲蕭寂。
神像矗立,數道影子密密匝匝匍至大地,霧氣一層接一層, 神相魏巍漸隱其中, 逼人不敢直視。
比起上次來,這里的聲音顯然又少了一些。
賀觀瀾低著頭,面無表情,不蔓不枝地將一切完整復述,罷了靜等師尊開口。
過了很久,他才聽到四周回蕩出師尊沉疴的喘息。
不知是不是錯覺,賀觀瀾敏銳覺察到他氣息轉散, 似有消融之相。
賀觀瀾擰了擰眉,不由抬頭輕喚:“師父?”
回應他的是玄牝越發痛苦的嘶啞悶喘。
他神色又變, 不由在這數尊神像中尋找著屬于玄牝的那一尊,小靈天的神像擺列依著他們平生修為, 隨時會有變動, 玄牝向來位列前茅,今日卻在最末端尋到了他的像。
那金像高大, 森寒,其威撼天, 此時隱有潰敗傾倒之相。
賀觀瀾有所動容, 猶豫許久, 再喚:“師父, 弟子說的你可聽清?”
霧中無人應答,連眼前的神像都毫無響動。
他神色閃爍, 正考慮離去時,玄牝終于開口:“吾兒回來了。”
飄蕩在腦后的聲音蒼老得像是一縷微末殘燭, 隨時有寂滅之意。
賀觀瀾回過頭,頓了頓,“回來了。”
“那魔頭勢頭當盛,不虛洲的氣運正朝他靠攏,他越是強健;我魂魄越是不穩。”說到此處,賀觀瀾看到像的瞳孔中漸隱暗光。
玄牝同他一樣,修的都是蒼生道。
蒼生正氣越是強悍,自身也越是不可撼動,反之亦然。
不虛洲本就靈氣飄搖,太華山雖還沒到強弩之末,但也早就不是當初鋒不可當的時候了。
三仙臺稱得上氣候的仙者寥寥無幾,倒是那寧隨淵,時過境遷仍只手遮天,照這樣下去,無需等不虛洲靈氣干涸,寧隨淵就能成為這天下的主人了。
“弟子要如何做?”
話音落下,黑霧凝結出一只手,沖他伸來。
“圣女既已得到生死卷,那她定然活不得多久。”黑霧緩緩綻開五指,掌心上躺著一顆猩紅色的珠子,“已成定局,不如多加利用”
賀觀瀾眉骨低壓,神色看不清明。
“這裁骨煙你收下”霧影糾纏,他嗓音粗噶尖澀,“讓她以身為器,凝煉蠱蟲,若能下在寧隨淵身上,任他重蓮之身,也難逃死劫。”
賀觀瀾瞳孔震顫,不可置信地望向玄牝。
他張了張嘴,半晌才聽到自己極為艱澀的嗓音,“裁骨煙傷人傷己,便是僥幸殺了寧隨淵,那母體也”
“她是決明身,又身懷生死卷,除了她無人可煉制其蠱。”玄牝語意加重,聽起來有了幾分不耐煩,“寧隨淵一死,你立馬帶她回太華山開啟眾生相,所以傷不傷她與你何干?還是說你動了惻隱之心?”
賀觀瀾沒有回答玄牝的問題,垂在腿側的雙手暗自收緊。
那顆珠子依舊一動不動舉在他面前,世間蠱毒眾多,這裁骨煙當屬萬蠱之王:它很特殊,凝練它需以至清或至陰之身作為蠱器,需以器身骨血喂養,約莫七日之后,蠱種大成。
然而至清身難尋,即便有,等到蠱種煉成的那日,母體也會淪為廢人。
扶熒
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她的樣子。
她慣來溫和,寧靜的皮下藏著比誰都要堅韌的骨。
師父說對了,他動了惻隱之心。
便是想要利用,他也想讓她最后體面些。
“弟子沒有。”賀觀瀾最終掩去所有情緒,“只是依照天命,她該要成為圣女。”
玄牝忍著不耐敷衍:“封她個圣女便可,你是掌司,太華山上,你說了算。”
賀觀瀾低眸垂首:“被天下人承認的,才算圣女。”他靜默須臾,“我已有妙法,師父無須擔心。”
“嗯。”玄牝隱隱有所覺察,“這蠱”
賀觀瀾收起那蠱,隨后作揖,“弟子這就去辦。”
他拂袖轉身,脊背挺拔,頎長身影逶迤在地上,轉瞬就被沉煙吞噬。
賀觀瀾先回朝云殿,又將自己閉關的消息遞令下去,最后才舍進了無虛秘境。
這是他親自編織,用于修行的小秘境。
此處天地不見,萬物不流,可以極大程度安護自身。
在這方寂靜洞天之中,賀觀瀾身著薄衣,銀發垂落,他安靜站著,一瞬不瞬凝視著掌心中的珠子。
眼底沒什么神情。
最后沒有片刻猶豫的,將那顆珠子整個吞服。
裁骨煙其名詩意,實則裁自身白骨,化血肉為煙。
蠱毒入腹,賀觀瀾立馬看到自己的四肢爬滿殷紅色的花枝,蜿蜿蜒蜒,猶如紅煙。
很快,腳下所踩的水面浮出影子。
這回他是黑發。
長生與他面容相似,卻又厭惡面容相似,便總想以這樣的方式區別出不同。
賀觀瀾不在乎,不在意,無所謂他在這種小事上較真。
他看見“自己”從水里爬了出來,水鬼似的,冰冷的五指貼上他脖前詭譎妖冶的花紋,“自詡癡情,屬實可笑。”
賀觀瀾眉眼冷淡,“我未動情,何來癡情。”
長生大笑,嘲他自欺欺人,“我們一脈同生,你騙得了自己,騙不過我。”
賀觀瀾懶得與此爭執,他的全部靈力要和蠱毒抗衡,自也分不出一些給他,兀自轉身,將整個身軀沒入寒玉之水之中,閉目不視。
池水冰冷洗骨。
他是三清軀,至清身,蠱毒很快纏繞白骨,貪婪啃食其骨血肉,即便賀觀瀾早有預料,仍是痛得大汗淋漓。
寒玉之水可保護心脈,卻抵不過蠱毒蠶食。
賀觀瀾捻起心決,一遍又一遍,他痛苦不堪,他的影子卻高高在上地欣賞著他的丑態。
“你做這些又有什么用?到頭來還不是會放棄她。”
“賀觀瀾,你生性自私,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自己,什么蒼生大道,天下正義,狗屁!你只是不想自己墮魔,不想自己得萬人唾棄!”
他繞著他的身體踱步,尖銳諷刺著他的生平。
裁骨煙侵蝕著他的血肉;而他在侵蝕著他本就不算清明的理智。
疼痛與煩躁交疊,一點點將最后的忍耐盡吞,賀觀瀾調動周身所有靈力想要將對方壓回識海,回應的卻是其極為劇烈地反抗。
“你憑什么關著我!”他抗衡抵制,“賀觀瀾,殺我的人是你!我只是道出你的不堪,事到如今你有何不甘!”
頭頂倒映出一副賀觀瀾未曾見過的癲狂模樣。
長生恨他,恨他當日棄之不顧,恨他光鮮亮麗,更恨他活著。
賀觀瀾也恨自己。
恨自己弱小,更恨自己無能為力。
“是,卑劣自私是我;虛偽不仁亦是我。”賀觀瀾閉了閉眼,因忍著疼,牙關不住顫著,他對著眼前的那人憤怒,離奇地牽了下唇,“所以我才能活著,不是嗎?”
略帶嘲意的反諷讓他的瘋狂驟然歸于消寂。
賀觀瀾看到那道影子眼底一閃而過失望,他將自己的身軀蜷縮在冰冷的潮水里,又說:“慈悲者先死;卑劣者當活,不甘的人是你,不是我。”
不知是不是賀觀瀾的錯覺,竟在長兄的臉上看到了從未有過的悲憫,他錯愕一瞬,還想看得更清些,然而對方很快在眼前化作一攤水,重新融進池底。
比起疼,好像這水要更冷上一些。
賀觀瀾把自己緊緊抱著,猶如沉在母體里的胎兒,唇色凄白一片,就在萬蟲撕咬當中,識海中又傳來一道平平寂寂的語調
“無憂,我當時,比你更疼。”
歸于寂靜。
他唰地將眼睛睜開,不知是恐懼還是旁的什么,那些糟亂的情緒充斥整個眼球,令他鼻翼擴張,幾欲失去冷靜。
賀觀瀾本應該忘記了。
可是碎裂的記憶像是再次拼湊起來的鏡子,重新在他的腦海里展現而出。
如此清晰,如此的不能逃避。
他應激般地開始嘶吼,咆哮,痛苦地將自己沉入池底掙扎抗爭,終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宣泄之中,蔓延在身體的花紋徹底綻裂,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猩紅的血珠洇若水中,化為紅霧,他躺在其中,猶如死去。
精疲力竭的時候,讓賀觀瀾分不清這是蠱在控制著他;還是養在識海里的那縷魂息作祟。
他覺得自己不能如此這樣下去,他需要清醒。
賀觀瀾向來心狠殘酷,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旁人,于是在理智潰散前,他取出不如意,狠狠鎖入了自己的心脈。
此法和自戕沒什么區別。
蠱毒需要養分,所以會與之抗衡,不讓他就此死去;不如意會鎖住心魔,讓他時刻維持清醒。
自我折磨,但是管用。
望著羽裂的胸口,感受著心脈處詭異的跳動,賀觀瀾長舒一口氣。
安靜了。
他不會墮魔。
不會。
賀觀瀾失笑,眼前光怪陸離,分不清虛幻真實。
恍然間又想起扶熒,長生說得沒錯,他確實動情,也許是愛她眼底慈悲色;也許是愛她滿心溫柔意,因為都是賀觀瀾迄今不可得,不可求的東西。
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曾在天命咒里看到過自己的結局,他們相互對立,注定不能共存。
倘若兩人間必須有一個人活著,那只能是他。
賀觀瀾睜開眼,眸中冷清一片。
他緩緩自池里站起,透過虛影,賀觀瀾看到自己全身斑駁破碎,無數道裂痕爬滿整個身軀,無一處完好。
旋即,蠱種脫身。
賀觀瀾抬手接住它,花苞似的形狀,耀眼的灼紅,一經開花,花瓣便會將心臟鎖住,無論神魔,一擊斃命。
賀觀瀾迅速離開無虛境,稍作偽裝,徑自赴往金鱗城。
妖界腐艷,處處流露著糜爛的色彩,賀觀瀾厭惡這里,不顧阻撓闖入主殿,在那張華美的榻上見到了悠哉聽曲兒的小妖王。
“聽人說有個不知死活地把外面攪得一團糟,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司離君啊”
云麒長腿曲起,閑閑閉著眼,長指隨著琴音在膝前敲打。
賀觀瀾全身籠著長袍,蒼白而清冷的面容,覆著一雙冬雪般凜冽的眉眼。
他不予交談,直接將裁骨煙甩了過去,“把這個交給扶熒。”
“嗯?”云麒這才睜眼,先是淡淡瞥了眼那蠱種,又將目光放在賀觀瀾身外的長袍上,饒有興味地笑了。
他直起身來:“這裁骨煙可不是尋常人消受得起的,嘖,司離君果真不一般”
這等輕佻的話讓賀觀瀾不滿皺眉,多看對方一眼都覺得惡心,更別提繼續攀談。既然東西送到,那也沒了繼續留下來的理由,賀觀瀾轉身欲要離去。
云麒突然叫住他:“我可以將這東西帶給扶熒,但是司離君也要和我做個交易。”
已經走到殿門前的身影頓住,回眸時的那一眼帶著不加掩飾的鄙夷,“交易?”賀觀瀾說,“你也配?”
云麒不惱,收起裁骨煙,一步步走了下來。
“司離君不遠萬里地來我這惡心的妖界,不就是不想讓扶熒看到你這副腌臜樣。”云麒吊兒郎當道,“再說,寧隨淵對我防備得緊,他看扶熒就像一條護食的狗,上次我就在那兒折了一條尾,風險很大的好不好。”
賀觀瀾冷笑:“寧隨淵一死,九幽自會被你收入囊中,一本萬利的買賣,你和我談什么交易?”
云麒從容不迫:“扶熒呀。”他語氣輕快,“九幽是我囊中物,扶熒又不是。”
這個名字換來賀觀瀾的一陣沉默。
云麒湊到他面前,逼近的一雙眸子像是黑夜里的兇獸:“寧隨淵死后,扶熒歸我。”
賀觀瀾指尖微動,并未點頭。
云麒并不急,耐心等他答應,畢竟蠱毒到手,賀觀瀾沒有不點頭的道理。
賀觀瀾沉吟:“即便我同意,你就篤定扶熒跟你走?”
“這就不關你的事了。”云麒說,“我只要你不與我爭。”
他自有他的謀算,不過這些沒必要告訴賀觀瀾。
仙人重諾,違約者自遭反噬,云麒要的只是他的一個點頭。
不出所料,賀觀瀾應允:“好。”
“行了。”云麒眉眼舒展,大悅,“來人,好生送司離君一程。”
賀觀瀾聽出他的陰陽怪氣,冷哼聲乘云離去,眨眼便脫離了妖界地域。
此行倒是也提醒了賀觀瀾。
他向來對云麒沒個正眼,區區半妖,從未放在心上過。不過要是寧隨淵順利死了,九幽再落在云麒手上,加上對扶熒的偏執,怎么也是件麻煩事。
看樣子得抓緊時間,讓那件事順利進行下去。
賀觀瀾思緒一動,調整方向,前往天禹仙山。
作者有話說:
冷漠哥愛扶熒,但最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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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093[VIP]
扶熒看出寧隨淵在和自己發脾氣, 回去的路上更是一言不發。
就這樣相顧無言了整整一路,當轎攆行出雁渡坪,快抵達酒泉鎮時, 扶熒才猶豫著和寧隨淵說了第一句話:“待我見過裴先生, 確定身體沒什么問題后,我們就回九幽。”
寧隨淵坐于主位,雙目淺閉,滿是冷淡之意。
扶熒知道他在聽著,他不說話權當是默認了,倏然又想到什么,音色緩緩:“裴先生幫我過多, 出來一趟,空手回去未免不太好看。”
暗示他想要給其送些伴手禮。
寧隨淵還是沒說話, 搭在膝上的指尖卻是跟著蜷了蜷。
扶熒再道:“所以可否繞個道,去一趟瓏城?”
瓏城是一座寶玉之城, 奇珍異物眾多, 只不過在和酒泉鎮相反的方向,自要繞一段遠路。不過對寧隨淵來說, 這點路途可有可無。
寧隨淵總算撩開了眼皮,眼底浸著一層薄冷的光。
“你倒是對他們上心。”
不是他, 而是他們。
扶熒一愣, 意識到他還在計較先前之事。
兩人本就有虞, 饒是她解釋了, 他也未必相信,反倒認為她故意欺瞞, 最后再落個對方不快,更是得不償失。
見扶熒沒有說話, 寧隨淵五指攏緊,落寞自眸中轉瞬即過,他冷著聲對外面的成風道:“去瓏城。”
扶熒作揖:“多謝帝君。”
他輕哼,更是不快。
轎攆自申時抵達瓏城,這座寶玉都城向來奢靡,更聽聞城主是個了不得的臨仙客,有其坐鎮,平日里也不怕玄鬼妖邪,城民自然過得舒心安然。
恰逢賞寶節,幾條長街堆滿販寶的攤販和慕名前來的外鄉人,街上人頭息壤,熱鬧非凡。
這些珍玩對沒見過世面的人來說算是稀奇,可根本入不了寧隨淵的眼,滿街琳瑯在他看來和垃圾沒什么區別,自是興致缺缺。
扶熒和碧蘿倒是逛得盡興。
前世扶熒困于一方,去得最多的就是萬清城的燈會,對這種賞寶節自是好奇;碧蘿身為神鳥,天性喜歡亮晶晶的東西,根本難逃誘惑。
“這對穗子好看。”扶熒撿起那雙翠綠的玉穗,在她發間比了比后,越看越覺得滿意,“不錯,襯你。”
碧蘿對著銅鏡晃了晃腦袋,發間的穗子也跟著搖搖晃晃。
見她喜歡,扶熒正欲掏錢,就見有人往桌上丟了幾塊碎金,她陡然愣怔,抬眸看去,對上寧隨淵墜過來的目光。
他沒說話,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面。
扶熒也跟著沉默,放下準備掏錢的手,在攤主喜滋滋的“客官慢走”當中跟上了寧隨淵步伐。
兩人氛圍詭異。
碧蘿實在看不過眼,湊到她耳畔低語:“阿熒,你要不還是哄哄吧?”
扶熒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瞥向他的背影。
人群熙攘,他身姿挺括,行走其中分外矚目,扶熒對著他的背影恍了會兒神,旋即失落垂眼,牽強地對碧蘿搖了搖頭。
她沒做錯什么,無須道歉。
至于哄人扶熒潛意識地覺得這是屬于另一個人的特權,不想拱手讓之,便裝傻充愣,想著總能糊弄過去。
碧蘿沒看出她在想什么,興沖沖地指著旁邊的小店:“我看到里面有一塊玉佩,很適合淵主,阿熒要不要買來送給淵主?”
扶熒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是一塊雙環白玉珮,通體剔透,竹紋環繞,不算太過招搖的款式,正好適合裴容舟的氣質。
扶熒想也沒想地走了進去。
見她進店,成風立馬貼了過來,附耳揶揄:“屬下剛才都聽到了,扶姑娘這是準備買禮物送給帝君。”
寧隨淵本想跟著進去,聽到這里步伐一頓,“送我?”
“是呀。”成風笑得曖昧,“扶姑娘這是準備哄帝君呢”
哄?
他又不是小孩子,何需人哄。
雖是這樣想的,唇角卻是不受控制地輕輕揚起,凝結了一路的郁氣剎那消散,就連看著天色都跟著清朗不少。
寧隨淵雙手環胸,故作不屑:“那種破玩意,上我墻我都嫌棄爛。”
成風忍著笑:“是是是,誰人不知帝君寶物眾多,哪會稀罕這些。”
“笑什么?”帝君睨過去,話雖為不滿,語氣卻是愉悅的,“再破的玩意,只要跟了我,那都是世絕無二的奇珍,有何好笑的。”
成風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沒繼續反駁,臉上的笑倒是一直沒下去過,過后,成風撞了撞寧隨淵的肩膀,“扶姑娘都送帝君禮物了,帝君若是不回禮,未免說不過去。”
寧隨淵倒是沒想到這茬。
他眉頭皺了皺,舉目環視一圈,最后去了就近的首飾鋪。
很快,姐妹倆拎著匣子出來。
那主仆兩人不見蹤影,扶熒見此又去隔壁鋪子挑選了一套文房四寶,這邊買完,寧隨淵那頭也剛好出來。
該買的東西也都買完了,幾人不作逗留,直接出了瓏城。
比起來時,轎攆里的氣氛明顯松快不少。
碧蘿嘰嘰喳喳地說著趣聞,又和成風炫耀扶熒送她的一干首飾,幾人間相處得極為輕松。
寧隨淵沒插嘴,眼神時不時朝扶熒那頭瞥。
她安靜坐著,偶爾回應碧蘿的話,看向她的眼神帶著溫柔地笑。
寧隨淵盯著看了許久。
直到成風出神,才緩慢收回視線。
“說起簪子,帝君是不是也給扶姑娘選了禮物。”成風聲音朗朗,回蕩整個華攆當中。
說罷,他瘋狂朝寧隨淵遞著眼神。
碧蘿也很是好奇:“真的?淵主也給阿熒買東西啦?”
兩人一唱一和,讓寧隨淵想忽視都難。
他面無表情,最后在四只期待得緊視之下,不情不愿地嗯了聲,然后用余光觀察著扶熒。
她好像沒什么好奇的情緒,只是低頭喝茶。
寧隨淵唇瓣緊抿,取出事先買好的匣子遞過去,“隨便買的。”
碧蘿替扶熒接過下子,迫不及待打開。
里面裝著一雙白玉鐲子,上面掛著兩個精巧的金鈴鐺,人一晃,鈴鐺清脆作響。
“阿熒,戴上看看。”碧蘿抓起她的手就想往上面套。
扶熒很快反應過來,急急忙忙抽回自己的手,“我手上的還沒摘呢。”
碧蘿這才注意到她手上還戴了一只細細的翠鐲子,恍然大悟,“那回去戴。”
扶熒嗯了聲,狐疑地看向寧隨淵,搞不清楚他這是做哪出。
寧隨淵也不說話,眼前兩人的氛圍又步入詭異,成風趕忙打破僵局:“說起來帝君選的這雙鐲子,和扶姑娘送給帝君的玉佩很是相配。”
本是一句破冰之言,卻換來姐妹倆共同的沉默。
碧蘿瞪著雙大眼睛,扶熒臉上也滿是錯愕,不必細說,兩人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
成風見勢不妙,心里一個咯噔,聲音收緊,小心試探:“是、是帝君的對吧?”
兩人沉默。
成風:“”
成風:“!!!!”
完蛋了啊!!!!
成風嘴唇顫抖,不由自主地繃緊身軀,隨后才戰戰兢兢看向寧隨淵。
好消息,他沒有什么表情。
壞消息,他沒有什么表情。
成風咕嚕吞咽口唾沫,火速起離:“我出去看看走哪兒了。”
二話不說直接逃走。
碧蘿腦筋轉得快,哪會不知道其中誤會,當即也不敢逗留,跟著跑出去,“那、那我去看看成大哥會不會看路。”
撂完話,轎內陡然空闊。
那雙鐲子被孤零零留在桌上的匣內,澄瑩澈澈,皎白生輝。
彼此靜默之中,寧隨淵強忍一路的火氣徹底爆發。
他身形未動,捻力使那玉鐲浮空,再聽砰的一聲,那雙鐲子在扶熒面前碎成粉末。突如其來的動靜令她心頭一顫,看向寧隨淵的神情也帶了幾分警色。
寧隨淵只是閉眼,眉宇間陰鷙籠罩,將整個氛圍拉至低沉。
她動了動指頭,這才說:“我給賀觀瀾喂的是毒藥,他信口胡謅,帝君不必放在心上。”
寧隨淵聽罷冷笑:“那他對你真是情深意切,竟為你甘愿服毒。”
果真。
他并不相信。
扶熒深深吸氣,避開他的相視,“帝君要是想要玉佩,我們大可折返回去,我再為你”
“那只是送誰的?”寧隨淵驟然打斷,又很快給出答案,“裴容舟?”
扶熒不說話,低頭抿著唇。
寧隨淵眼露嘲弄,“一個僅相處不過七日的男子,就得你如此青睞,我該說是他有本事,還是你過于容易討好。”
扶熒佯裝聽不懂,始終維持著安靜。
“如若你真是那般容易討好的人,為何偏偏對我視而不見?”寧隨淵質問,“你是厭我,還是恨我,抑或是故意耍弄我,見我為你忌刻生妒,你會開心。”
她的置之不理讓他煩躁,寧隨淵不自覺加重語氣,“扶熒,抬頭看我。”
然而他顯然沒有耐心。
不等扶熒抬頭,一股重力就把她拉至向他。
那雙大手緊緊桎梏著她那團纖細的腰身,下巴緊跟著被人強行抬捏起來。
離得近,她看到他漆黑眸底翻騰的冰冷和不甘。
扶熒張了張嘴,話未出口,溫熱的指腹就重重捻弄過來,壓得她下唇生疼。
扶熒強忍不適,繼續著剛才的話,“帝君要是喜歡,大可把它拿去。”
“你知道我喜歡的是什么。”他壓著睫毛,凝視著她清麗的眉眼,神色間不見偏執,禁錮中卻處處都是偏執。
扶熒無從可逃,索性放任。
這讓寧隨淵開始恨她,“你去找賀觀瀾,和他過了一夜;你又為裴容舟精挑細選著禮物,這一切我都依你,可是你有哪怕半點念著我嗎?”
說到氣極時,寧隨淵越發兇狠地摩挲著她的嘴唇,狠極了,甚至沒入她唇齒間,拉住她的舌頭用力掐緊,眼尾發獰:“你是故意為之,故意見我失魂落魄,故意與我作對,是嗎?你明知我不敢把你如何,才如此三番四次這樣對我,我越是難過,你越是暢快,是嗎?”
兩個是嗎之后,指尖徹底堵滿了她的口舌,扶熒說不出話來,嗚咽著被逼出眼淚。
淚染長睫。
她是真的怕了,雙手抱住他的手腕,想扯開,寧隨淵不讓她如意,反身將之按在身下
“可是你是不是忘了,本尊是魔,不是人。”
舌頭在玩扯中發麻,發燙,逐漸失去感知。
他仍不放過,惡劣壞心地不肯松開。
捻弄中黏膩一片,一行晶瑩順著嘴角和眼角抖落,她額間有汗,不正常的紅掛滿腮邊脖頸。
扶熒也不敢掙扎,害怕這會激起他的施暴欲。
她艱難喘息著,最后終于被她找到機會,牙齦上下用力,發狠咬上他的指尖。
剎那,滿口腥氣。
疼痛讓寧隨淵清醒了過來,瞳中戾氣一點點消解,化為湖水般的平靜,他抽出自己的手,修長食指掛滿瑩瑩,還有滴滴答答他的血跡,可是很快,那道傷痕重新愈合,未留下丁點痕跡。
扶熒倉皇地從他身邊逃開,背過身子清理著滿臉的狼狽。γúè擱
他對著自己的指尖若有所思,最后竟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扶熒回頭恰好看到這一幕,一怔,心頭跟著顫了下。
瘋子。
這個念頭一經脫落,對他更是厭煩抗拒。
寧隨淵滿不在乎地伸手過去,強求:“玉佩,給我。”
扶熒胸脯起伏劇烈,忍了許久,從儲物袋里掏出那個匣子丟過去,很兇地一下,不加掩飾自己的敷衍和煩躁。
寧隨淵低笑,反倒不是那么氣悶了。
他慢條斯理地打開玉匣,食指勾出玉佩在眼前晃了晃,再瞥向扶熒,目光玩味,“你給我戴。”
扶熒坐過去,順勢揪過玉佩,低頭尋他腰間的帶子。
他心情好,笑意吟吟地,“你說,這是送我的,還是送那窮醫師的。”
“你的。”
扶熒啞聲開口,舌頭依舊發麻發燙。
寧隨淵低睫看到她泛紅的嘴角,目光一黯,掐著她的腰,感受著掌下的緊繃,嗓音泛著冷,他說
“扶熒,我想要的,只能是我的。”
她指尖頓住,沒有說話。
望著垂掛在腰間的玉佩,寧隨淵緩緩松了手。
作者有話說:
暴躁哥:對,我改名了,現在我是變態哥,怎么著吧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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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094[VIP]
幾人下午出發, 臨落日前便趕回了酒泉鎮。
正逢夜飯的時候,家家戶戶燃起炊煙,兩邊的酒肆也都熱鬧得很, 打眼看去煙火氣十足。
裴家醫館在街尾, 扶熒和寧隨淵說自己先過去找人,如果診治無誤后再隨他回九幽。
許是轎上那一處讓他愉悅,寧隨淵罕見地沒流露出不快,反而干脆應允,自己擇了個茶肆欣賞黃昏景時。
因接下來的話不方便讓第三人聽到,于是扶熒也尋了個借口將碧蘿打發了去,兀自去醫館找人。
這個時候病人已寥寥無幾, 天冬正在前堂清賬,見扶熒進門, 眼中閃過驚喜,“姑娘回來啦!”
扶熒頷首, 環視一圈沒看到裴容舟的身影, 便問:“你師父呢?”
“師父在后堂呢。”天冬笑著說,“姑娘進去就看到了。”
扶熒直接去后堂找人。
后閣書架陳列, 擺滿大大小小的書籍,正中是一面四四方方的桌案, 桌上點著香爐, 青煙裊裊, 扶熒從中嗅到了薄荷的味道。
用于清腦的。
她仍是沒看到裴容舟, 猶豫著什么,就見有人從書架后走了出來。
青年那身泛了舊色的灰衫罩著清瘦的體形, 手上拿了本黑皮書,許是多日沒睡, 臉上可見倦色。
許是沒想到扶熒能這么快回來,他意外一剎,合上書卷問:“還順利嗎?”
扶熒點頭。
裴容舟:“坐,我替你把脈。”
兩人在那張矮案前面對面相坐,扶熒也順從地將手腕搭落過去。
裴容舟把脈的速度快,點了點頭:“脈象四平八穩,心脈略有游移,不過你剛融合這顆心,也正常。”
裴容舟給扶熒寫下藥方,讓她帶回去吃。
扶熒也算半個醫者,知道自己沒什么大毛病,此行主要是為了另一個問題來的。
在他寫字的工夫,扶熒開口:“先前拜托懷舟先生查之事,不知結果如何了?”
扶熒看到他指尖僵了一瞬。
裴容舟抬起頭,不知是不是錯覺,扶熒在他神色間看到幾分遲疑不定。
裴容舟躊躇許久,聲色溫吞:“我認為阿熒最好不再與那人牽扯。”
扶熒聽得愣了下,“此為何意?”她追問,“可是那千機引有旁的什么?”
裴容舟無奈地搖了搖頭,思慮再三后,最終還是從柜子里面將那東西取了出來。
是一個籠子,籠子從中隔開,分別放著兩只老鼠。
一只老鼠已經死去,因裴容舟事先用藥喂過,所以即便兩日過去,尸體也沒有腐敗的跡象。
另一只還活著,但也不像是活著。
它狂躁地在里面竄動,七竅流血,皮毛發青,一雙老鼠眼貪婪地盯著同伴的尸體,許是餓極了,最后竟啃食起自己的爪子。
扶熒看了會兒,“它們”
裴容舟指著左邊死去的老鼠說,“這是正常存活的老鼠服下千機引之后的變化;這邊是死后吞藥所產生的變化。”
扶熒對著那只癲狂的耗子陷入恍惚,不由得想起先前那群魔兵的樣子。
裴容舟說:“聚靈瓶從你給的毒液中淬煉出少許帶有魔氣的精粹,我想那就是最開始你服下的那部分。”
扶熒登時捏緊自己的十個指頭。
裴容舟忽而看向那只發狂的鼠,“它吞下的正是從中淬煉而出的。”
其意不言而喻。
扶熒脊背發涼,一股一股麻意順著尾椎骨竄至天靈蓋。
她生怕自己記錯了,于是又將早些時候的那個病案本從儲物袋里翻找出來,一頁一頁翻找著上面所記錄的癥狀,越看,那股麻意越深一分。
“扶熒,你沒有猜錯。”裴容舟那會不知道她此時在想什么,看向扶熒的目光帶有一抹悲憫之意,“如果這是從那些所謂活人身上得來的,那么他們理應死了。”
話音落下,扶熒眼前跟著一黑,本子轉而掉落在地。
她顧不上撿起它,雙手扣住桌邊,堪堪穩住身形,嘴里喃喃:“我以為,是我無心,所以千機引在我和那群魔兵身上的表現才有所不同。”
千機引,活人所服將死;死人所服將活。
那時扶熒不是沒有懷疑過,他們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為何中毒之象所指的卻是人死后的癥狀,屬實詭異。
扶熒畢竟初來乍到,加上身體有異,更從未接觸過魔兵,對此雖有疑惑,卻未想到那一步,最終只是留了個心眼,解毒時從自己的身體里先抽了一瓶子出來。
正因不了解,所以才交給裴容舟,讓他二次鑒定一番。
如果那群魔兵早已死去,為何還能清醒地站在九幽?
如果九幽宮沒有一個活人,那整個九幽城的百姓呢?想到那些死而復生的人,扶熒徹骨生寒。
倏然她又想到什么,緊著嗓音追問:“那他們有沒有可能是傀儡?”
裴容舟搖了搖頭:“千機引若下在死人身上,那么這人七日后便化作死傀,本就是傀儡的人,千機引又怎能生效?”
是啊,本就是傀儡的人怎能有用。
扶熒渾身泄力。
裴容舟滿是擔憂地看著她:“阿熒,那人定有隱瞞,此事對你不利,你不妨留在酒泉鎮,徹底遠離他們。”
她蒼白著臉色沒有說話。
寧隨淵到底要做什么?九幽封城是否和此事有關?他之所以尋找蘇映微會不會也是因為這個。
如果是這樣,那扶熒身為蘇映微的“轉世”,寧隨淵定然不會讓他輕易脫身,所以她必須回去搞清楚情況,最起碼也要確定一番,是不是除了魔兵,宮外的百姓也都是死人。
想到這里,扶熒一刻也坐不下去。
最后在裴容舟殷殷期待的目光中,扶熒毫不猶豫地用術法將桌上的兩只老鼠連同那個病案本一同捻滅,她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雙目清明且堅定“裴先生,這件事你知我知,再不能告訴第三個人。”
裴容舟擰眉,伸手拉住她,“阿熒”
他還想繼續勸說,就聽外面傳來天冬咋咋呼呼的聲音,“寧公子來了啊,姑娘和師父都在后堂呢,您進去就能看到。”
天冬是個憨的,想也不想地就對來人透了個清楚。
兩人聞聲都是一顫,扶熒當機立斷地把胳膊從裴容舟手上抽離,轉身準備出去。
裴容舟卻不忌諱似的,再次相攔,語氣匆忙了不少:“我不知你想做什么,但無論如何,都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番。”
他低頭瞥過來的那一眼不是作假,含著情真意切的擔憂與關心。
然而他聲音壓得再低,仍是清晰遞到了寧隨淵耳邊
“考慮什么?”
竹簾嘩啦聲被人撩開。
那道高大身軀山似的傾軋進來,影子鋪滿腳邊,似笑非笑,“考慮留在這窮鄉僻壤,還是留在你這小破醫館?”
寧隨淵說話不留情面,毫不掩飾對他的不屑與蔑視。
裴容舟臉色驟變,看向他的目光同樣轉為冰冷。
裴容舟在這酒泉鎮再有聲望,也始終是個凡人。
寧隨淵陰晴不定,加上對她多有間隙,遷怒也就是他一念之間的事。
扶熒不愿局面變得難堪,再未收場前及時擋在寧隨淵面前,“我心脈不穩,裴先生不愿我過多使用靈力,這才出言勸之。”
“是嗎?”寧隨淵明顯不信。
扶熒把他早早寫好的藥方拿起來,“若裴先生有心讓我留在這里,何苦多此一舉寫這方子。”
寧隨淵看著那方子,靜默。
扶熒眼見要糊弄過去,“快入夜了,我們即刻啟程吧。”
寧隨淵身形未動。
他瞇了瞇眼,雙眸警示地在他身上一掃而過,緊接著,竟繞過扶熒來到了那張桌子前,指尖沿著桌邊輕撫。
注意到這個動作,兩人的心臟同時提了起來。
“怪哉,裴先生這后堂竟有魔氣漂浮。”
扶熒喉嚨收緊,不敢呼吸。
裴容舟目光閃爍,嗓音溫潤而平緩,“鎮守忌憚先前玄鬼一事,便命在下留了些體/液,以備不時之需。”
有的地方是會這樣,殺死玄鬼后留下些皮毛,研制成末灑在門外,誤導玄鬼以為是同類,讓它們不再對人攻擊。
寧隨淵涼涼一嗤,終于收了手。
見此,她緊繃的神經這才得以放松。
寧隨淵先出的門,扶熒臨行前回眸相望。
裴容舟的身影籠在一縷縷煙霧中,只言未語,沉默中可見寂寥。
她于心不忍,抬手召出隱青燈。
扶熒用青燈化出一縷青芒,這是燈魄,扶熒將這燈魄遞到了他胸膛
“此物會護你順遂無憂,若真不幸遭難,也能助你抵過一次危險。”扶熒收了燈,施施然行禮,“先生所做,扶熒沒齒難忘。”
他像是哀傷,又似是無奈,唇瓣囁動片刻,最終只能目送著扶熒身影遠離。
直到再也看不見,裴容舟才緩緩將掌心貼至胸口。
那里有她留下的一縷燈魄,裴容舟知道這不是為他,兩人間的所有情誼也不過是借了他這張與她舊人相似的幾分模樣罷了。
說不清為什么,裴容舟只覺得不舍,還有遺憾。
如果此生都無緣相見。
那么他最后只求她歲歲安寧,永世無虞。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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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095[VIP]
告別了酒泉鎮, 幾人再坐轎攆騰空離去。
到九幽約莫半夜,碧蘿靠著扶熒先睡,成風則在外駕車, 寧隨淵倒和原先沒什么兩樣, 默默然地捧著本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書看。
扶熒閑時掃過去一眼,書沒名字,不過這么久過去,硬是半頁沒翻,想來也就是做個樣子,便合眼沒理了。
寧隨淵還真不是做樣子。
書是剛才順手牽羊抽出來的,寫的都是寫藥理之方, 藥材名一個賽一個稀奇古怪,就算寧隨淵不認為自己是個文盲, 也不得不承認,里面有些字他確實不認識, 也看不懂。
想到兩人先前交好相談的畫面, 寧隨淵氣不順。
他的視線從書本上撩起,不咸不淡地瞥向扶熒, 少女正在給枕在腿上睡覺的碧蘿順毛,眉眼溫和地猶如一株月下的清蓮。
魔尊向來臉皮厚, 他把書轉到扶熒那一面, 指著上面的字問:“怎么讀?”坦蕩, 不見半點羞愧。
扶熒抬眼看過去, 上面寫蘡薁。
于是告知:“蘡薁,ying yu。”
還特意放慢讀了一遍。
寧隨淵挑眉, 順勢問:“哦,做什么的?”
扶熒沒有想要和他說話的欲望, 敷衍道:“下面不都寫了。”
寧隨淵懶得看,說:“它寫得不好看,我想聽你說。”
“”這人誠心找茬來了。
顧念著碧蘿正在睡覺,扶熒也不想和他因為這些小事再起爭執,便說:“一種野果,果肉與根莖都可入藥,算不上稀奇物。”
得到了回答,寧隨淵很是滿意,又懶洋洋靠回榻上,繼續翻看起來。
扶熒這才發現這書似乎是裴容舟書架上的,不禁扯了扯唇角:“裴先生對他這些藏書珍貴得緊,帝君又不懂這些,何必奪人所愛。”
這話落到寧隨淵耳邊就是:他不如裴容舟有學識,還偷了人東西。
寧隨淵不悅:“日后你教我,我自然能與他一樣懂。”
扶熒:“”
莫名其妙,懶得搭理。
扶熒索性閉目假憩。
說學習,實則也是裝裝樣子。
寧隨淵看了幾行字就頭疼得很,甚至生出幾分煩躁來,想把書甩開,又怕被扶熒取笑,最后只能硬著頭皮,裝模作樣地翻來翻去,還假裝看懂似的點點頭。
這些小動作自然落到了扶熒眼里。
她覺得好笑,也真的笑了出來。
寧隨淵用書本半遮著下半張臉,露出雙狹長銳利的眸,看她笑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實,黑亮的眼眸跟著閃起光來。
此時,轎攆停下。
寧隨淵面上神色頓時收斂,落了書瞥至轎外:“何事?”
成風壓低聲音:“妖族。”
聞聲,扶熒不再裝睡。
他表情冷,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天氣陰郁,似山雨欲來。
那些籠罩在天邊的濃云不是烏云,后面掩了不知多少妖兵,寧隨淵細數氣息,不多不少剛好四百人。
妖氣渾厚,看樣子都是金鱗城的精銳。
寧隨淵哪能不知道他們來者何意,便是清楚,也沒有把這些烏合之眾放在心上。
寧隨淵站起身來,對云那頭高聲道:“云麒,本尊今日心情好,你速速帶著你的人離去,本尊既往不咎;若不然,一個都別想走。”
說到最后,他咬重了力氣。
后頭果真走出一道影子,少年赤色云衫,坐在高頭大馬上,額前帶著同色的抹額,笑意吟吟,像是一點也不怵。
“我是來尋人的,不知九幽帝能否給個機會。”
寧隨淵向來不是話多的主。
他跳下轎攆,又遞給成風一個眼神,成風領悟,架著轎攆折返身后。
人走后,寧隨淵自也沒了后顧之憂。
他召出龍泉戟,神器出世,剎那間天云驚變,掩于濃云之后的妖兵精銳無處遁形,全部照顯。
這些妖族身形最低也是八尺之高,各個是身懷異能,銅墻鐵壁,雷電抽過,猶如小山傾壓。若是尋常的妖魔見了寧隨淵,未等動手便威懾在他氣質之下;這些妖兵不同,即便面對寧隨淵,也絲毫不露半分退意。
寧隨淵不禁面露贊色:“你倒是養了一批好狗。”
云麒收下這份夸贊,回敬一句:“不如九幽帝,一人可抵萬軍。”
“好。”寧隨淵說,“你別后悔。”
上次讓他逃命已屬開恩,寧隨淵本不是善心大發之人,他若求死,他自當成全。
意外的是四百妖兵并沒有打斗的跡象。
只見他們取出一截細細小小的青竹,對著寧隨淵所在方向鼓腮吹動,寧隨淵覺察有詐,然而為時已晚,那些銀白的粉末鋪天蓋地地聚集起來,將天地隱藏其中。
這東西不知是什么玩意制成的,寧隨淵驅動靈力卻難以驅散,此時盡頭傳來云麒快活的笑聲:“誰和你打啊,我又打不過你,那不是自討苦吃嘛。”
寧隨淵:“!”
氣血上涌。
寧隨淵額前青筋跳動,下一瞬,身形化龍,騰躍九空。
這是他第一次顯出龍身。
四肢盡褪,皮膚爬滿鱗甲,腳下的影子跟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終化成一條巨大的黑龍。
黑龍身軀龐然無比,遮天蔽月,近乎壓蓋整座大地,身上玄鱗如鐵,雙瞳如晝,龍息蔓延萬里,九州承受不住其龍脈震動,竟齊齊發出嗡鳴,似有迸裂之象。
然而這還不是結束。
只見月隱星藏,萬物消聲,風雨雷電全部跪服人下,那四百妖兵更如螻蟻一般,僅靠龍息便潰散成灰。
扶熒不知外頭發生了什么,還想撩開簾子看,卻被不知何時醒來的碧蘿阻攔。
先前還安然睡卻的小姑娘此時臉色蒼白,維持不了人形,化作一只小鳥虛弱地倒在了她懷里,“龍息不可直視,切莫看,切莫聽,小心傷及心脈。”
寧隨淵的真身已有一萬五千多年。
淵主這個稱呼從來不是輕易叫叫的,當下不虛洲靈力飄搖,萬物不定,他從不輕易顯露真身,倘若化形,光是吐息便能摧毀這本就搖搖欲墜的九州地脈。
所以無人敢殺他,無人敢掠,更無人敢靠近。
扶熒□□是決明燈所凝,一顆假心掩于心間,保不準受此迸裂。
碧蘿清楚寧隨淵已經是收著了,它真正的身軀可完全掩蓋三山四海,那是真正的可怖。
扶熒聽著臉色發白,急忙將碧蘿收回魂簪,順便將簾子緊了緊。
即便如此,她還是不小心從縫隙窺見一隅,霧云騰騰,隱約可見玄黑色的鱗在其中隱顯,放眼看去竟全是那東西,連片刻空隙都沒有。
扶熒頭皮發麻,忙不迭掩好窗子。
下一瞬,只聽砰一聲,有人掉了進來。
赤衣黑發,像是
“云”
扶熒還沒來得及叫人,少年就一把撈過她的腰身,抬指在空中畫符:“四海藏我身,天地任我行,遁!”
不是!
怎么就遁了!!
眨眼間,扶熒被帶到虛境。
這是現實與虛幻的交界之地,也能理解為幻境,不過是以肉身為陣,維持不了太久。
一旦安全,云麒立馬松開扶熒,跪地咳出一口血來。
扶熒這才注意到他頭頂的耳朵和一條毛茸茸的尾巴露在外面,想到碧蘿的情況,想必云麒也是承受不住龍壓。
云麒趴在地上緩了緩身,這才擦干凈嘴角血漬站了起來:“好個寧隨淵,都說他真身動九州,今日所見,確實可怖。”
扶熒沒看到寧隨淵真身,如今只是警惕地盯著面前的云麒。
她的視線讓云麒一愣,急忙解釋:“阿熒,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
扶熒皺著眉看向四周。
云麒解釋說:“這是破空術,約莫能維持一刻鐘。”
時間緊迫,云麒也不敢耽誤正事。
他將裁骨煙取出遞過去,“此蠱名為裁骨煙,是我意外所得。”他事先準備好了說辭,“我知道你和寧隨淵在一起是無奈之舉。寧隨淵是順應而生的魔尊,光是憑借你的那本書,殺他絕非易事。”
云麒一字不漏:“這蠱非同小可,你只需將這只蠱蟲種在他心口,七七四十九天后,蠱蟲與其心脈相連,鎖他經脈魂魄,任憑寧隨淵神通廣大,到那時也無計可施,最后只需一把匕首,就能讓他魂死消亡。”
這正是裁骨煙的恐怖之處。
汲取了三清之軀的裁骨煙自然也是至純之物,下在他人身上悄然無息,一旦時機成熟,它將與心脈合二為一,讓對方變成一個完完全全的廢人。
扶熒面無表情地看著那朵漂浮在他掌中,猩紅猶如藤蔓的小花。
云麒騙她不知其中奧妙,他也沒有看出來她已經有了生死卷,任何蠱毒都難逃她一眼。
裁骨煙一萬年才能生出一株,需得至純至陰身喂養而成。
誰人都知道賀觀瀾是當今不虛洲唯一的三清之軀,那么這裁骨煙如何而來也是不言而喻了。
問題是為何會落到云麒手上?
扶熒沉默地打量著他的表情,果真在那從容之后看到一絲慌意。
她突然想到賀觀瀾先前阻攔她尋找生死卷,最后卻又默認,也許那時他就想用她的身體渡煉這蠱。
老實說,這樣的機會擺在扶熒眼前,她確實會同意。
她也想不通,賀觀瀾為何最后改變了主意,主動煉蠱,唯獨篤定的是,他一定和云麒達成了共識,那個交易不出意外的話就是自己。
扶熒掩藏好所有情緒,“你不惜犧牲百名部下,又將這蠱送我,我不信你是真的出于好心。”
云麒說:“你也看到我妖族處事艱難,殺了寧隨淵,我奪取九幽,百利無害的買賣。”
扶熒知道他沒有說謊,暫時沒有追問他和賀觀瀾的關系,暗自將那蠱毒藏于魂燈當中。
見她收下,云麒舒了口氣。
扶熒卻說:“你不會就想這樣放我回去吧?”
云麒愣了下。
扶熒緩慢道:“寧隨淵警惕,你擄了我,又突然放了我,未免說不過去。”
云麒沉思,這個確實。
“那”
“走吧。”扶熒神色懶懶,“做戲做到底,你直接把我搶走,讓他主動去尋我。”
不單單是為了騙寧隨淵,扶熒也有自己的盤算。
寧隨淵坐在這個位置上,惹萬人忌憚,除了本身實力的關系,他也絕非真的傻子。裁骨煙說是無聲無息,但也說不好會被他發現,所以她必須策劃好時機
這件事不能馬虎。
這一切扶熒已經思慮好了。
她被云麒所俘,受盡委屈,他不遠萬里前來相救,最終俘獲她心,情深相許,共作鴛鴦,待到情意深濃時,再悄然無聲地將那裁骨煙下在他心臟,一切發展合情合理。
云麒先是意外,接著是沉默,最后是委屈。
他反應過來扶熒是想利用他成為他們感情的催化劑,不甘地蜷了蜷指尖,“要是真能殺了寧隨淵,阿熒可會到我身邊來?”
扶熒沒有給出答案,抬眸注視著他身后破裂的碎空,“不好說,不過時間似乎要到了。”
感受著灌進來的風聲,云麒心里一緊,當機立斷地準備二次施展術法。然而他受龍息影響至身,一時間竟難以施展開。
看著他額前滲出的密密的汗水,扶熒這才意識到寧隨淵確實非同小可。
她雙手捻訣,這次無需符牌便能使用天地遁形術,扶熒問:“去哪兒?”
去哪兒?
云麒自然是不能回金鱗的,寧隨淵那是個瘋子,要是帶著扶熒回城,那他必然會想方設法闖入金鱗,驚動萬千城民。然而時間緊迫,云麒暫時也想不到個好去處,半晌,一個名字閃過腦海
“蘭溪谷。”
扶熒頷首。
她也確實不想和云麒回金鱗,就怕涉及無辜;這云麒能考慮到這點,也不是全然不在乎妖族生死。
為了保證真實,施術前她特意將昏睡的碧蘿留了下來,也算是作為一個線索,旋即捻訣,兩人同時離去。
砰!
虛境被一只龍爪徹底撕裂。
當青色的小鳥從半空墜落時,一雙修長五指虛虛接住。
寧隨淵漠然地望著掌中早已失去意識的碧蘿,又抬眼看向遠方。
轟隆一聲悶雷響過,積攢許久的雨水這才落了下來。
大雨避他而行,不久之后,成風喘息著跑來,“尊上”他忌憚其威,此時委身行禮,不甘抬頭,“四周尋遍了,未見他們身影。”
話音落下,成風注意到他掌間那抹綠,跟著怔了怔,繼而低頭繼續沉默。
寧隨淵遙遙望著遠方,眼神比這雨水冰冷,“走。”
成風小心翼翼:“碧蘿還沒有醒,我們去哪兒找扶姑娘?”
寧隨淵背對而行,在碧蘿身上掃眼而過,“來不及了。”他說,“他既敢膽大包天自我眼下搶人,那我就去屠了他金鱗城。”
小小妖族,竟也三番四次觸怒于他。
寧隨淵并非善人,先前放他生路是懶得與螻蟻相爭,既已如此,他還何須再留臉面?
他小兒以為扶熒在他手上就能拿捏住他?
他偏不,他偏要逼他出來。
蘭溪谷位于瑤山北,是一僻壤山地,因有瀑布相連山谷與溪水間,故此得名蘭溪谷。
到了地方,云麒也恢復大差不差了。
他興致勃勃地領著扶熒往前路走,穿越兩山之間,聽見谷內鳥鳴長旋,與溪流聲交匯,向來也是個遠離塵世的清凈之地。
越過山路,視野驟然寬闊。
扶熒意外地在瀑布下看到一處小屋子。
云麒快速跑過去,又回頭對扶熒招手:“阿熒姐姐快來。”
他臉上的喜悅不像是假的。
扶熒猶豫了會兒,跟著進門。
破舊地茅草屋長久未有人居住,風吹日曬中竟也沒有就此傾塌,院中還有一塊菜園子,如今荒廢,長滿雜草和野花。
她又環視一圈,看到地上有一個破舊的木馬。
“屋里有床,阿熒姐姐今天就睡這兒吧,待會兒我收拾一下。”
云麒動作快,說著就拿出掃把開始清理滿屋子的蜘蛛網。
扶熒頓了頓聲:“一個術法的事。”
云麒指尖一頓,朗聲道:“沒事,這是我昔日所住的舊地,還是親手打掃比較好。”
扶熒也沒有強求。
在他打掃的這段時間里,她就四處閑轉。
蘭溪谷的夜靜謐,清冽冽的溪水底下躺著一批又一批睡覺的小魚,許是真的沒有危險,即便扶熒伸手撫動,下面的魚也沒有驚醒的跡象。
“阿熒,你若餓了,我抓來給你吃。”
少年清朗的聲音登時出現在身后,扶熒急忙收回手,仰頭去看。
他眼睛很亮,爍爍的,干凈又天真。
扶熒從溪邊起身,搖搖頭:“它們未曾見過危險,既然只來這一次,又何必讓它們日后膽戰心驚。”
云麒不在乎這些,“你不吃,也會有大魚來吃,在意這些未免無趣。”
扶熒笑了笑,不過多解釋。
那間草房子已經完全清理干凈了,扶熒走進去,云麒卻沒有離開的跡象,感受著她疑惑的注視,云麒理所應當道
“我擄你來總要有個理由。”云麒說,“阿熒姐姐,我長得不比他們差,我還年輕,不如假戲真做,你也不吃虧,還能氣到那寧隨淵。”
妖族對男歡女愛從不避諱,云麒又確實對她存了幾分喜歡,在他看來這事兒是順理成章的,天時地利人和,扶熒沒有拒絕的道理。
想當初蘇映微饞他身子他都沒給,現在給扶熒還是便宜她了。
年輕的妖王是這樣想的,扶熒聽得卻是一陣無語。
“你就不怕寧隨淵遷怒起來,把你我二人都殺了?”
云麒不屑嗤了下,“你能睡我是我有本事;他入不了你的眼是他窩囊,殺我只會證明他窩囊。”
扶熒:“”
云麒笑吟吟地湊過去,“所以如何?”說著他半跪在她腳邊,主動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她掌背,“我很會伺候人的。”
望著那雙清澈的眼眸,扶熒不適地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云麒喜怒無常,心思比寧隨淵還要深,誰曉得他再打什么主意,她不動聲色地看向窗外,“這里應該是你和你母親住過的地方吧。”
云麒聞聲一僵。
“在這樣的地方做那種事,如何對得起你的母親。”
他臉色驟變,眸底閃過陰郁,“你是如何看出的?”
如何看出的?這可太明顯了。
原著里本就提及過云麒悲慘的身世,加上他來時的興致盎然,不難猜出這就是他們逃難時曾藏身五年的地方。
云麒的生母出身低微,云麒作為半妖被其母誕下,自不受人族喜歡。
為了保護幼子不受傷害,她便跋山涉水,帶著云麒躲到蘭溪谷,一直到云麒五歲,被當時的妖王帶回金鱗。
“猜的。”扶熒語氣淡淡,“沒想到你就認了。”
云麒低著頭,神色不如先前明媚。
他顯然落寞了幾分,又緊巴巴地看向扶熒,“那你就不問問我原來發生了什么?”
扶熒搖搖頭,別說她知道,就算一無所知,也不想探究他人過往,何況她并不喜歡云麒。
見她表情漠然,云麒突然生出些許偏執,“你不想知道,那我非要告訴你。”他面露譏笑,“人族不喜我們,將我和母親驅逐出城;她一個女子,漂泊無依,想要活著談何容易,最后只能用身體換些干糧,帶著我一路北行。”
這條路太遠了,遠她要出賣自己許多次,才能護著云麒來到這里。
母親貌美,其名遠揚,即便是躲在這僻壤山谷,也仍難逃厄運。
“那夜有山匪尾隨而至,阿熒你猜怎么著?”云麒愉悅地勾起唇角,“我把他們全吃了,骨肉帶血,一個不留。”
扶熒瞳孔閃爍,不禁看向他。
月光晃在少年臉上,映出他天真又殘酷的表情,“我母親卻是一點也不怕,她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最后主動引誘他人入谷,做我口糧。”
這也是為何,這片山谷多年來未有人踏足,因為不敢,因為他們怕。
云麒吃了三年人。
這蘭溪谷的溪水下沉了不知多少具殘骨尸骸。
“母親說,凡事以我為先;我樂,她樂;我苦,她苦。就算我與你再此歡好,她也只會欣慰。”云麒牽起扶熒的手,“畢竟在她看來,這個世上除了她,無人會愛我,在意我。”
他手指冰冷,一截一截捏著扶熒的指骨。
扶熒皺了皺眉,反手握住他的指頭,再聽咔嚓一聲,他的兩根手指徹底彎折,看起來詭異又可怖。
云麒卻不覺得疼似的,無辜對她眨眼,“我兒時如此可憐,難道你都沒有半分動容嗎?”
扶熒冷漠起身:“可憐之人數以萬千,如今你高踞王位,萬民稱臣,有何可憐?”
云麒聽罷,低低笑了。
他重新將手指頭掰回原位,可惜地聳了聳肩,“那你說,如果我不貪圖你的人,把你劫過來干什么?”
這確實是個問題。
扶熒動了動嘴唇,正欲開口,忽見云麒臉色一變。
“怎么了?”
云麒捂著自己的腦袋,似是痛苦地哼了聲,片刻咬牙:“狗/日的寧隨淵,他闖入了金鱗護陣!”
瞬間,扶熒臉上血色跟著褪盡。
妖界的護法陣與他神脈相連,若金鱗動蕩,云麒自會受到其擾。他原以為寧隨淵會直接來找他,卻沒想到他會夜闖金鱗!!
云麒揮手綻開窺天境,夜火灼灼中,寧隨淵坐在自己那張熟悉的王位之上,下面黑壓壓地跪了一地的人。
他像是能看到他們似的,隔著窺天境沖他涼涼勾唇
“我只給你半個時辰,若你半個時辰內將扶熒送至九幽,那我不動你的人;如果你執意躲著,吾也不攔。”
說話間,寧隨淵指尖一抬。
就近的妖族七竅流血,倒地化為一縷殘煙。
他笑意加深,寒意畢現:“要一個女人還是要你這座城,我勸妖主好生掂量。”
云麒氣得攥緊拳頭,牙關跟著發顫。
“哦,對了。”他耷拉著眼皮,“你知我這人閑散不住,所以這半個時辰我定會找些事做,是死幾十個,還是死幾百個,就看他們在妖王心里的分量了。”
這話分明是故意挑撥臣民和他的關系!!
云麒是靠著手段坐上王位,可是一旦真的不顧妖民生死,他們必將謀反,就算寧隨淵離開,留給云麒的也是一攤子爛事。
云麒目光陰鷙,他原先以為寧隨淵是個空有一身蠻力的莽夫,可是云麒卻忘了,他能稱王,怎會真的只有蠻力,而無手段。
作者有話說:
↑他純瘋批↑
隨機紅包貼貼,太晚了,明天再精修一下。
第96章096[VIP]
當水境自眼前消失時, 云麒仍維持著原先的姿勢。
扶熒注意到他攥緊的手在不住打顫,眼底滿是冰冷的恨意。
直到天邊漸漸亮起瑩白的光,一縷接一縷, 撕破天際, 同樣也撕碎他神色間的厭薄,轉為扶熒從未見過的平靜。
他緩緩回到床邊坐了下來。
扶熒臉色晦晦,“你要放棄他們。”
云麒面無表情,“就算我把你帶回去,他照樣會屠殺金麟。”
寧隨淵就是這樣的人。
殘酷是他的底色,在他那里從未有過公允二字,與其皆失, 倒不如留扶熒在側。
他看著她,猛地打起了別的主意。
扶熒哪會不知道云麒想什么, 低低一笑,“所以呢?你想破罐子破摔, 與我做一夜夫妻, 覺得這樣就能贏過他一次?”
云麒不語。
扶熒表情肅穆起來:“氣他一次,舍你全城, 將兒女情長放在你族人性命前,你可分得清什么是孰輕孰重?”
云麒別開頭:“金麟上下不過是忌憚我的身份, 又何嘗對我真的有過敬重。他們恨不得我死, 我自然也不在乎他們的死活。”
云麒不屬于金麟, 也不屬于人族。
五百年間他見慣冷眼, 坐在這個位置也不過是為了復仇和爭得一口氣,讓瞧不起他的人都睜大眼睛看著昔日那個被他們瞧不起的少年如今高居王位, 掌管著他們的生死。
想到這里,眼前驟然變得晴朗起來。
是啊, 他本來就不喜歡那些妖族,寧隨淵以此要挾又如何?他們真死了又如何,現如今扶熒在他手里,他才是掌控主權的那個。
扶熒目光沉沉。
天越亮了,她視線自下,寶玉似的一雙眸子,浸著湖一樣的冷色。
“你若真是為了復仇,又何必與寧隨淵不對付這么多年。”
云麒聽得一愣。
“你若真的厭棄金麟,又何必將自己囹圄至今。”
“你若真的不在乎他們,剛才又為何那般動怒?”
三番質問,讓云麒無話可說。
扶熒深吸一口氣,背過身:“我不是你的城民,無法評價你的為人。可他們要是不對你信服,百年間早已揭竿而起,另謀出路;你只是一介孤王,金麟若有人存了反心,你真以為以你一人之力可以抗衡?”
云麒張了張嘴,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扶熒:“你這般推脫否認,無非是覺得自己對不起自己的母親,你見識過你母親在金麟所受的苦楚,你恨他們,也無法原諒自己,覺得金麟是罪地,覺得金麟每一個人都是弒母的兇手;你若保護金麟,便是背棄母親。可是云麒,你有沒有想過,心存責任并非可恥,你是她的兒子,你也是妖族的王,是整個妖族的倚仗。”
云麒低著頭,眼眶猩紅一片。
沒多久,淚水啪嗒啪嗒往手背砸。
他是恨。
恨他的父親,兄長,恨見死不救四處嘲笑的妖們,恨行走至今聽到的每一句嘲弄諷刺。
可是扶熒說對了。
他不再是當初那個年幼無知,如老鼠一般四處躲藏的孩子;他能看懂這個世間的不公,看到金麟無數個支離破碎的家,也看到許許多多和他一樣的妖。
他只是不甘罷了。
云麒抬起那雙紅著的眼。
扶熒站光下,日影迷碎,她清冷皎潔,好像和他相隔兩個世界。
這是第一次,云麒生出羞恥之意。
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羞恥。
扶熒對他說:“寧隨淵知曉我在你身邊,他也知道我厭惡他濫殺無辜,所以那些話,應該只是嚇嚇你。”
云麒落寞道:“她將我引去九幽,為的就是我的命。”
扶熒想出一計,踱步到他身側耳語。
云麒聽罷大愕,眼中多了幾分讓人看不懂的情緒,他咬了咬唇,“會不會委屈你?”
扶熒搖頭。
云麒還想說,就被扶熒打斷:“此計能救你,也能救金麟,我也能借此機會將蠱下到他身上,三全其美的法子,受點苦又算什么。”
云麒沒說話,算是認同了這提議。
扶熒催促:“去吧,別耽誤了時間。”
他不情不愿地頷首,先行離開蘭溪谷。
直到少年身影遠去,扶熒才淡淡垂眼。
她告訴云麒,讓云麒騙寧隨淵對自己下了離魂術,因為先前受到他龍息反噬,此時正在遭受傷痛折磨。如今自己離魂之身,繞無意識地孤身往九幽而去,看他是來找她;還是非要留在金麟與其糾纏。
換作以前,寧隨淵定然不會相信這樣的激將法;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以他現在的情誼,十有八九會撤離金麟。
當然,傷痛是用來騙云麒和寧隨淵的,她沒那么狠心真的給自己幾刀
刀子是不能給,有樣東西卻是非吃不可的。
好在這兩樣東西不算難尋,扶熒用了兩刻鐘,騰云越了兩座山頭,就在山壁夾縫找到了赤節草和百落蘇。
對凡人來說,這兩樣草藥算是比較難得的草藥,它們一個長在懸崖夾縫;一個長在群山高處,此藥一個性溫;一個性冷,按理說是不能一同服用的。
可是依書種記錄,只要將它們用琉璃火熾烤,就能凝結成歡情丹,簡單來說就是春/藥。
琉璃火是至純火。
以扶熒現在的身軀可以驅動,她將兩種藥草放至一個小藥瓶里,用琉璃火烤了小會兒,由于沒有藥爐,最后凝出的歡情散也都是粉末狀。
扶熒沒挑,整瓶送服。
藥效發作需要點時間,再利用書種壓制,足夠她抵達九幽。
她不敢耽誤,即刻啟程,快到伏敝山時,又特意選擇雙腿慢行。
在扶熒磨磨蹭蹭的這段時間,寧隨淵早已出了金麟。
他神色不善,全身裹滿鷙氣。
成風后方勸道:“帝君無須擔心,興許就是云麒詐你,說不準扶姑娘已經安然回到九幽了。”
不久前,云麒竟孤身回到金麟,同時也帶去了扶熒的消息。
他站在寧隨淵腳下,頗為羈傲地對寧隨淵道:“你我都是言而無信之人,若我將扶熒送到九幽,魔尊不信守承諾可怎么辦?”
不等寧隨淵發作,那少年便笑得惡劣:“所以我給她下了離魂散,依照我的命令往九幽去了。帝君要是信得過,現在去還能追上;帝君要是信不過,我們就在這兒打一場,反正最后折損的不是我的修為。”
旁的小妖小道也就算了。
像寧隨淵這種天地大魔,擅闖任何不屬于他的陣界都會遭到反噬,以他的修為自然瞧不上金麟法陣的這點微末反噬,若在此真的大開殺戒,少說也會吃幾年苦頭。
云麒知道他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說出來最多就是讓自己的話顯得有分量。
“哦對了。”他詭魅一笑,“先前帝君龍息撼天震地,她一個弱女子難以抵抗,如今又是離魂意識,怕”
未等話音落下,年輕魔尊的怒氣就撕裂了妖殿金柱。
寧隨淵深知自己真身的可怖,多年來從不敢以真身示人,就怕遭來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自認莽撞,當時又被云麒攪亂心智,想著扶熒有成風所護自然無礙,可是即便真身有所收斂,卻忘記她身軀里所含的那顆假心有多么脆弱。
百年修為的大妖都抵不過他一個吐息,更別提她。
“他要是敢詐我,我自然也敢踏平金麟。”寧隨淵說,“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那么大膽子。”
寧隨淵一邊壓抑著胸腔激昂的怒意,一邊俯瞰著腳下大地。
伏敝山就在眼前了。
寧隨淵放緩身形,閉目以神識牽連山脈,神識綿延,萬物盡容識海,忽而,一抹氣息闖入,寧隨淵倏然睜開雙眸,身影在成風眼前化為一團霧氣,頃刻間就來到了想要到達的地方。
他收回術法,穩穩落在腳下。
綠樹成蔭,那抹嫩黃的影子倒在池水邊,猶如一朵將開的雛菊。
所有的不安,憤懣,煩躁,在見到她的那刻起都跟著平息了。
寧隨淵緩慢靠近,連呼吸都減輕不少。
“扶熒?”
像是生怕驚動她,寧隨淵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輕柔。
她像是聽到了,指尖無意識地動了下。
下一瞬,緩緩坐了起來。
寧隨淵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她雙臂無力,虛軟地支著上半身,輕薄的紗裙沾著一路過來的塵土,云鬢作亂,玉簪歪歪地別在發間。
她臉色潮紅,雙眼猶如醉酒般迷離,一層輕薄的水霧籠在那雙眼睛里,讓寧隨淵分不清她是醒著還是依舊不清醒。
然而沒等他靠近,那道纖細的身軀就要重新墜地。
寧隨淵飛身過去,在她二次倒地前將她一攬入懷。
扶熒很乖地在他懷里靠著。
她很燙,寧隨淵能感受到,低頭下去立馬看到她紅透的耳垂和胸前不正常的起伏。
他以為是龍息讓她受傷,寧隨淵立馬咬破手腕,將龍血往她嘴里送。
“喝完就沒事了。”
龍息能讓人神魂斷離;重蓮血卻能將人醫治。
她那顆心里有他一滴血,自然會事半功倍。
“嗯?”扶熒茫然地撩起睫毛,像不認識他似的,看了許久,“你是誰?”
這也不像是受傷的樣子。
寧隨淵以為她是受離魂術所束,正欲助她掙開術法,卻發現她身體里根本沒有中術的樣子,便又以為她還沒有緩過神。
最后好脾氣地說:“寧隨淵。”
扶熒靠在他懷里,不解地看著他流血的手腕,“受傷了。”她竟取出手帕替他護住那咬傷,“流血,會痛。”
寧隨淵一怔,不可置信地看過去。
她一本正經,又像是在心疼他所受的傷,動作輕柔而小心地用帕子裹住手腕,并且牢牢打了個結。
她何時對他這樣好脾氣過?
喉結跟著滾了兩圈,寧隨淵在無奈中失笑。
“離魂術也沒有讓人變傻的作用,那就是你被龍息嚇傻了。”寧隨淵抿了下唇,右臂自她腿彎下穿過,輕輕松松將人整個抱起。
扶熒環著他的脖子,看向他的一雙眼睛很亮,“你真好看。”
寧隨淵步伐一頓,整顆心徹底沉下
不但脾氣變好,甚至都開始夸他臉了。
完了。
這是真傻了。
作者有話說:
暴躁哥:完了,傻了。
妹寶:拿出了影后級別的演技。
我懺悔,我去和小伙伴打雙影奇境了,所以沒好好更新,游戲真好玩啊
隨機紅包貼貼
第97章097[VIP]
寧隨淵馬不停蹄地抱著扶熒回了燭明殿, 他行步匆忙,抽神交代成風。命他前去醫閣叫人過來診治。
剛剛把人放在拔步床內,還沒來得及喊翠瓏侍畫來伺候, 一雙滾燙的手就拽住寬袖, 重新將他拉了回去。
寧隨淵不得不委身過去。
比起最開始發現她的時候,此時她的面頰更是緋紅,如櫻桃碾碎染在腮上,混著一抹難以使人忽視的潮氣。
他手背沖額前探去,滾燙。
“我找翠瓏侍畫為你更衣,醫閣的長老也馬上會來,你”
未等話音落下, 預想不到的事情陡然發生。
她一手搭在他肩頭,一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跟著起身,柔軟夾香的唇率先印了過來。
年輕的魔尊從未想過她會突然吻來, 雙唇相依的陌生感讓他心頭狂動, 雙眸盛滿驚意,還有莫名的情動。
扶熒尋著那兩片好看的嘴唇, 含吻,舌尖跟著探過去, 觸一下再立馬分開, 游魚似的勾著他。
“難受”
她一邊親一邊嘟囔, “寧隨淵, 我難受”
寧隨淵自恍惚中緩和過來,大手輕而易舉桎梏住那兩條纖細的腕子, 強行把她按回床上后,表情若有所思著什么。
“帝君, 醫閣的人到了。”
殿外傳來成風平穩的聲音。
寧隨淵嗯了聲,神色莫名,隨后道:“叫進來。”
簡短三個字,讓床上意識半清的扶熒徹底慌神。
在她的預想中,寧隨淵不會放著她的情毒不管,二人魚水之歡必定水到渠成,最后在情起時將裁骨煙種在他心口,保證他無知無覺。
可是現在若醫閣的人來了,難保不會發現端倪!
扶熒顧不得什么了。
心一橫,完全扯下了身上的衣裳,幾近半赤在他眼前,腳步聲逼近耳側,望著貼過來的那團玉潤白皙,寧隨淵眉心狠狠跳了跳。
“等等!”寧隨淵聲音急切,臉上第一次生出幾分狼狽,慌里慌張地想給她重新把衣裳穿好,對外面喊,“先去外殿候著,別進來!”
雖然不知帝君何意,那扇門到底沒有打開。
扶熒被歡情散折磨的呼吸急促,寧隨淵同樣不好受,他鬢角布著層薄寒,想給她穿衣服,又不敢看,更害怕碰到不該碰的,結果哆嗦半天也沒遮住什么,反而游離當中讓她發出難耐的哼喘。
寧隨淵僵住,那是因為有些地方被勾起來了。
扶熒算是明白了,這人先前兩回都是和她擺架子,雖意外于他的品性,扶熒卻不能和他這樣僵持下去。
她雙眸迷離地落在他擰在一起的眉頭上,“云麒云麒害我,我不從,這才跑出來的。”
果然是那小子!!
寧隨淵攥緊拳頭,見她和自己說話,便以為她有了意識,索性扯過旁邊的錦被將她嚴嚴裹住,一臉肅穆:“無妨,我先讓翠瓏為你更衣,九幽良藥無數,定能治好你。”
“”扶熒默了默,眼中含淚,“帝君莫不是忘了?我既為醫者,若真有法子,如何會如此狼狽?”
他沉默。
扶熒發出抽噎聲,“帝君要是不愿意就放我在這兒待著吧,等熬過十幾個時辰,自會緩解。”
十幾個時辰?
寧隨淵怎么可能會放她一個人在這里干熬十幾個時辰,何況她心脈不穩,若有耽擱
這么一想,魔尊心亂如麻。
他繃緊唇瓣,不言不發時看起來格外駭人。
她主動示弱,神色間罕見地流露出幾分委屈:“在這里我只能靠你,除了你,我不愿意給任何人”
寧隨淵心虛微動,沉吟道:“要是你自愿,我自然歡喜,可”可這是藥效作祟,要是做了,和乘人之危有什么區別?
如今她是珍視之人,寧隨淵不想不清不楚,也不想等她清醒后落個埋怨,再將兩人的關系就此拉遠。
他知道他不好。
最起碼在扶熒心里,他一點都不好。
可是這么不好的他,偏偏喜歡上了這世間最好的女子。
寧隨淵低著眸,氣焰落寞。
扶熒不知帝君在想什么,被子裹著她,她熱,心里頭也燥。
扶熒不好催促,只能伸出手拉住他的兩根手指晃了晃:“我現在這樣和你說話,你覺得我是清醒還是不清醒?”
魔尊未語。
片刻,張了張嘴:“你不喜歡我。”
他垂著睫,隱約可見低落。
所以這么半天是計較這個?
嘴唇囁嚅半晌,竟想不出以何種言語面對,或者說她想不到寧隨淵會計較這些。
他要權有權,何苦計較這點微末的喜歡。
扶熒覺得嘲諷,最后緩慢支起身子,一點一點挪坐到他懷里,綿軟的掌心溫柔捧起他的臉頰,低眸看去:“既然這樣,就讓扶熒為帝君證明”
寧隨淵當即怔住。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扶熒。
青絲亂著,膚白紅唇,含云惹霧的一雙眼,正深情凝著他的唇,寧隨淵喉結滾動,覺得自己的嘴唇也跟著燙了起來。
旋即,她親吻過來。
那雙纏在脖上的手臂像是一雙水蛇,坐在他身上的軀體更是融融一團嬌。
她親得很慢,猶如在品嘗著什么佳肴。
直到貼在臉頰的呼吸開始凌亂熾熱,扶熒才一點一點鉆進他的衣襟,貼上那結實的肌理。
接著,又抓住了什么。
腦海中轟然炸開。
他失去了理智。
寧隨淵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翻身將她壓在那冰涼的錦緞,反客為主。
他的臉貼很近。
蘊含著讓扶熒熟悉的情動瘋狂,恍恍惚惚中讓耕耘者的變成了日思夜想之人的替身。
寧隨淵不知她在想什么,兇狠纏了過來。
咬她的鎖骨,還有更深的地方。
她抱著他的頭,睜眼看著床幃上搖晃的穗子。
之后摘下發間青簪,讓一頭發絲徹底松亂,手又環住他的背,將指尖那抹朱紅無聲無息地順著他的脊背送了進去。
萬無一失過后,扶熒松了口氣,閉眼相迎。
帝君初嘗滋味,有大把的力氣。
毒兩次就徹底解了,他卻不夠,牢牢鎖住那截細腰,將之按在被子里反復搗鼓。
直到聽到悶悶的哭聲,他才猶豫停下,但沒有離開。
寧隨淵掰過她的臉,盯著她臉上的淚看了會兒,“好了?”
扶熒不喜歡在這個時候說話,不舒服動了動,想借此機會離開。
他卻俯身而來,身影如山,密密覆著她,不給她任何躲藏的機會,“再等等。”寧隨淵勸,安撫地輕她圓潤的耳垂。
扶熒只能閉著眼睛繼續晃。
一萬五千多歲的魔尊還算年輕健壯,此刻終于找到機會,哪肯輕易放過。
是扶熒先前小看了他,直到眼睜睜看著外面從天黑到天明,再從天明到天暗,才終于感到心慌。
這么下去,別說等蠱毒發作;她恐會死在這上頭。
這樣的死法未免太不體面,扶熒徹底急了,不由分說開始推搡:“帝君,夠了。”
帝君正在頭上,不愿放她,反而用那撕爛的披帛直接將她雙手捆了,繼續搗捻。
扶熒沒了辦法,只能哭。
先是小聲啜泣,接著改為無助地哭吟。
哭聲頻繁,不得不讓寧隨淵分神抬眼。
她已經完全清醒了,只是臉色不好看,甚至被欺負得一塌糊涂,寧隨淵這才想起她不如自己,更不如自己的母族那般有精力。
龍本就貪歡,更別提是空渴了萬年多的魔尊。
寧隨淵草草了結了最后一次,不依不舍地離開,把她撈入懷里緊緊圈抱住。
“藥解了?”嗓音干啞,帶著一絲微散的薄欲。
扶熒聲若蚊蠅,仍在顫抖,“昨夜我就告訴你。”
昨日
寧隨淵沉住,這才發現外頭過了三日。
他有罕見的心虛。
再看懷里的人,確實被折騰得可憐。
寧隨淵抿了抿唇,“抱歉。”他沉吟,“我沒忍住。”
扶熒扭頭用猩紅的眼睛瞪了他一眼。
這么一瞪,反倒讓寧隨淵心情大好,不過有件事還是要說清楚的。
他眼神專注地望著她:“既然你醒來了,你要是因此怪我,我也”
“我要洗漱。”不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扶熒擦了擦臉上淚痕,艱難爬了起來。
寧隨淵自覺虧欠,抱著扶熒去了后殿的浴池。
偌大浴池水霧繚繞,空無一人,不禁勾起了扶熒最開始的記憶。
在這里,寧隨淵當著她的面殺了一個人。
她默了漠,垂著眸子:“我要單獨洗。”
“水深,我還是叫翠瓏來吧。”寧隨淵知道她不會同意自己留下,便提到讓婢女前來伺候。
扶熒搖頭,執意一個人。
寧隨淵沒有法子,捻咒把自己收拾干凈后,將浴池讓給了她。
等人走后,扶熒將自己酸軟的身軀浸到了池中。
此乃靈泉水,有調養之效,池水包裹全身的剎那,疲憊感一掃而空。
浴池四周的壁景可自由更迭。
念動間,四面星辰浮現,她泡在池里,仰頭看著天墻上一閃一閃的星星,滿心歸寂。
蠱毒發作需四十九天。
四十九天后,她會賜他一把匕首。
松快。
可好像更多的是孤寂。
扶熒仰頭閉眼,回想的竟是沈應舟離去那日。
那夜燭火微明,他們在床上坐了許久許久,也說了許多,直至分別,直至不復相見。
扶熒一直沒有告訴他,那時她身懷有孕;
死去的夫君也永遠不會知道,他已為人父。
作者有話說:
扶熒死的時候孩兒差不多 還不到兩個月吧
明天會多更新一點的,魔尊即將嘎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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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098[VIP]
扶熒沐浴過后, 發現寧隨淵還留在寢殿沒有離去。
幾日里的狼狽已經收拾得干干凈凈,衣架上掛著身朱赤色的衣裙,許是他命人準備的。視線一掃, 又見桌上放著餐盒。
見人出來, 桌案前看書的寧隨淵當即起身。
“洗好了?”
扶熒點頭,去屏風后把衣裳穿好。
隔著鏤空屏風,隱約映出曼妙起伏的曲線,想到那些荒唐事,寧隨淵免不得耳根一熱,不自在挪開目光,下一瞬又忍不住偷偷看她。
扶熒穿戴整齊, 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頭發還散著, 烏綢茂密,乖順地披在脊背, 一直蔓延至腰部。
許是剛沐浴過的原因, 那裸在外的肌膚都泛著一層粉,寧隨淵卻注意到她脖頸處的咬痕, 那是他高漲時控制不住留下的。
想來是咬深了,不然不會留到現在。
寧隨淵佯裝自然:“吃飯吧。”
扶熒坐了過去。
他遞過筷子, 比任何時候都要熨帖, 仔細看還能發現他眼底未散的愧意。
扶熒沒有點破, 接過筷子細嚼慢咽。
“碧蘿還好嗎?”吃了兩口, 扶熒關心起小鳥來。
寧隨淵:“偏殿養著呢。”龍息傷了碧蘿神識,不算嚴重, 但也要靜養三四日。
她沒吭聲,繼續吃東西。
寧隨淵再次偷瞥過去, 少女低眉垂眼,一口一口嚼著,無端讓人心暖。
等她吃完,寧隨淵命人收拾干凈,才道:“接下來要如何?”
“嗯?”扶熒像是不理解,眼露茫然。
他也不自在地干咳一聲,“我想封你為王后,可是如果你不愿意”寧隨淵沒說下去了。
扶熒眼中一閃而過意外。
寧隨淵不敢和她對視,擱置在膝前的雙手緊握成拳,透過那張緊繃的英俊面容,扶熒感知到了他的不安和緊張。
她笑了笑:“不虛洲的人都會知道我是你的王后嗎?”
寧隨淵看過來:“本尊會讓他們知道。”
是承諾,也是篤定。
扶熒問:“要是帝君反悔呢?”
他垂眼沉吟,“龍族一生只會認定一個伴侶,除非我死,不然絕無可能。”
她沒說話。
寧隨淵害怕逼得緊,安撫道:“你不用因為這件事產生負擔,或者因為這件事就非我不可,我知道我虧欠你過多;我也知道你不喜我的本性,如果”
他說了很多,扶熒沒有聽完,湊過去親他的嘴角,“愿意的。”她勾著唇笑,抬起來的眸子滿是春色。
漂亮可愛得不像話。
寧隨淵被迷了心竅,呼吸跟著凝滯。
在扶熒想要起身之時,寧隨淵徹底按捺不住,一把拉她入懷,低頭去尋她的雙唇。
魔尊不善接吻,勝在好學。
比起昨日兇戾的觸碰,他顯然掌握到了訣竅,含口允,捻弄,用舌尖描摹,旋即霸占她的口舌,直到她氣息急促,失了力氣。
眼看失控,扶熒急忙阻攔。
“我會吃不消的。”
他喘息著松開,又戀戀不舍地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直到氣息平復,才啞聲開口:“你真的愿意?”
這個問題他問了第二遍。
扶熒點頭。
他仍是不安,扣著她的腰牢牢抱著。
“不是誆我,不是騙我?”
扶熒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張嘴在他耳朵咬了口,“我是不喜歡你的本性,但也看到了你對我的好。既然你愿意為我改變;我也愿意接受現在的你。”
寧隨淵心跳如鼓,依舊緊抱不安。
他閉了閉眼,靠到她懷里,“扶熒,我此生從未有過奢求,你要是敢騙我,我就”
就什么呢?他不舍得傷她的命,最后也只能是自己先認命。
扶熒輕而易舉捕捉到魔尊神色間閃爍過的暗色,不知他在難過什么,于是主動拉起魔尊的手放置身前,感受著掌下突然而來的溫軟圓潤,他詫異抬頭。
扶熒親他的額心,“只準一次。”
寧隨淵肩膀跟著一顫,什么低落,什么雜亂的思緒一掃而空,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沒有工夫抱她去榻上,索性直接將人按在了圓桌。
扶熒的一次對寧隨淵來說卻是一整夜。
待她累得沉沉睡去時,寧隨淵輕手輕腳收拾好自己,兀自去了重華大殿,接著召大臣們覲見。
寧隨淵座下共有三十八名臣子,分別管轄著各自的區域,平日里各司其職,鮮少入殿拜見。像今日這樣把所有人召集過來,也屬罕見。
九幽帝高坐王臺之上,言簡意賅地宣布了自己即將立后的喜事。
這么多人里,最為開心的便是先前遞折子讓他娶妻的老臣了,其余人等自然不敢反對,加上扶熒先前救魔兵有功,眾人都應允得干脆。
這里面只有成風面露擔憂。
送走大臣們,他猶豫不決地來到寧隨淵身前,卻看見向來學識淺薄的帝君正在翻看一本古籍。
“帝君,您這是?”
“找個好聽的封號。”寧隨淵一遍翻一遍回應。
“”成風沉默了一下,“這事兒交給別人辦不就好了,何必帝君費心。”
“不可。”寧隨淵說,“不單單是封號,大婚所有示意本尊都會親自操辦。”
那群迂腐連九幽都沒出去過的老臣們懂個屁,扶熒是他這輩子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王后,他自然要親力親為。
見帝君如此,成風臉上不見半點開心,只有憂慮。
“帝君,再過不久就是溯回日了,您不準備獻祭圣女了,是嗎。”
寧隨淵指尖頓住。
他合上書籍,沒有抬眼,反問成風:“你真覺得她是蘇映微?”
成風一怔:“帝君何意?”
寧隨淵自諷般地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玄羅十二穢,迄今為止只剩丹光一人。五百年前被我重傷之后,他想利用百殺錄再回人世。現如今,那兩本書都在扶熒身上,你覺得他是生是死?”
成風皺了皺眉:“丹光若真在世,不會如此老實。要么死了,要么就在某處茍延殘喘。”
“是啊,要么死了;要么茍延殘喘。”寧隨淵疲憊地靠著王椅,“要是死了,九幽詛咒難以破解;要是沒死,以他現在的身軀怕也難以解咒。不管扶熒是不是圣女轉世,于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帝君”
寧隨淵說:“成風,這些年來,都是命數推著我走的,可是唯獨這一次,是我真正想要的。”
成風攥緊拳頭,神色中透著不忍。
“青梧對我有恩,我自然不會為了一自私欲將九幽棄之不顧。所以”他雙眸清明,笑意朗朗,“在溯回抵達前,我仍會繼續尋找破咒之法。如若走投無路,我將獻祭溯輪,在我死之前,我會將飛云鼎傳給扶熒。”
寧隨淵:“這不虛洲恨我者眾多,隨著我魂死覆滅,九幽陣法將不能再護此地,所以你要助她坐穩位置。她是我的王后,縱使九幽城民不愿,但只要有你在身側,也會堵住那悠悠眾口。”
成風看出來了,這不是他心血來潮的主意,而是早就想到的結果。
那張面容年輕,可是只有成風知道這雙年輕的眉眼下背負了什么。
成風眼含熱淚,不禁向前走了一步:“或者我們再等一個溯回日,等下一個”
寧隨淵搖了搖頭:“這已經是第三個溯回日了,溯輪支撐不了那么久,他們也早晚會意識到自己身處輪回,我們沒有時間了。”
成風哽咽著,“或者我們告訴扶姑娘。”
寧隨淵還是搖頭。
他沒有成風想象中那般勇敢無畏,無論是同情或是眼淚,那都是寧隨淵不想看見的東西。
他也知道自己這般卑劣,明明是一個困在過去,沒有未來的人,卻盼望能和她有個美好的未來。
他想讓自己任性一次,就一次。
能和她成親,和她結發為夫妻,無論一日還是一月,便都足矣。
所以他要親手賜她一場天地間最盛大的婚禮,盛大到讓她永生都記著自己。
扶熒即將成為九幽王后的事情很快傳遍大街小巷,這讓昔日死氣沉沉的街頭巷尾瞬間變得活絡不少。
九幽民眾雖對寧隨淵極為不喜;但對扶熒這個“圣女”卻是頗為滿意,提及她嫁給寧隨淵,也多是惋嘆“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當然,這些玩味打趣也都是翠瓏侍畫偷偷告訴她的。
鏡里倒映出一張容顏皎清的眉眼,二婢正在給她梳妝,一邊伺候一邊說著這些趣事,扶熒打斷侍畫的喋喋不休,突然問:“你們何時進宮的?”
雖然不明白扶熒為什么突然問這個,侍畫還是畢恭畢敬道:“帝君初登王位的時候,我與翠瓏落難,是帝君收留了我們。”
扶熒問:“那是什么時候?”
侍畫想了想,竟搖頭:“記不清了。”
記不清?
這讓扶熒覺得詫異,依照九幽城民對寧隨淵的厭惡,不可能記不清他登位的時間,就算具體的不知道;也總該知道個大體。
扶熒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侍畫,你今年多大了?”
侍畫再次怔住,這回怔了好久。
扶熒看著她的眼睛,發現那雙眼竟如同中蠱般空洞呆滯,好久過后,才低頭道:“姑娘先前說什么?”
扶熒脊背發涼,緩緩搖了搖頭。
打扮好了,她婉言拒絕了侍畫隨行的請求,匆忙去偏殿找碧蘿。
這些天這鳥散漫得很,每天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生生胖了好幾斤。
扶熒也顧不上斥責她懶散,關閉門窗,在碧蘿疑惑的眼神下直接與她意識相連。
扶熒:【有什么辦法可以讓寧隨淵不看到我的動向。】
突然被私聊的小鳥:【?】
扶熒:【九幽不對勁,我懷疑這里的人全死了。】
“怎!”
碧蘿瞪大眼睛,眼看要尖叫出聲,扶熒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警告:【小聲點。】
她圓溜溜的眼睛骨碌碌轉,在識海說:【怎么可能?】
碧蘿雖然沒有在九幽生活過太長時間,但這里除了封閉,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座死城吧?
扶熒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釋為好:【我想去一趟蒼夜城,可寧隨淵能洞悉整座九幽,你有沒有辦法幫我避開他的耳目?】
這無疑是一件難事。
寧隨淵可以聽見九幽每個人的心聲,扶熒不算他的百姓,就算聽不見她的,也能聽見別人的,從而發現她的線索,除非
她是不得已被擄走的。
姐妹倆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發現了同樣的意味。
扶熒:【想必我們的大婚之事已經傳出去了,蒼夜城對寧隨淵不滿,必將會挾我為人質。等我落網,就由你去尋找寧隨淵。】
碧蘿聽完,呆呆眨了眨眼,“你要和淵主大婚?!”
這聲沒忍住,完全是嗥出來的。
扶熒不禁捂住自己的耳朵,皺了皺眉,打量著她圓鼓鼓的臉蛋,就知道這孩子這些天光顧著在屋子里吃了。
她無奈的嘆息聲,只能點頭。
碧蘿一把拉住她的手,“不是,好端端你怎么就和他”下一瞬就氣地將她甩開,“你都不告訴我!”
扶熒更加無奈:“消息都傳遍大街小巷了,這些天你不是吃就是睡,我都難見你一面。”
扶熒不是沒有來看過她,可她倒好,每每過來都睡得香甜,顧念她身體抱恙,總不能直接將人喊起來,心想著她早晚會知道,便一直留在了今天,哪承想她竟然真的心大到這種地步。
碧蘿努了努嘴,似是想到什么,小心翼翼掃著扶熒:“之前的事情你都放下了?”
扶熒沒有應。
她也不好再問,重新拉住扶熒的手:“阿熒,我希望你開心。”
扶熒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抬頭對上碧蘿鄭重的神色。
她啞然失笑,“我會開心。”
碧蘿便沒過多問了,再用識海和她對話:【這里的人都死了,是怎么回事?】
扶熒搖搖頭:【我還要親自確定一下,所以只有你能幫我。】
和碧蘿商量好后,扶熒便以外出散步為由出了宮門。
寧隨最近對她有求必應,也不會像原先那般看管的嚴實,只派了一行暗衛跟著,就放她出來玩兒了。
扶熒戴了面紗,穿著上也單調。
姐妹倆假模假樣在街上逛了一圈,見時候差不多,扶熒沖碧蘿比了個眼神,對方立馬領悟,假裝貪玩跑到了小巷。
“碧蘿,等等我,你別亂走!”她拎著裙擺追過來,跟在身后的暗衛見此,也急忙追過來,然而巷間早已空無一人。
鴉九那頭對寧隨淵這邊盯得緊,她自信兩人已經落入了眼線之中。
果不其然,和碧蘿分開的一刻鐘,一個與“碧蘿”完全相同的女子便以匕首抵至腰間,“王后,久仰。”
扶熒一動不動。
她學碧蘿那般攙著她的胳膊,任誰也看不清袖口下面冰冷的匕刃:“我無心害你,只想讓你乖乖隨我們走一趟。”
她垂著睫,沒有反抗。
“碧蘿”很滿意她的配合,兩人穿街走巷,一直進了一條窄巷,前方無路之后,女子伸手觸向墻面,只見上方顯出金色符紋,符紋流轉之下,竟敞開一個出口。
“碧蘿”不由分說,拽著扶熒穿過那符紋。
她們來到了另一片天地。
此處天景黯淡,四周均是殘垣斷壁,還有大火焚燼過的痕跡。
再往前便是城門,或者說是宮門。
就在扶熒打量的這段時間,女子已經撤了偽裝,露出一張讓她陌生的面容。她沒有多看,配合地跟著她進入城門。
城里殘破,屋宅是在損壞過的地方重新建立而起的,扶熒環視一圈,幾乎肯定這里就是行宮。街上人不算多,但每個人臉上都是相同的死氣沉沉,他們打量著扶熒,眼神灰暗,看不出絲毫生氣。
從城到人處處都透著一股沉悶的死氣。
女子輕車熟路地帶著她進了一間院子,推門而入,朗聲道:“大人,人帶到了。”
屋里光線昏暗,扶熒用很長時間才緩和過來。
許是為了讓里面的人看得更清楚,她直接撕下了扶熒臉上的面紗。
身著綠白長裙,面容清逸出塵的少女和這里的破敗格格不入。
寂靜許久,那頭才傳來聲音
“王后,許久不見了。”
扶熒聽得愣住。
她看過去,屋里或坐或站了三個人,為首的女子雙手環胸,半張臉爬滿燒痕;在他左側的則是高頭大馬的漢子。
扶熒自然記得他們!
鴉九,玉赤臺就已被寧隨淵所殺;另一個漢子更是親眼在她面前化成灰!
扶熒可以確定了,他們確實能死而復生!
詭異的是,他們似乎記不清自己已死過的事實。
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們為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復生?
扶熒心亂如麻,又強作鎮定,目光先對準被擁簇其中的鴉九。
“這就是蒼夜城的待客之道嗎?”
鴉九面無表情:“圣女放心,只要寧隨淵乖乖交出飛云鼎,我們自然不會傷你。”
原來他們的目的是飛云鼎。
扶熒失笑,猛然注意到掛在他們身后的畫像女子身著青衣,滿身神性。
她突然開口:“那就是青梧?”
鴉九聽得一愣,回眸看了眼身后的畫像,沒有回答,微微沉著面容,對身后的隨從叮囑:“帶她去暗牢,記得好生把守,切莫出差池。”
“是。”
手下人領命,拉著扶熒離開。
她低著頭看向自己的腳尖,思緒百轉千回。
扶熒忽然想起昔日闖入寧隨淵神識之時,所看到的滔天大火。
她的余光不禁落向回廊之外,此處寸草不生,滿地燒灼,此景與腦海中的畫面相融,扶熒定了定神,問走在前面的人
“這里可是青梧行宮?”
隨從一臉冷漠地掃了扶熒一眼,還是答了:“是。”
扶熒并不意外,明知故問道:“我見青梧尊主的畫像與鴉九大人有幾分神似,敢問他們是什么關系?”
許是尊稱換來隨從好感,畢竟是盡人皆知的事情,他沒有隱瞞:“鴉九是尊上最得力的部下,也是后代。”
不過并不是傳統的孕育關系。
鴉九原形只是只鳥獸,被拋棄后性命垂危,青梧憐惜幼子,便以血肉喂養,兩人因此有了血脈間的關系,此后鴉九也叫青梧一聲母神。
“不單是鴉九大人,留在蒼夜城的,基本都是尊主舊部。”
他們不愿效忠寧隨淵,于是在行宮舊址安營扎寨。
扶熒心中已有猜測。
那場大火很可能令所有人喪生,最后是術法,或者是因為別的什么讓他們忘記自己死去的事實,成為行尸走肉。
回想之前,那個漢子包括鴉九,在她眼前魂飛魄散,扶熒猜測這些人的□□如地縛靈那般不能離開九幽一步,因此九幽才完全封閉。
因為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已經死去的真相,自然,也不能讓這些人發現時間流逝的證明,所以掩飾之下,侍畫才搞不清楚到底過了多久。
寧隨淵的記憶不會騙人,他親手燒毀了這里,親手殺了所有人,那么沒理由再讓他們復生;如果不是寧隨淵做的,那就是青梧臨死前所設立的陣法。
如果整座九幽是一個巨大的法陣,那么法陣內的死者便能如生前那般自由行動。
寧隨淵呢?他會不會也受困其中,所以想利用她來破陣。
想到這里,扶熒瞳孔緊縮。
假如真是這樣,那所謂的喜歡,大婚,恐怕也都是提前給她設下的陰謀。
猜測畢竟只是猜測,扶熒不敢武斷。
她的目光悄然落在了走在前面的隨從身上,扶熒曾經見過寧隨淵親手挖了一人的心臟,此后再也沒見那人出現過行宮。
神色沉了沉。
扶熒拔出隱青燈,步伐逼近,在他私有覺察轉身之后,那根青簪早已沒入心房。
他瞪大眼,似是死不瞑目。
旋即,臉上驚與愕交替,指著前面似乎想說些什么。
扶熒不給其機會,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青簪上,隨著心脈破裂,扶熒看到他胸口處有光亮起,等他閉眼,光華消散,整具身軀完整地在眼前消融。
陣印連與心相連。
所以只有通滅心脈,他們才會徹底死去。
扶熒握著青簪,緩緩后退了幾步。
這邊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急促且短暫,在守衛包圍過來前,扶熒飛身而起,她孤身闖出結界,直奔天云外。
“追!別讓她跑了!!”
“阿明,你令人重新布陣!巧兒,你帶人從四面包抄!不準讓她離開蒼夜城!”
身后傳來鴉九命令的聲音,扶熒早已飛出行宮。
蒼夜城結陣重重,鴉九已經提前命人在四方布陣,可謂是天羅地網。
她被囚困在中,眼見無處藏身之時,天邊雷云驚現,乍然間讓所有人屏息凝神。
“不可大意!是寧隨淵!!”
眾人聞聲,急忙前來固陣。
巨大法陣將天際包裹,近乎堅不可摧。
就在所有人警惕防備時,天云初逐漸浮現出一道身影。
黑發,墨冠,玄衣在狂風呼嘯中獵獵作響。
他蒞臨在此,眉目低視,視人作螻蟻。
剎那間萬物消聲,饒是蒼夜城這些舊部對寧隨淵不服,此刻也都面露惶惶。
那雙眼睛冷冷掃著下面眾人,最后定在鴉九臉上:“我念你為青梧后代,也念這些人是青梧舊部,所以才給你們留一些體面。可是你們三番四次惹惱我,分明不把我這個九幽帝君放在眼里。”
這番話讓眾人陡然回神。
鴉九唾道:“我等此生只有一主,你算哪門子尊上!”她大罵,“這是母神生前所留的地墟法陣,看看是你寧隨淵闖陣快;還是你這王后死得更快!”
狠話落畢,鴉九掐訣捻咒,數道光劍形成牢籠將扶熒四面包圍。
她面露殺意,大聲威脅:“交出飛云鼎!不然我就殺了她!”
扶熒上下左右地看了圈。
換作以前這劍陣確實能困住她,不過現在不同。扶熒不急,她更想看看寧隨淵會怎么做。
只聽頭頂傳來一聲輕嗤。
寧隨淵似笑非笑地看著下面,“本尊深知本尊不能服眾,留你們也是為了彰顯我的寬宏慈悲,好讓萬民乖順些。”
寧隨淵抬指,語氣間滿是涼意:“本尊寬和,所以也給你兩個選擇,是要飛云鼎;還是這些喪家之犬的命。”
他猛地咬重最后一字的語氣,指尖揮落間,鴉九看到側方同伴直挺挺倒下,無聲無息,像是突然墜地的一塊石頭。
萬物消聲,只剩下一張張寫滿驚恐的面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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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099[VIP]
身邊的同伴豆子似的接連倒下, 沒有人知道寧隨淵是怎么做到的。只有扶熒看見,他指尖忽明忽暗的光點與那些人胸前的光亮相融,轉瞬即逝, 猶如螢火。
她不由得生出涼意。
甚至暗下揣測, 是不是青梧對寧隨淵設了詛咒,才讓他的命數和這些人的命數相連,而所謂的圣女則是最終的破解之法。
死的人逐漸變多,鴉九終于崩潰:“夠了!”她的喊聲痛徹心扉,怒極時,揮手驅使劍刃準備穿透扶熒全身。
危機一觸即發,數道劍心卻在此刻驟然停下。
鴉九雙目猩紅, 驅咒的手不住驚顫,扶熒在她的眼里看到不忍和猶豫:不忍讓自己這個無辜者受到牽連;猶豫蒼夜城這數千條生命。
蒼夜城是地下舊都。
曾經, 這里也是故土。
她顯然不能將此地拱手相讓,哪怕它破敗, 泥濘, 不見日月。可她是青梧的逝亡之地 ,如若他們死了, 誰還能記得青梧?記得那個守護他們近千年的魔神。
鴉九閉了閉眼,頹廢地垂下手臂。
萬劍潰散, 陣法大開, 她背過身不忍去看同伴即將消散的身軀;也不想再面對寧隨淵。
事到如今, 鴉九已經明白自己不是寧隨淵的對手。
他明明有一萬種方式殺死他們, 卻放任他們在這里茍延殘喘,誠如他所說, 他們只是一個給他博美名的由頭。
逼急了,他寧可不要這所謂的“美名”。
“以后, 我們不會再踏入九幽,煩請帝君留我等一條生路。”
鴉九話音落下,周圍人著急圍上來:“鴉九,他!”
“別說了!”鴉九咬牙打斷,雙眼滾出兩行熱淚,“讓他們走!”
同伴眼底愕然未消,最后化作苦澀。
他們當然能明白,他們引以為傲的地墟陣阻不了寧隨淵,他想殺就殺,他們哪還有什么可能。
活著,活著才有可能。
地墟陣關閉,所有人都默契地放下了掌中的武器,寧隨淵眉再施舍他們眼神,飛身過來攬著扶熒離開蒼夜城。
自上俯瞰而下,扶熒這才注意到蒼夜城身處地脈之中,身陷于此的荒城被樊榮的九幽相襯,猶如一座不起眼的蟻洞。
回了九幽宮,寧隨淵小心將她放回床榻:“有沒有受傷?”
扶熒搖頭。
“那就好。”寧隨淵顯得沉默,大掌撫向她的耳垂,“碧蘿風風火火傳來消息,我就知道定是蒼夜城的人干的。”
扶熒雙腿并攏,指尖也跟著收攏。
她撩了撩雙眸,欲言又止。
寧隨淵似乎是看出她的猶豫,緩緩坐在她旁邊,“你想問,鴉九為何能死而復生。”
扶熒扭頭,對上他側臉。
他眼神顯得涼薄,扶熒囁嚅:“他們死了。”
“嗯。”寧隨淵笑看向她,“果然騙不了你。”
這抹笑讓扶熒額的心狠狠跳了下,“為什么?”
她想知道為什么,想搞明白這一切是怎么回事。
注意到她眼底的懷疑,魔尊唇邊笑意轉淡:他本來是想隱瞞的,然而當碧蘿急匆匆跑來的時候,寧隨淵就意識到扶熒怕是早就覺察了。
就算再怎么隱瞞,也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和我來。”
扶熒狐疑地看他一眼,跟著起身。
穿過長廊和一層接一層的階梯,最終抵達九幽地宮,寧隨淵掌心扣至那扇緊閉的銅門,門上符箓轉變,大門自兩邊緩緩打開。
里面偌大,正中懸浮著一個銀白圓輪,圓輪下面則是陣臺,扶熒看不懂那是什么,快靠近時,寧隨淵停住了步伐。
“知道這是什么嗎?”
扶熒搖了搖頭。
寧隨淵以靈力驅使,卻見纏繞在圓輪之外的環形條物開始緩慢移動,條物上映現出四季景變,隨著轉動而發生變化。
寧隨淵說;“外界已經過了一千五百余年,然而在九幽,他們只能度過五百年。五百年方為一個溯回。”
扶熒赫然。
展示過后,他松開手,伴隨著嘆息,寧隨淵道:“一千五百年前,玄羅道十二穢侵入九幽,在此地大開殺戒。”
他低著睫,平靜敘述著那段不堪的過往。
當時的不虛洲正處于亂時,比起仙魔,當時的玄羅道更使人忌憚:這是個以他人生魂來進行修煉的妖道,無人不怕,無人不畏。
他們殺到九幽那日,寧隨淵在人間的年齡不過才六百歲,還是少年。
十二穢攜同門們在這里肆意燒殺搶奪,青梧舍身護城,仍是不敵,最后在臨死前將飛云鼎傳給寧隨淵,讓他成為九幽的新王。
寧隨淵至今記得她死時的樣子。
她抓著她的手,從未示弱過的面容異常憔悴,臨了,還說著九幽只能靠你這樣的話。
寧隨淵是魔龍,天生無欲無愛。
然而那日大火滔天,恨意似那火苗般蠶食了他的一切。
那是寧隨淵來到不虛洲以來第一次化形。
六百歲的小龍雖未成年,但足以震懾四海。
“眾道不敵,最后以丹光為首的十二穢以自身作眼,蠶食全城百姓的命火,鑄成了這溯輪。他想扭轉時辰,最后還是失敗了。”
說到這里,那雙本就薄冷的眉眼布上他人難以看透的陰晦。
“九幽族人失去命火,和行尸走肉沒什么兩樣。于是我利用這失敗的溯輪,讓他們忘記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為了不露餡,連同玄羅道入侵的真相也跟著抹除了。魔族的平均壽命為五百歲,所以五百年作一個輪回。當然,也不是沒有意外,譬如新生兒;譬如生老病死,譬如伏敝山之外的世界,還有種種。”
要是有人意識到不對勁,那就將這個人的魂魄重新投入溯輪;時不時降生的孩童也都是利用溯輪造就的假象,包括正常的生老病死。
除此外,他還要確保族人能一直留在九幽城,為此,寧隨淵將護城法陣和自身作為牽連;最后還擔心外族入侵,于是寧隨淵用自己的魂絲凝結十萬傀衛,用來充當門面,還有上陣殺敵,就連他十惡不赦的名號也是故意讓人放出去的。
這樣做有效,千年間九幽尚是太平安寧。
扶熒聽完這段匪夷所思的過往,不禁想起城外所遇到的那場刺殺,他們莫名其妙在眼前化為灰燼。如此想來,溯輪控制著整個九幽,一旦有人擅自離開,肉身死去后將重新投入輪回。
因此也能解釋鴉九為何不記得先前那些事。
腦海中猛地閃過他們死前痛苦的表情,扶熒詫異:“你說他們不記得那些記憶,是不是只有他們真正死去,才會想起來?”
寧隨淵緩緩頷首。
扶熒驚得倒退了一步:怪不得他們會恨寧隨淵,這些人誤以為化龍的寧隨淵是殺人奪權的兇手,認為是他搶奪了飛云鼎,屠滅了全城。
可是當真正死后,記起一切時,才如此難以接受。
扶熒抿緊下唇,仍是覺得怪異。
“他們攻入九幽,為的是什么?”
寧隨淵余光掃來,指尖微動:“飛云鼎。”
得飛云鼎者得九幽,這個理由聽起來合乎情理。
她不語,目光再一次落在那個圓輪身上,沉吟道:“九幽眾人的命火開啟了溯輪,所以他們的生命和溯輪相連,那為何”扶熒頓了頓,“你能控制他們的生死?”
“我控制的不是他們的生死,而是溯輪。”寧隨淵說,“十二穢也想掠奪我的命火,他們非但沒有成功,陰差陽錯下還讓我成為驅使這溯輪的陣眼。一千五百年來,我苦苦追尋丹光的下落,為的就是尋求解救之法,找蘇映微,也是認為她能救九幽。”
“我承認,我是想利用你獻祭。”
寧隨淵坦蕩承認了自己的私心。
他一步步走到扶熒面前,溫柔地將她抱在懷里,“不過那是以前,如今我只想和你相守。”
他傾訴著承諾,相許著未來,扶熒睜大的眼眸里卻只有那座圓輪。
這話里漏洞種種,疑點重重,一時間讓扶熒分不清虛實
幾分真幾分假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他為了自己的族人,殺了她的族人。
一個本性如此殘酷的人,真的會為了兒女情長而轉變嗎?
扶熒更傾向于,這一切都是為了贏得她的信任而做出的偽裝,就像他騙蘇映微那般;現在用了更高超的手段來騙她。
“扶熒。”寧隨淵輕輕撫摸著她柔軟的發絲,眼神繾綣,“你可信我?”
她一動不動。
良久,緩緩點了下頭,“我信。”
寧隨淵笑了。
他捧起她嬌小的臉,親她的額,親她的眼,最后珍惜地碰了碰她的嘴角,“你信我,便夠了。”
這世上疑他者眾多。
從前他不在乎,以后也不會在乎,只要他想信任的人信他,那么一切足矣。
寧隨淵將她打橫抱起,“我將婚期定在一月后,你覺得可好?”
一月后
扶熒環著他的脖子,小心收起那點懷疑,順從道:“都聽你的。”
寧隨淵愉悅地勾起唇角,回了燭明殿,迫不及待地解她的衣裳:“婚事繁瑣,我們先抓緊時間。”
扶熒皺了下眉,想要阻攔,就被他抵在榻上親。
做到一半,寧隨淵突然停下,深深凝視著她。
他離得很近。
墨發順著肩頭滑落,不太乖順地貼著她的鎖骨處,情欲使得那張向來冷厲的面容變得柔和,扶熒不知他為何停留,拽著被褥的雙手也跟著松了松。
猶豫會兒,扶熒啞聲開口:“怎么了?”
“阿熒喚我聲夫君可好?”
扶熒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跟著一愣,不作任何反應。
寧隨淵微微喘息著,修長粗糲的指尖猶如游魚,順著腰線下落,降至腿側,他親吻過來,嗓音低啞沉悶,“我想聽。”
扶熒閉著眼,癢意令她死死咬著唇,半晌都沒有應。
寧隨淵撩起長睫,看她忍得艱難,動作猛然變得急促兇欲起來,發狠般的,像是逼她順從。
扶熒哪能招架住,難受地直哼。
他沒有停止的跡象,扶熒卻再也難以承受,似如沉河,喉嚨里擠不出一點呼吸,除了悶悶的哭腔就是控制不住地婉轉。
耳朵里嗡嗡響個不停,扶熒覺得自己快死了,終于妥協,斷斷續續地被撞出幾個字來:“等等拜堂。”她哼了聲,咬著自己的指頭,聲音更是含糊不清,“等拜堂再叫,不然不然不合禮數。”
終于變慢了。
然而沒等扶熒緩過勁兒,頭頂就傳來男人低低地笑。
滾燙的唇抵在她圓潤的肩頭,“那得空后我們去一趟酒泉鎮。”
酒泉鎮?
去酒泉鎮干嘛?
扶熒面露迷茫,卻見他慢條斯理地聳著腰,語氣可見愉悅:“給你的懷舟送請帖。”
扶熒:“”
作者有話說:
暴躁哥:你的懷舟(陰陽怪氣臉
隨機紅包貼貼
第100章100[VIP]
寧隨淵幾天前那番話并不是開玩笑, 著手安排好大婚事項后,就將那些瑣事丟給了屬下,領著扶熒重回酒泉鎮。
準備親自給裴懷舟送請帖。
一直走了幾個時辰, 終于抵達酒泉鎮。
尚未進鎮, 扶熒就敏銳覺察到一股陰悶的氣息,寧隨淵顯然也意識到了不對勁,表情變得凝重。
“跟緊我。”
說著,寧隨淵收起先前的懶散,牢牢拉緊她的手。
兩人結伴走入小鎮,正逢酒釀節,按理說是歡快的日子, 然而大街小巷門窗緊閉,霧氣彌漫, 靜若死城。
忽而,聽到左側的巷里傳來哭聲, 寧隨淵對身后的成風囑咐:“你去看看。”
成風領命, 率先走了一遭。仴哥欠
很快回來,對兩人道:“好像是死了人, 正辦喪呢。”
死個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去,可是按照人間習俗, 哪怕是死了人也要敲鑼打鼓的, 如此靜謐, 絕不尋常。
想到這里, 扶熒掙開寧隨淵的手朝著哭聲走去。
那扇紅漆門將哭聲阻隔,她猶豫片刻, 推門而入。
婦人背對著她,正跪在地上哀哀哭著, 她身披孝衣,邊哭邊燒紙,扶熒環視一圈卻沒看見棺材。
似乎聽到動靜,婦人紅著臉看來。
她臉上蒙著厚厚的白巾,像是意外會有人在這時候過來,怔了許久,認出扶熒的樣貌后,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
“扶、扶姑娘?”
“你是”扶熒跟著詫異,“小宇娘親?”
“沒想到這么久了,姑娘竟然還記得我。”她面容憔悴,對扶熒福了福身子。
扶熒自然不會忘。
她至今還記得那孩子躺在推車上的可憐樣,然而環視一圈,院里空空蕩蕩,并未見到先前那個因為腎病而啼哭的孩童。
“小宇呢?”扶熒小心翼翼問,“莫不是還沒好?”
婦人搖頭,眼神枯槁。
她頓時感覺不妙,張了張嘴:“難道小宇的爹也?”
婦人又一次沉默。
扶熒心里跟著咯噔了下,“發生什么事了?”
她的眼淚唰地下滾了出來。
“十日前,隔壁獵戶上山打獵,說是救了個人,所以回來得早,路過家門還特意和我們打了招呼。結果第二天一整天沒出來,小宇他爹擔心是不是出事了,就帶著小宇去了一趟隔壁,就看到、看到他倒在了地上。”
婦人邊哭邊說:“小宇爹背著獵戶送到了醫館,結果人第二天就沒了,當夜,小宇爹和小宇也都發起了高熱裴大夫說這是進瘟了,不能安葬,只能拖去后山一起燒毀。”
同時失去了丈夫和兒子,她痛不欲生,彎腰哭作一團。
這場疫病來勢洶洶,短短幾日就奪走酒泉鎮半數的性命。
她本也想和丈夫孩子一起去了,可她要是走了,年邁的公婆又讓誰來照顧,她甚至連一場體面的喪事都不能給他們操辦;甚至最后都不能親親孩兒的小臉,不能再摸一摸丈夫的眼睛。
“姑娘。”婦人給扶熒跪下,“當日你大慈大悲救了我兒,我知道我此前愚昧,但是求求你,救救我們吧,救救我們。”
她不住磕頭。
鄰里間只隔了一堵墻,旁邊的鄉親似乎都聽到了,隔著墻,扶熒聽到人哭,后面的院門也小小押開一條細縫,露出雙稚嫩的眼睛,小孩只看了一眼,就被一雙手重新拉了回去。
扶熒攥緊拳心,伸手將婦人攙扶起身,指腹同時抵了下她的脈搏,雖虛弱,卻并未有中瘟之象。
她松了口氣,拔出青簪,揮出一縷青煙送進她的胸脯:“它會為你護身,你要照顧好自己,哪怕是為了自己死去的孩子。”
婦人哽咽著點了點頭。
她沒有繼續逗留,合上院門前往裴家醫館。
醫館的門是大閉著的,扶熒正懷疑著,就見成風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中瘟的人太多,醫館放不下,現在都在祠堂那邊集中診治呢。”
扶熒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去打探的,像是看出她的疑問,寧隨淵道:“你在和她聊天時,我命他去的。”
一旦得知地方,三人馬不停蹄往過趕。
祠堂門大開,未等走近,煙霧就將濃郁的艾草香帶了過來,門前來來往往,每個人都遮著面巾,步伐匆匆。
“快快快,把藥送到上房去!”
“死去的人立馬抬出去,不要耽誤!”
“等等,蒼術水馬上就煮好了。”
昔日寂靜的祠堂喧鬧得不成樣子。
扶熒看到院中支了三口大鍋,分別煮著不同的藥,炊火帶著苦澀的藥味往高處竄。所有人都忙活著手上的活兒,以至于他們進來半天都沒有人注意到。
直至天冬出來,端著水僵停原地,和先前婦人一樣,不可置信大叫一聲:“扶姑娘!”
她的語氣明顯帶著驚喜。
這么一嗓子出來,其余人也都看了過來,露出了同樣的喜色。
扶熒沒工夫和他們寒暄,提起裙擺小跑著過去,正欲進門瞧瞧,天冬擋了一下:“里頭都是病重的,姑娘還是遮住口鼻為妙。”
扶熒搖頭,“我不怕這個。”
天冬想起她的身份,領著她去偏院找裴容舟。
路上這段時間,天冬簡單交代了下情況,這瘟病來得突然,不單單是酒泉鎮,就近的幾個村鎮全部遭殃,像百里的那座只有百戶人家的村落,一夜之間死的一個不留,可見這瘟病的可怕。
扶熒聽得沉了臉,問:“你師父呢,他怎么樣?”
天冬說:“師父福運護佑,他最早接觸獵戶,竟毫發無損。”
想必是走之前給她的護身燈火奏了效。
兩人在前頭你一句我一句聊著,寧隨淵和主仆沉默跟在后頭,當裴容舟那個名字出來的剎那,成風小心翼翼瞥了眼寧隨淵,透過魔尊那張淡漠的五官,他品出了幾分不善。
很快就到了地方,天冬沒跟進去,“我前院還有事,就不隨姑娘進去了。”
扶熒點頭,正要去找裴容舟,突然想起一路被自己無視的寧隨淵。
她頓了下,猶豫地看向他:“帝君要不先回九幽?”
“”
又是這句話。
見他開始皺眉,扶熒急忙解釋:“凡間每次鬧瘟都會死不少人,怕會沖撞到帝君。”
死的人多了,空氣中自然有揮散不去的氣味。
除此外還要面對受難者的哀痛哭嚎,扶熒不指望他會同情,就是不想讓這些人在遭受痛苦時,還可能要面對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不耐和厭煩。
寧隨淵瞇了瞇眼:“我有那么脆弱?”
“”扶熒默了下,知道人是趕不走了,就試探性說道,“那我和懷舟說一聲,帝君先去懷舟的住處歇著,等閑下再去找你,帝君覺得這樣可好?”
看著他越變得冷淡的表情,扶熒就明白這話讓帝君不好。
沒辦法,扶熒只能妥協。
倏然,溫熱的大掌桎梏住了她的手腕,她疑惑抬頭,對上帝君垂落下的雙眼。
他像是有話要說,偏偏沉默異常。
“帝君?”
寧隨淵抿了抿唇,指骨收得更緊:“大婚還能如期嗎?”
他的語氣和眼神竟然透露出幾分罕見的不安。
扶熒愣了下,笑意自眼梢化開:“避疫也就幾天的工夫,耽誤不了的。”
寧隨淵松了口氣。
他來這兒的目的就是為了氣一氣那個讓他看不順眼的小子,要是陰差陽錯下錯過大婚,寧隨淵得慪死。
確定寧隨淵不會繼續阻攔,扶熒小跑著進了正房。
前院住著的都是癥狀不算嚴重的病人;偏院則是較為嚴重的病人。
屋里兩扇大窗都開著,然而依舊悶沉沉的。
原本用來待客的正堂都用來安置病患,擺著十幾張簡陋的木床。這么多人,可是沒一點動靜,扶熒看見裴容舟正在給里邊的病患把脈,因為此地瘟病嚴重,所以里里外外忙碌的只有他一個人。
幾日沒見,他愈發清瘦。
扶熒放慢腳步,目光順著床上的臉掠過,看著看著,神色逐漸凝重。
有的癥狀不嚴重;有的則滿身潰爛,散發著陣陣惡臭,這顯然不是常見的瘟疫之象。
“阿熒?”裴容舟終于發現了她,驚訝中又帶有一絲驚喜。
扶熒幾乎認不出他了。
青年下巴布著青色的胡茬,下頜削瘦而蒼白。
扶熒走近幾步:“天冬說你還好。”
“是很好。”裴容舟溫柔笑了笑,“多虧你,否則哪還能站在這里和你說話。”
瘟疫來勢洶洶,他是第一個接觸源頭的,若非扶熒當初給他一縷燈火,他怕也和那些死去的人一樣,一把火燒了個干凈。
扶熒:“怎么回事?”
裴容舟嘆了口氣,“十天前,獵戶將一個落難者送到我醫館,那人除了高熱未見其他不同,我以為是尋常的傷寒,便依照傷寒的法子給治了。丑時再去看時,卻見他突然嘔血,不出一個時辰人便沒了,我這才意識到這是瘟毒。”
扶熒聽得奇怪,“小宇娘和我說她丈夫頭一天送獵戶來你這兒,第二天獵戶就沒了。這瘟毒傳得快,死得也快,怎會蔓延得這么迅速?”
傳染快的一般都是致死率不高的瘟;像這般嚴重的遠遠蔓延不了太大范圍,可依照天冬那番話,現實卻是恰恰相反的。
裴容舟搖搖頭:“獵戶和小宇爹身上都有外傷,這才沒挺過去。不過活最久的,也沒挺過七天。”
扶熒:“周圍的鎮子呢?”
裴容舟:“酒泉鎮不是第一個爆發的,其他鎮子早就封起來了,所以消息才沒過來,至于獵戶救的那人,估計就是從天禹那頭跑出來的。”
酒泉鎮位于天禹和瑤山交界處,天禹山靠近瑤山那邊的鎮子自然也沒有幸免于難。
大大小小的村鎮加起來,約莫有三百來座城鎮遭殃。
如今酒泉鎮沒有被傳染的屈指可數,能站出來治病救人的也只有裴容舟了,可是就算他有燈火護身,也始終是凡人之軀,從事發到現在,他幾乎沒有合眼,倒下去也就瞬間的事兒。
好在,在他支撐不住之前,扶熒先趕來了。
“懷舟叔叔,我疼”
寂靜中,有一道弱生生地聲音在喊著疼。
扶熒順著聲音看過去,躺在邊緣那張床的是個四五歲的稚兒,如今半身潰爛,許是聽到了交談,她艾艾喊著疼,卻始終沒有哭。
裴容舟面露不忍:“這孩子的雙親被玄鬼所殺,家中只有一個大她十歲的長兄,最后也”
扶熒疼得心里一揪,克制不住地紅了眼眶。
她早年前和父親治過瘟病,最后解決的法子無非是封村,再對尸體衣物進行焚燒,治瘟不在一時;可疾者卻就死于這一時。
尋找源頭和制藥都是來不及的。
扶熒很快有了主意,“給我找個碗。”
裴容舟取來一小碗。
在他的注視下,扶熒取出匕首,猝不及防劃至腕臂,鮮血潺潺,驚得裴容舟倒吸口涼氣,一把攥住她進行制止
“你做什么?!”
他拉的突然,一直在門口的寧隨淵見后,幾步過來將裴容舟推開,宣示主權般地將扶熒攬在了懷里,盯著他的雙眼略帶寒意。
再垂眸看到那碗艷紅的血,眸光跟著閃了閃。
“你信我。”扶熒說,“將我的血煮在藥里,他們會好的。”
她是決明身,又懷有生死卷,在無藥可依的情況下,這是治病最快夜市最好的辦法。
裴容眼底赤紅一片,他四下環視一圈,即便躺在這里的都是半生不死的病患,裴容舟仍是擔心被外人聽了去,他壓聲低吼著:“便是你能治,也不能治!”裴容舟說,“酒泉鎮突然有了醫人的法子,你猜猜看四周的村子會不會知道?若他們知道你的血可入藥,你真以為眾人會將你放過嗎?”
扶熒反問:“那你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
裴容舟:“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所以我才不眠不休尋找解決之法,只因我是個大夫,這是我的責任;但我也不能讓你落他人口舌。”
裴容舟閉了閉眼:“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你不會不懂;若真的傳出去,他們非但不會感激,只會想方設法將你榨干!”
對于裴容舟的這肺腑之言,她哪會不明白,相反,扶熒比任何人都明知后果,然而為了不遭人恨,就要放棄這么多無辜者的性命嗎?
扶熒做不到。
“先挺過這一日。”她逼近幾步,向裴容舟保證,“你放心,我也不是真的圣母慈悲心,只是我在這里生活過半月,對酒泉鎮熟悉,因此才不能坐視不理。等挺過這一時,我立馬去找解藥,只要瞞過去,不會有人知道的。”
裴容舟唇邊囁嚅,似在猶豫。
僵持中,頭頂猛地傳來一聲冷嗤
“若真有人來鬧事,殺了不就得了。”
扶熒愕然抬眸,魔尊神色懨懨,顯然沒有將這一切當回事:“我留成風在此把守,不放人進來;也不放人出去,只要你們這里沒有白眼狼,你的擔憂就不會發生。”
“”
這倒是個辦法。
就算酒泉鎮的人知道了,只要不放出去,消息自然傳不出去。
裴容舟還是于心不忍:“中瘟的不是一個也不是十個,而是百來人,我擔心”
麻煩。
不等他啰唆完,就見寧隨淵垂著那雙寫滿不耐的眼睛,食指與中指對著另一條手腕劃過,刺目的猩紅滴滴答答落至那個碗中,與扶熒的鮮血融為一體。
扶熒從沒想到他會這樣做,驚訝讓她忘記反應,直到灌滿那個瓷白的碗,扶熒才急忙拉住他:“你是魔,你”
“魔怎么了?”寧隨淵不為所動,“魔的血不也是紅色的?”
扶熒登時啞然,拉著他的手慢慢垂了下來。
寧隨淵只當她不放心,安撫道:“我不是邪魔,只是修了魔道,我的真身也是正兒八經的淵龍,萬年間吸食天地日月而生,凡人食我血肉,只會百厄難近。”他還有閑心打趣,“是這群刁民有口福了。”
這些話的信息量太大,聽得裴容舟一愣一愣的。
扶熒的目光一點點落在他臉上,魔尊唇邊噙著一抹頗為不正經的笑,甚至是有些輕浮,她覺得恍惚,竟難以將這個放血救人的人與昔日那個毀天滅地的魔頭聯系在一起。
可還是一樣的。
一時的善抹不去所做的孽。
她無法讓自己放下,更無法釋懷,只能將記憶停留在眼前,讓自己沉下心來,暫時忘記先前的不虞。
寧隨淵說:“一碗不夠,你再拿個大點的吧。”
扶熒回過神,急忙阻攔:“夠了。”她嗓音柔和,“我的修為不比你,只靠我是不夠,你在的話,足夠了。”
活了一萬五千年的魔尊身血,一滴血就可救一人。
寧隨淵聽罷,重新愈合了傷痕,見扶熒落寞地低著頭,誤以為她是在心疼自己,心間猛地泛出絲絲縷縷的甜意,連帶著看裴容舟都順眼不少。
魔尊清了清嗓子,故作矜持:“我可不是大發慈悲。”他故意提高聲音,“只是怕這些瑣事耽誤了我們大婚的吉時。”
說罷故意用余光掃了眼裴容舟。
果然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僵了下,心里頓時滿意不少,挑釁而得意地對他挑了挑眉。
裴容舟:“”
扶熒:“”
作者有話說:
裴容舟:要、要說聲恭喜嗎?不太好吧這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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