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點猩紅驟然亮起，微弱，卻像地獄深處睜開的獨眼，貪婪地啃噬著周圍的漆黑。那點紅光穩定地懸在半空，隨著一次緩慢而悠長的吐納，驟然明亮了一瞬，隨即又暗沉下去。
一股更濃、更厚、更嗆人的煙霧被噴吐出來，翻滾著，無聲地彌漫開來。
渺風的聲音就在那煙霧的源頭響起，不高，甚至帶著一絲慵懶的倦意，卻像冰錐一樣鑿穿了死寂，精準地釘在溫暖的耳膜上：
“回來了？辛苦了。奔波這么久，棋子……也該就位了。”那“棋子”二字，被他含在舌尖輕輕一碾，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玩味。
溫暖的手指在身側猛地蜷縮起來，指甲深深陷進冰冷的掌心皮肉里。
疲憊的骨頭縫里像塞滿了冰渣，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帶來刺骨的酸澀。
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像被砂紙打磨過，發出的聲音嘶啞而破碎：“渺風……陸雨升和蘇貝克，到底在哪里？”
沒有回答。
只有那一點猩紅的光，在黑暗中不疾不徐地明滅著，像一個無聲的嘲笑。煙霧繚繞，盤旋上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絲絲縷縷地朝著溫暖飄蕩過來。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脊背卻猛地撞上了身后冰冷的貨架。
貨架上一個蒙著灰的陶罐被震得輕輕晃動了一下，發出空洞的輕響。
就在這細微的聲響中，溫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異樣。
就在他右側，那個穿著鮮艷紙嫁衣、描畫著慘白臉頰和猩紅嘴唇的紙扎新娘，一直保持著僵硬微笑的臉，似乎極其輕微地……偏轉了一個角度。
那雙空洞的、用劣質墨汁點染出來的眼睛，此刻仿佛正“看”著他。
一股寒意，瞬間沿著溫暖的尾椎骨炸開，直沖天靈蓋！比外面刺骨的夜風還要冷上千百倍！
“合作是肯定的，”渺風的聲音再次從煙霧深處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假的惋惜，“可惜啊，曾經意氣風發的互相欣賞……終究是回不去了。有些代價，總要支付。”
話音落下的瞬間，溫暖全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
那只垂在紙扎新娘身側的、由粗糙彩紙糊成的手臂，毫無征兆地抬了起來！動作僵硬得像被看不見的提線扯動，卻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流暢！冰冷！一股純粹的、毫無生命氣息的冰冷，隔著幾層濕透的衣料，猛地攫住了他左側的肩膀！
那冰冷瞬間穿透皮肉，直刺骨髓！仿佛無數根淬了寒毒的針，瞬間扎進他的身體，瘋狂吸食著他僅存的熱量！溫暖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一股巨大的、瀕死的恐懼攫住了他，四肢百骸瞬間凍僵
“呃啊——！”
一聲壓抑的嘶吼從喉嚨深處爆發出來，不是憤怒，是瀕死的本能！求生的意志在絕對的陰寒凍結中猛地炸裂！被那紙手觸碰的肩膀如同被烙鐵燙傷般劇痛，但這劇痛反而點燃了他體內那簇幾乎熄滅的余火！
他根本沒時間思考，也無需思考。右手以一種近乎撕裂肌腱的速度和力量，猛地插進濕透外套的內袋！指尖觸碰到一個硬硬的、邊緣被體溫焐得微溫的小小紙包——那是他僅存的、保命的東西！
掏出來，甩開外面一層薄薄的油紙，露出里面一張疊成三角、顏色暗沉發黃的符箓。符紙的質地粗糙，邊緣磨損，上面用深褐近黑的朱砂勾勒著繁復扭曲的符文，筆畫虬結，透著一股古老而暴烈的氣息。
“敕！”
溫暖用盡全身僅存的力氣，將全部意志、全部憤怒、全部對渺風的恨意，都灌注進這一個字中，狠狠噴吐出來！
就在符箓即將觸碰到紙手的瞬間——
“嗤啦——！！！”
一道刺眼欲盲的幽藍色光芒，毫無征兆地從符箓的核心炸開！那光芒并非擴散，而是如同無數條狂暴的藍色電蛇，瞬間從符箓中掙脫束縛，瘋狂地扭動、撕裂空氣！光芒所及之處，空氣發出被灼燒的尖嘯！
時間仿佛凝固了萬分之一秒。
緊接著，是毀滅！
那只死死抓住溫暖肩膀的、涂著艷紅指甲的紙手，首當其沖！它甚至來不及發出一絲聲響，就在那爆裂的藍光中，如同被投入煉鋼爐的雪片，瞬間由指尖開始，分解、碳化、化作無數細小焦黑的灰燼！
這毀滅沿著手臂向上蔓延，速度極快！紙扎新娘那慘白的臉孔、猩紅的嘴唇、繁復的嫁衣……構成它的一切彩紙竹篾，都在藍光掃過的剎那，無聲無息地化為飛灰！
一股無形的、巨大的沖擊波隨之擴散開來！溫暖只覺得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撞在胸口，喉頭猛地一甜，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飛出去！
“砰！”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震得他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冒。
他劇烈地嗆咳起來，一股腥甜的液體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溢出。
他下意識地抬手抹去，手背上留下了一道刺目的鮮紅。
店內彌漫著濃烈的、紙張燒焦后的糊味，混雜著雪茄煙那令人作嘔的甜膩，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硫磺燃燒后的刺鼻氣息。
無數細小的紙灰如同黑色的雪片，在幽藍光芒尚未完全散盡的空氣中紛紛揚揚地飄落。
角落深處，那一點猩紅的微光，依舊在黑暗中穩定地明滅著，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毀滅與它毫無關系。渺風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每一個字都像是冰珠砸在地上：
“控制？” 一聲極其短促的嗤笑，帶著居高臨下的嘲弄，“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溫暖。我只需要你站在棋盤上，這就夠了。”
那點猩紅的光，最后一次明亮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徹底熄滅。
“門，已經開了。”
渺風的聲音如同冰冷的余燼，裊裊消散在死寂的空氣里。隨著那聲音的消失，濃烈的雪茄煙味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抽走，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