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 終局（十五）

    ◎謊言◎

    謝窈抓住談驚春的衣襟, 手指無意識地捏的發白，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沒拿到畢光珠……”

    談驚春在幻境中看到了許多, 他現在已經不再如履薄冰，也不再會不安, 謝窈愿意為了他涉險, 這已經足夠了。

    謝窈其實也很喜歡他。

    意識到這一點，他只覺得懸著的魂魄終于落到了地面：“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出來了嗎？畢光珠并非是唯一辦法。”

    “那你是怎么出來的, 死咒真的解開了嗎？”謝窈又問。

    談驚春道：“和鬼主周旋了會兒, 死域崩塌, 鬼主自顧不暇, 我就趁亂離開了。”

    混沌石已經崩毀, 封印被解開后, 死域之門大敞，地面裂開眾多裂縫，魔物重新沖破封印。

    神墟也被污染，四處充斥著被死氣侵染后的魔物，本該是仙音飄渺之地, 眼下卻不亞于地獄之景。

    甚至說, 不僅僅是神墟如此, 整個九洲大陸皆是如此。

    賀淮舟、季如霜和裴紅月倒是很默契地沒有打斷他們的敘舊, 只有魔障冷笑著講：“下地府了有你們兩個敘舊的時間。”

    一直陪伴著謝窈的白蛇從她袖間爬出, 以頭抵住談驚春的指間，化作一團輕白的霧氣沒入其中。

    談驚春目光落在魔障身上，讓謝窈退后了幾步, 冷白的手腕一旋, 淺金色的神寂刀立刻浮現在手中, 他五指收緊，淡淡道：“你也只有這個時候嘴硬了。”

    這句話中滿含的挑釁和輕蔑，幾乎讓魔障想要當場氣死。

    魔障飛離了祭壇附近，來到附近的海面上，手腕一轉，數個足以毀天滅地的大陣立刻浮現在身后。

    肉眼視之，不亞于天崩地裂，末日降臨。

    “我總覺得你并沒有你說的那樣狀態那么好，鬼主作為先天神祇，想要擺脫他，你一定費了不小功夫吧。”魔障有意打探情報，“沒有畢光珠，鬼主若不主動伸手援救，你是擺脫不了他下的咒語的，關鍵是為了那個叫謝窈的女人，你必然無意與鬼主周旋。”

    “殺你綽綽有余。”談驚春道。

    四周的風浪席卷起來，談驚春凜眸，烏黑的發絲隨著風肆意飄蕩，眉眼之間一派肅殺之感。

    以談驚春為中心，立刻出現巨大的法陣，青紫色的雷柱在其中蔓延奔蕩，漆黑的海面掀起萬丈波濤。

    談驚春冷笑一聲，身影迅捷，幾乎難以讓其中任何具有攻擊性的法陣捕捉到。

    僅需一剎，談驚春刀身劈向魔障的胸口。

    胸骨斷裂的聲音幾乎聽得人牙酸，魔障如同一顆墜落的流星一般，速度極快地從天際擦過，重重砸入地面。

    地面劃開一道足足有數十米之遠的鴻溝，緊接著嵌入神殿的廢墟之中。

    談驚春自空中落下，長靴踩在一片瓦礫之間，伸手將魔障從廢墟之中撈出，笑容惹眼：“你好像有點錯覺。我是重傷了，可這不代表你變強了。”

    “你方才傷了我師姐，所以你得做好準備。”

    談驚春意味不明的話讓魔障微微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談驚春抓住頭顱，一下又一下地砸入廢墟之中，砸得血肉飛濺，一片模糊。

    最后談驚春拎起如同抹布一樣的魔障，笑盈盈地看著他，笑意卻遠不打眼底。

    魔障眼下喉嚨被談驚春緊緊攥住，骨骼捏的咔咔作響：“你？”

    魔障眼下終于明白，他究竟是在和什么人作對，向來只有談驚春不想活了，沒有任何求生欲望。

    否則不會有任何人能殺了他。

    就連鬼主，也休想掌控于他。

    “結束了。”

    談驚春手中微微用力，一團雪白的火焰立刻將魔障整個包圍起來，就像隨手拋開一個起火的絲帕一樣，魔障在地面上發出微弱又凄慘的呻/吟，最終化作一團青煙消逝。

    他平復了會兒沸騰的魔血，想起謝窈來，回頭去看她時，卻發現對方正躲在一片廢墟后，她是被賀淮舟帶到這一片觀戰的。

    眼下正睜著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如同小白兔一樣看著他。

    談驚春一愣，突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當著謝窈的面，做了怎樣殘暴的事情。

    “師姐，我……”

    “你這也太棒了。”謝窈撲上去，劈頭蓋臉一頓夸：“你也太厲害了，這么容易就把魔障打死了，這也太簡單了吧。”

    謝窈幾乎懷疑，在談驚春沒來前，自己到底在凹什么困難模式。

    明明大家都在修仙，為什么搞得好像只有談驚春一個人是真神仙一樣！

    談驚春臉上經歷了慌亂、驚訝、最后又變成了淡淡的喜悅，摸了摸耳垂：“還、還好吧。”

    裴紅月翻了個白眼，談驚春打敗他時，沒少開嘲諷，眼下竟然還知道害羞了。

    魔障被消滅后，整個世界的核心還在混沌著，與此同時，九大洲內地崩山摧，房屋倒塌，洪水沖破堤壩，黎民正身陷于水深火熱之中。

    整個地面裂開，將房屋埋沒后，只剩下一團血水。同樣亦有巨大的裂縫，滾滾死氣從中傾瀉而出，伴隨著傾巢而出的惡鬼。山林中的魔物焦躁不安地吼叫著，幾乎要將一切都摧毀。

    “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怎么辦？”季如霜問，“方才風桑將宮應雪帶走了，我們還剩五個人。”

    談驚春道：“尋找一下地脈，找到靈髓生發的地方，重新激活，讓靈髓重新灌入到混沌石中，重新將陣法激活，分開死域、人界還有地底的魔淵。”

    裴紅月挑了一個稍微省事一點的工作，道：“那我來看看怎么修復混沌石吧。”

    “那我和師弟一起去尋找地脈。”賀淮舟主動道，“如霜，你和窈窈兩人一同待在這里，不要再去涉險。”

    謝窈道：“讓我跟你們一起吧，方才神明的殘念好像進入到了我的腦海，我有點能感應到地脈所處的位置。我可以幫你們一起找。”

    賀淮舟有些為難地看著談驚春。

    談驚春道：“待著這里會比較安全。”

    “一起吧，一起吧，我真的有感應。”謝窈眼巴巴地看著談驚春。

    談驚春盯了她片刻，妥協道：“那你好好待在我身邊。”

    談驚春既然同意了，賀淮舟也沒什么好反對的，三人離開后，季如霜和裴紅月守著已經崩裂的混沌石，道：“魔障已經死了，現在是不是一切都要結束了？”

    “這怎么能算呢？”裴紅月意味深長道，“真正的危機，現在才剛剛開始。”

    雖然談驚春已經殺了魔障，但眼下混沌石已毀，被打破的平衡尚未回歸原位，天地之間的裂痕還在不斷地擴大，在經歷了如此盛大的醞釀后，曾經深藏于地下的靈髓因長時未能向外界流通，已經積累到一個程度，正在奔騰不息著，只差一瞬間。

    一旦被點燃。

    整個小世界就如同熱火燙入汽油之中，即將迎來的爆炸是驚人的，到時候整個天地都會被毀滅掉。

    “談驚春，你那么聰明，應該也不會猜不到這一點吧。”

    *

    “就是這里了。”謝窈看著下方的魔淵裂縫，漆黑的魔氣如同淤泥一般從地底漫出，猙獰的、漆黑的魔物源源不斷地爬出來。

    談驚春單手將謝窈攬進懷中，眸光微瞇：“那我們從這里下去吧。”

    賀淮舟：“好。”

    談驚春道：“抱住我。”

    謝窈環住他的脖頸，整個人偎在他懷中。

    談驚春攬住她的腰肢，身形化作一段流光，向裂縫飛去。

    四周在天地間游蕩的魔物惡鬼，呼嘯著怒吼著朝談驚春攻去。

    金色的刀光過后，迎面而來的惡鬼妖魔化作淤泥一般的爛物。

    可惜那些魔物惡鬼似乎也能猜測到他們的意圖，不擇手段地圍攻他們，企圖拖慢他們的步伐，讓他們止步于此。

    談驚春嘖舌，不是很多，但真的很煩。

    賀淮舟意識到再這么下去，沒什么好果子吃，一劍破開纏繞在自己周身的魔物，道：“我來拖住他們，你們快點去吧，不能再拖下去了。”

    劍咒之下，數柄長劍向四周刺去，猶如金燦燦的陽光一般，將迎面而來的魔物惡鬼盡數摧毀，打開了一條極長的隧道。

    談驚春點頭，攬住謝窈入了隧道。

    魔物被激怒后更加猖狂，急速飛去，卻被守在洞口的賀淮舟擋住了，懸掛著太極陰陽魚的劍穗在風中飄動著，他笑道：“此路不通。”

    謝窈并不是很擔心賀淮舟，那些魔物修為不高，如跗骨之蛆，很是麻煩，如果想要這一切盡快的結束，就需要盡快地找到想找的東西。

    隧道很深，在黑暗中垂直下行許久，終于來到了一處寬敞明亮的地方。

    干枯的河道旁生長著一些發光的礦石。

    深淵之下的場景，更像是一個巨大的礦洞，四通八達的道路，倒像是人為開采出來的。

    談驚春感受著隧道中的靈力波動，選擇了一個方向的隧道繼續向前走去。

    隧道里面都裝著極其濃郁的靈髓，大量的藤蔓攀附在墻壁與地面之上，那些藤蔓散發著漆黑的光芒。

    謝窈腦海中迅速閃過什么，她上前幾步，蹲下身，抬手觸碰上那些藤蔓，手指上出現淡綠色的光芒，如同細小的微雨一般，撒在藤蔓身上。

    那些藤蔓在靈力的照顧下，逐漸恢復了原來的碧翠之色。

    “這是什么？”談驚春注意到了，擰眉問。

    “在你沒來之前，我在廢墟之地遇到了眾神的殘念，那些殘念進入過我的身體，還通過我將魔障從宮應雪的身體里驅逐出來，等我回過神來，我就會用這種法術了。”謝窈彎眸笑起來，“能把這些被天地濁氣浸染的藤蔓給凈化起來，是不是很好。”

    談驚春的神色卻絲毫也不見一點放松，相反眉越皺越緊。

    謝窈困惑：“怎么了？”

    “沒什么。”

    談驚春繼續道：“那些神明的殘念既然選中了你，就代表你是她們所認可的人，你可以好好修煉，來日必然飛升。”

    謝窈道：“飛升成神，那倒好像也不是非常感興趣。”

    越往深處靠近，越能看到那些枯黃的藤蔓，枯萎的淡黃色的光芒充斥在整個洞窟之中。

    空曠的隧道內，除了藤蔓外，還有著眾多晶瑩的礦體，是由那些靈髓高度提純后凝固而來的，如同天然的炸藥包一樣。

    更深處，能夠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

    一下，又一下，緩慢又極其沉重的聲音，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最后的距離被抹去后，謝窈看著豁然開朗的前方，與其說是洞窟，更像是人為打造的地下之所。

    一棵巨樹生長在正中間，它周圍圍繞著雪白的石臺，但是石頭上都被他的根系與藤蔓給緊密的覆蓋了。

    洞頂并非是泥土和石塊，而是琉璃所制的頂，安置著眾多的神龕，每一個神龕中都放置著神明的雕像，而所有神明的視線，都在往下投去，匯聚在正中間的神樹上。

    行走在下面的人難免會暴露在這樣的目光中，受到極大的壓力。

    謝窈看到正中間那棵泛黃萎靡的樹木，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這棵樹是要死了嗎？”

    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顆龐大的樹木，難以想象的是，他們最初遇到的藤蔓，只不過是它根系中的再小不過的分支。

    放在從前，它應該是有著無限的活力，能夠將靈髓奔騰不息地輸送，可眼下，它卻呈現出枯敗之色，已經不再是明亮的綠色，枯黃的藤蔓盤根錯節，在巨樹之中形成一個宛如心臟的物體。

    談驚春點頭：“是要死了。”

    謝窈想起自己方才使用過的凈化術，上前幾步，正準備給這棵神樹使用，孰料神樹周圍纏繞著的藤蔓如同陰暗中爬行的毒蛇，纏住了謝窈的手指。

    細小的鋸齒，割裂開了她的手指，殷紅的鮮血墜落在藤蔓上，這種血液，似乎引得那些藤蔓極其喜歡。

    那些仿佛在沉睡的靜伏的藤蔓張牙舞爪起來，開始往謝窈身上纏繞。

    談驚春見狀，割開掌心，將鮮血灑向空中，鮮血被他用法術引燃后，成為了一團明亮雪白的火光，那些藤蔓明知是火，依舊死死圍繞住那些鮮血，似乎想要將其吞噬。

    明明是圣潔之物，眼下卻如同怪物一般，貪婪地汲取那些鮮血。

    等那些藤蔓，或許應該稱之為是根系，它們將鮮血吸食殆盡后，又抬起來不舍地看向談驚春，可惜被談驚春冰冷的目光所迫，不敢再索取。

    “這些藤蔓不是神族的嗎？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這種危機關頭，如同不汲取力量的話，就會死去，即便是神族的樹木，他們也想活下去。”

    談驚春聲色冷淡，分辨不出來其中的情緒。

    “你不要靠近這些藤蔓，站在我身邊。”談驚春拉住了謝窈的手。

    他的手掌輕易地將謝窈的收攏在了掌心，謝窈點了點頭，不再靠前。

    過度的能量還在不斷地充盈著，古樹的中心由眾多藤蔓虬匝起來，形成一顆如同心臟一般的東西。

    謝窈目光落在那顆古樹上，仿佛看得入了神一般，光潔的額頭上，銀色的神印撲閃明滅，仿佛被蠱惑了一般，她仿佛聽到有什么東西在召喚著她，吸引著她走去。

    于是她掙開了談驚春的手，朝著古樹前進。

    談驚春抓緊她的手腕，將她甩進了懷中，問：“你要干什么？”

    謝窈抬起頭，她似乎也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只是講：“我好像聽到有什么聲音在呼喚我。”

    談驚春眸光微沉，捂住謝窈的耳朵，溫潤的靈力浸入后，問：“那現在呢？”

    “聽不到了。”

    謝窈抬起眼睛，看向談驚春，擔心地問：“你能聽到嗎？”

    談驚春耳畔，那些神樹的哀鳴聲更加強烈，也更加明顯，讓他毫無辦法去忽視這一切。

    這是這個世界的靈力的核心，是神髓所凝結成一切，變成的樹木，那些膨脹的能力，如同一個巨大的定時炸彈，一旦積蓄到某一刻，就會瞬間炸裂開來，將整個世界毀于一旦。

    換言之，現在的這里，非常危險。

    而能夠吸收那些過量的能量的人，不多，謝窈因神明殘念的存留，被古神選中，按理說非常適合去做這種安撫的事情。

    那些根系對謝窈的鮮血有感應，這并不是一件好事，謝窈若選擇每一個都去安撫，那么最終的結果是，她的血會被徹底吸干，整個樹會將她作為核心，緊緊纏住。

    談驚春不會讓謝窈作出這種選擇。

    謝窈她還小，她要回家去見到自己的親人，她不能止步在這里。

    談驚春奇異地平靜了下來，幫謝窈挽了下碎發：“我也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