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在的氛圍,就像是遲來的酒勁驟然上了頭,鹿呦十分局促,有些手足無措。
只知道短時間內,她沒辦法和月蘊溪共處在一個空間,得緩一緩。
“走了。”鹿呦騰地一下從露營椅上站起來,走了兩步,驀地停住,轉了轉尾戒說,“你等會兒再回來,行么”
月蘊溪目光柔和地看她幾秒,朝著斜對面的正房微抬了抬下巴說“我坐一會兒,直接去那邊洗漱,等我回去,你應該也洗完了。”
極致的貼心,仿若有著洞若觀火的本事。
鹿呦揉了揉發燙的耳后根,含糊地應了聲,噠噠噠地下樓。
人向下走,心往上揚。
不知從哪處傳來的螻蛄鳴叫,一聲接一聲,為心跳伴著高亢的節奏,叫亂了一個寂靜的夜。
鹿呦思緒還停留在剛剛那一首曲的時間里。
其實月蘊溪一直以來都不是純粹意義上的溫柔,從被她發現心思那一刻開始,就已經開始顯露出鋒芒。
之后就算還溫水煮青蛙似的對她,肯定也會給她把鍋蓋蓋嚴實了。
可是,當初跟陶芯談,一起出柜,兩家家長都知道她倆再發展成戀人,會不會太瘋了
從一層一層的臺階上下來,鹿呦腳步放慢,也逐漸冷靜,不由為此感到不安。
自己是無所謂,鹿懷安不重要,奶奶是會理解她的。
那月蘊溪呢
陶芯知道估計得瘋,月阿姨會理解她們么陶叔叔又會怎么想
月蘊溪就一點都不擔心這些么
她不受控地回想月蘊溪要她做決定時說的那些話,共情月蘊溪在來西城的路上、在醫院找她的過程中那滿腔的忐忑。
也許月蘊溪不是不擔心,只是比起未來的不可預判,更怕在當下留有遺憾。
是今天這場突發的意外讓月蘊溪沖動破了局。
那自己呢,是順從心意的同意,還是被調動情緒后才同意
余光晃了一眼,身側的石榴樹虬枝橫展到了面前,側目望過去,枝葉縫隙間懸著一輪月亮,銀色的清輝擦過枝頭的綠葉,照在那顆小石榴上,依稀還能看到標志果熟的色澤。
鹿呦伸手,指尖抵著石榴飽滿的弧面,輕輕一推。
石榴果便開始左搖右晃,它底部炸開的花萼在朦朧月色下影影綽綽,好似在被月光摩挲。
頭頂方向忽地傳來一聲輕咳。
鹿呦順著聲仰起臉。
天幕上掛著的燈串還亮著,橘色的光給那人身上鍍了一層風情的妝,晚風拂起長發,彎彎卷卷,像能蕩漾漣漪的海藻。
搭在半高圍欄上的手拎著塑料杯,里面還剩了小半杯的酒,兜了一縷月色,水光瀲滟在杯中。
隔了段距離,看不太清月蘊溪臉上的神情,但那雙望向她的眼睛,格外的亮,以至于她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那道落進她眼底有著溫度的視線。
心
尖倏地一跳。
鹿呦臉熱地移開眼。
想看溫酒煎茶的月色過撩嗎請記住的域名
以清輝撩撥花萼的月亮,不知何時悄悄躲進了云層中。
她想,哪怕時間能夠倒退回幾分鐘前,她也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怪只怪,月色過撩。
ˉ
東廂房的房門在“吱呀”聲中,被輕輕拉上,鹿呦的身影逐漸斂到門后。
燈光點亮一方小屋,從窗簾與門縫中滲漏出,直淌到院中那棵石榴樹下。
初秋的晚風從枝頭拂過,樹影婆娑,于是,地面的明暗都在震蕩。
月蘊溪拎起杯子,就著沉靜后的心有余悸,一口飲盡了杯里的酒。
靜置了太久,氣泡早已經消掉,它仿佛一杯純粹的果飲,有著會醉人的甜。
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月蘊溪打開微信,點進了自己信息頁,目光落在頭像上。
還記得第一次看四月物語,就在發覺自己心意的那一天。
最初看時,她還沒有太多的暗戀共鳴,只是被勾起了很多有關鹿呦的回憶而已。
比如看到女主搬家,想起來剛搬去南泉,人生地不熟,處處不適應,入學的第二天還被老師攔在外面不讓進校門。
直到用小鹿頭繩扎了兩個啾啾的小女孩經過,不像別人看兩眼就乖乖進校門,她不僅勾著脖子聽,還越走越近。
最后大抵是聽不下去了,叉著腰對那位老師說“你不知道有種頭發叫自然卷么難道頭發聽話,卷得好看,也是錯嘛你這個老師不好,沒有常識,也不尊重我們,我要去告校長”
她以為鹿呦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周一的升旗禮上,校長真的讓那位老師當眾道了歉。
那之后,大家的注意力也沒落到她身上,因為鹿呦到處宣揚,校長辦公室的沙發椅很舒服,校長奶奶人很好,還給娃哈哈喝。
不開心了可以隨時找校長奶奶談心。
她一直記著這事,記著鹿呦這人,只是小姑娘大約是幫過太多人,再見面都沒有認出她。
也許只要她提一嘴,鹿呦就會想起,然而少年人的心思太過敏感,只知為了被遺忘這件小事獨自生悶氣。
再比如因為借傘的一幕,想起那天鹿呦塞給她的鹿頭傘。
而后思維發散,零零散散又想起很多事。
有十四歲那年,鹿呦讓陶芯跟她說了對不起,小心保護著她的自尊心,投資她修手機。
有十五歲月韶猶豫讓她放棄大提琴,鹿呦拿來自己存的錢,跟月韶說,不要讓任何人放棄自己喜歡的東西。
她知道,鹿呦不是為了她才這么做,但那一刻,月光確實照到了她身上。
有十七歲出國前,月韶有事,陶芯賴床,陶叔叔出差,只有鹿呦起了個大早來送她,給了她一個平安符跟她說“一只小鹿送平安,祝你一路平安。”
有出國第一周,收到來自鹿呦的,比月韶還早還細致的關心,問她習不習慣,有沒有需要的東西。
雖然是給發小寄東西,順帶想起了她,可于她而言是不一樣的。
有二十歲回國,所有人都只注意到她的光鮮,只有鹿呦走到她身邊,問她在國外是不是很辛苦。
有二十二歲那年,被去找發小的鹿呦順便看望,收了一整包的火鍋底料、老干媽和零食。
有二十四歲,參加陶芯的生日宴,陶芯起哄帶著朋友給她敬酒,她不想喝,在別人眼里是不給面子,只有鹿呦尊重她的不愿意,察覺她的不舒服,幫她擋下了所有。
太多太多了,記得的、不記得的無數的細枝末節以各種各樣的姿態在她心里生根發芽。
如果人生是空曠孤寂的峽谷,那鹿呦于她,就是天上月,峽間風,谷中河。
二十四歲,察覺自己喜歡鹿呦,月蘊溪一點都不意外。
她是踩著月光落入她夢里的渴望。
是她小心翼翼,不敢逾矩生怕打碎了就不能重圓的幻想。
知道原來鹿呦也是喜歡女生的,得知她與陶芯在一起了的那天,是怎樣程度的震驚、悔恨、痛苦的心情
過去那么久,其實已經記不太清了。
但清楚記得從那之后,每當夢見鹿呦,清醒后都是她幾乎承受不起的失落。
可那些遺憾全部累積起來,也沒有今天下午設想最壞結果時衍生得多。
確定自己如同體會過光明與溫暖的人,再回不去冷冰冰的黑暗里,絕無可能只做朋友。
還有從月韶那里聽到陶芯還沒放下鹿呦這件事。
她承認,她急了。
著急地想,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豁出去擲一次豪賭。
賭她的沒有不喜歡,代表著可以喜歡。
賭她在猶豫中反復的增減,可以被她投注的全部給平衡。
萬幸,她賭贏了。
贏來了一個隱匿月亮的回眸。
ˉ
洗漱完,鹿呦穿了件寬大的t恤倚著化妝桌,面朝門的方向吹頭發。
頭發干得差不多了,也沒見月蘊溪回來。
推開門往正房方向看了眼,里面亮著燈,月蘊溪是真去那邊洗漱了。
是還沒洗完還是后知后覺沒帶睡衣換,在浴室里糾結呢。
猶豫了片刻,鹿呦從自己的行李包里拿出一件t恤,搭在胳膊上,朝正房走過去。
正房的淋浴間要含蓄多了,水波紋的磨砂玻璃門,只能隱約看見朦朧的身影,像是油畫中被抹開的色塊。
嘩嘩的水聲從里往外透。
鹿呦敲了敲門,提高聲音說“我給你拿了件t恤做睡衣,放外面咯。”
話音未落,水聲便停了,玻璃門忽然從里面被拉開,鹿呦下意識地轉頭看過去。
橫伸到她面前的手臂,嫩藕似的,沾著水,看著脆生生的。
不知咬一口,是不是還留有夏季的清甜。
“給我吧。”月蘊溪從她手
里接了衣服,明知故問,“你的么”
余光里,隱約還能瞥見到潮濕的水草糾纏著大片雪白,將將掩蓋了起伏弧度。
鹿呦很快地轉過了身,“嗯”了聲說“我回去了。”
“不等我一起么”
月蘊溪的聲音太柔,顯得她這會兒離開,很不地道的樣子。
鹿呦只好背對著淋浴間停站在原地。
沒等多久,月蘊溪的聲音從身后傳進耳中“好了。”
正準備走,又聽月蘊溪沉吟說“有個問題”
鹿呦轉過臉問“什么”
嫌包重,她只多帶了兩件短袖做睡衣,沒帶睡褲,平時她自己穿這衣服,哪怕不穿褲子,也是休閑風。
而這會兒月蘊溪穿著她的衣服,下擺也是只垂到大腿,卻有種純欲風,欲的占比還要更大些。
鹿呦很快又扭回了腦袋。
月蘊溪隱含羞赧的低輕聲音隨之落下“我身材不好么”
從淋浴間飄出的熱氣,仿佛都撲在耳后,敷得灼熱。
酒精還沒完全代謝掉,好似又快要上頭。
鹿呦清清嗓子,故作鎮定地邊往外走邊說“沒有啊,挺好的。”
是很好才對,長期都有鍛煉,又不過度的,薄薄的肌肉線條美得不像話。
帶上門時,月蘊溪側頭看了她一眼,打趣說“那你怎么每次見我都像是怕長針眼似的。”
被“長針眼”逗笑了,鹿呦那根不自覺緊繃以至于讓她不自在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些,脫口而出“那是因為”
說到一半,忽而頓住。
一路沉默到東廂房的房門口,鹿呦都快以為這個話題就這么過去了,等被追問,她才知道,月蘊溪只是給她時間思考而已。
“因為什么”
鹿呦推門動作停了一下,看似淡定,實則是一股腦地說“你在我的性取向范圍內。”
說完,徑直進了屋,一眼都沒敢看月蘊溪是什么反應。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但對方的氣音不比神態磨人,繚繞著撫摸耳膜。
鹿呦這會兒已經爬上了床,無意之間壓到了小鹿玩偶左邊的鹿角,連忙抬起手,順勢揉揉耳朵,沒明白地問“放心什么”
“放心我對你是有吸引力的。”
中間停頓了一下,只差了一個字的音節,偏偏是頓在那里,留白出微妙。
鹿呦幾乎是自動補了個字。
性吸引力。
鹿呦“嗯”了一聲。
靜默了一瞬,她又“嗯”了一聲。
于是那股在拉扯中摩擦出來的曖昧,輕飄飄地溜到了月蘊溪心里,將心尖,撓得忍不住發顫。
那之后,鹿呦進了被窩,摟抱住小鹿玩偶閉眼醞釀睡意,月蘊溪關了燈,在窸窸窣窣的動靜中,躺到了她身側。
安靜的氛圍淌在初樹秋夜晚微涼
的空氣里。
身體里某處的躁動卻像是在經歷一個夏季。
不知道過了多久,鹿呦睜開了眼睛。
一點都睡不著,腦子里很混亂,爆炸后的慘狀、電影里唯美的畫面、在露臺上經歷的心跳博弈,交叉、覆蓋、錯位
又過了一會兒,她翻了個身,隔著薄薄的夜色,借著一點淡銀色的月光,撞進對面柔軟的目光里。
“睡不著么”月蘊溪用氣聲說,“玩偶給不夠安全感的話,可以抱著我睡。”
鹿呦指腹在玩偶的絨毛里緩慢劃過。
片刻后,她往月蘊溪那里靠了靠,半垂下去的眼睫輕顫了顫,又抬了起來。
對上那雙在夜晚也漂亮的眼,鹿呦忍不住問“那個頭像,你用了多久”
“六年。”
已經猜到了,心里還是不受控地一震,鹿呦眸光晃了晃,喉嚨發澀地問“喜歡我,也維持了六年么”
月蘊溪說“沒有。”
鹿呦半信半疑“真的”
月蘊溪“嗯”了聲,話音里帶了點淺淡的笑意“失望”
“才不是。”鹿呦立馬否認。
不是失望,更像是恐慌,六年的暗戀太過沉重,只是想一想,都會被壓得喘不過氣,是她很怕讓對方失望。
“我沒有喜歡你那么久,別有壓力。”
“喔。”
又被看透了。
“只是看那張圖很有氛圍,也沒有再見過更心動的頭像換掉它而已。”
“喔”
“別總喔。”
“喔。”
話音剛落,鹿呦微撅的嘴,碰觸到柔涼的指腹,隨即,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看月蘊溪用指尖捏住她上下兩瓣唇。
“都叫你別喔了呢。”月蘊溪松了手。
依舊溫柔的語氣,但帶了點笑意,裹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危險,攪在一起,就像是來自年長者的管教。
鹿呦瞇了瞇眼睛,不服管教地問“就喔了又怎么樣”
即便是在昏昧的夜色里,她也看得清晰。月蘊溪的眸光落到了她唇上。
溫熱的呼吸忽地靠近,鹿呦心跳漏拍,呼吸驟然一滯。
即將貼上的瞬間,她將頭往后仰了仰,猛然背過了身。
心跳撲通撲通直跳。
身后,月蘊溪含笑聲摩挲她的耳朵。
“還以為你不怕呢。”
鹿呦撇撇嘴道“那我還以為你不會呢。”
短暫的安靜后,月蘊溪問“哪種不會”
鹿呦“”
如果玩偶有意識,大約也要被她摟得暈過去。
“理智、克制意義上的不會。”
月蘊溪笑了聲,意味不明的。
“太高看我了,也太低估你自己了。”
鹿呦沒吭聲,明知夜色是最好的遮羞布,還是忍不住將發燙的臉埋到玩偶后面。
又過了一會兒,她捕捉到一聲輕嘆,嘆息里是低低的呢喃,像在分享給她一個壓在心底的秘密。
“你是我理智的終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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