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翠知道古人類骸骨。
在靠近穹頂?shù)臏\層土壤中,可以發(fā)現(xiàn)近似猴人但沒有尾巴的類人骸骨化石，以及許多文明遺跡。
文明遺跡還能說是以前沒有封閉穹頂時，人類文明在地上生活留下來的痕跡，近似猴人但沒有尾巴的類人骸骨化石,卻是知情人諱莫如深的東西。
這種類人骸骨化石,有一些比較普通,有一些卻能在亡靈法師手中發(fā)揮強大力量。
為什么會有這種區(qū)別,灰翠不得而知，倒是聽說有考古學(xué)家暗中研究,稱那種可以發(fā)揮強大力量的類人骸骨化石，都是死于同一時期。
哦,是嗎
灰翠不是很關(guān)心那些，他是不太合格的審判官,有時候甚至?xí)瘋吧裥磐皆庥龅耐纯?但亡靈，不管是普通亡靈還是古人類亡靈,他只需要知道怎么破壞它們就行了,破壞它們是拯救他們的唯一辦法。
灰翠原本是那么想的。
直到此刻。
林突然咳嗽兩聲，好像呼吸被堵塞了,但他立刻強行鼓動肺部,暢通了自己的呼吸,并以帶著一點笑意的聲音問“古人類頭骨多少年前才能被稱為古人類啊新歷之前都算嗎”
“啊呀,你問的問題很關(guān)鍵呢,肯定不是單純的新歷之前，”很少和非考古學(xué)家討論這個的館長笑了，卻擺了擺手拒絕道，“但是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
“哎”林發(fā)出年輕人帶著撒嬌意味的不滿聲音,俯下身，和頭骨空洞的雙眼對視。
他抬起手，似乎想觸碰一下，并問“可以嗎”
“碰一下沒問題的。”館長笑瞇瞇說。
于是林繼續(xù)伸手。
就在他指尖要觸碰到古人類頭骨眉心時，灰翠突然開口。
“林。”他呼喚道，低低地。
林轉(zhuǎn)過臉，哪怕是此刻，他臉上依然掛著笑容。
灰翠剛才呼喚出聲是本能，但在林回頭看他的這一刻，已經(jīng)有了猜測的灰翠，感到自己的打斷是某種殘忍。
但是，如果真是他那個猜測，灰翠完全不想林觸碰它
林是古人類這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但如果林是古人類，林身上一切不同尋常之處都有了解釋。
比邪神信徒出生的猜測更可能，畸變教派培養(yǎng)不出林這種性格。
默然兩秒后，多弗爾鳥人只能這么問“走嗎”
林慢慢放下了手。
他回過頭對館長說“好吧，打擾了。不過，我真對這個古人類挺好奇的，明天我就要登上總部，到時候我的權(quán)限應(yīng)該能再升一級，您可以給我推薦一些我能看的相關(guān)資料嗎”
“當(dāng)然”館長沒想到林這樣一個儀式師，竟然有鉆研歷史的心，將頭骨小心塞回紙箱里，她從凌亂的桌面上扒拉出筆記本。
“審判官總部，到時候你能進(jìn)的資料庫應(yīng)該是”她小聲嘀咕，潦草寫下幾篇論文的名字，和人的名字，撕下來交給林，
“非考古學(xué)家的話，了解這些就差不多了，但更深入的年輕人，要把握好界限哦。”
她看著林收起紙條，沒忍住又關(guān)切了幾句，“設(shè)下界限是有理由的，如果你真的那么想了解要不要去敲鐘霜鴉教會詢問一下入教事宜”
敲鐘霜鴉，記錄之神。
祂和膠匠一樣，知道很多極為隱秘的事。
說到膠匠，啊，膠匠
林燦爛一笑，“我會問祂的。”
祂可是一個不同的人稱代詞，館長一下子有點聽不明白，這個祂總不會是指她的主吧
灰翠倒是覺得，這個祂可能是指已經(jīng)預(yù)定林的鏡中瞳。
過去想起鏡中瞳，灰翠總會有些心情不快，這次他卻難得沒生出那種情緒，只憂慮地看著轉(zhuǎn)過身的林。
黑發(fā)的儀式師大步往館長辦公室的門走去，還疑惑瞥了灰翠一眼，奇怪灰翠為何站在原地。
灰翠跟上他，兩人沒有再并肩而行，而是一前一后。
安靜地走出博物館，林才問“先去膠匠教堂嗎”
無論如何，膠匠可能神降的事，灰翠需要去和膠匠教會溝通。
林理智清晰地明白這點，但灰翠卻擔(dān)憂于他這幅理智清晰的模樣。
“你有想去的地方嗎”他問。
“先去膠匠教堂吧，”林道，“我想早點拿回耳墜。”
“好。”灰翠只能這么回答。
他們穿過新年前夜熱鬧的人群，找到附近的電梯廣場，歌聲和歡呼聲傳不進(jìn)他們的耳中，他們搭乘電梯抵達(dá)膠匠教堂所在的那一層。
膠匠教堂在電話局對面，在這個諸神的休息日，教堂里駐守的牧師也不多。
灰翠很快找到主教。他和主教交談時，林就坐在大廳的長椅上，仰頭望著膠匠的神像。
那是一塊巨大的，比人還高的，蜜色琥珀。
蜜色琥珀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奇怪的，快有半個琥珀大小的扭曲氣泡。
這顯然是個人造的藝術(shù)品，林在過去以為這個神像象征膠匠閉鎖但存在的空間。
但現(xiàn)在看來，他或許可以把自己團吧團吧，塞進(jìn)那個氣泡里
古人類。
好吧，現(xiàn)在證據(jù)也不是那么多，說不定館長拿出的那個古人類頭骨，是個古猴人呢林見過幾個猴人，他們的耳朵和林長在一個位置，只是比林的耳朵更大，形狀或圓或稍尖。
但是，但是如果是古猴人的頭骨，館長不會用“奇怪”來形容。
況且，在辦公室里林已經(jīng)回溯過了館長的眼睛，借用館長的眼睛，看到了她復(fù)原出的完整古人類骸骨。
沒有尾巴，不是猴人，當(dāng)然。
他還看了一些館長去城市外遺跡勘察的畫面，沒看到什么有決定性的，鋼筋水泥這種東西地下城也在用。
林當(dāng)然知道這個世界的獸人種族姓氏，是他們的英文名或拉丁學(xué)名音譯，但這種巧合可能有多種原因?qū)е?br />
，最大可能就是他其實是穿書，作者不知道怎么設(shè)定種族名字，借用了英文和拉丁學(xué)名。
學(xué)通用語單詞時偶爾會產(chǎn)生一點即視感在聲帶和地球人差不多的情況下，這個文明發(fā)展出“a”和“da”可以解釋。
主要是地貌，整個世界只有一塊大陸，大陸圓得像是圓規(guī)畫的這種設(shè)定，無論如何不可能是地球吧。
不可能的
還沒有決定性的證據(jù)。
就算這個世界上曾有人類，只是證明這里有可能是一個地球的平行時空，在這個平行時空里，和林一樣的人類在很多年前滅亡了而已。
然而，然而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林對著神像質(zhì)問。
“是祝福。”聯(lián)絡(luò)總部后，主教對灰翠說，“教皇是這么和我說的，在必要的時候，它會發(fā)揮它該有的作用。”
羽毛耳墜重新回到灰翠手心，并不受耳墜主人歡迎的琥珀珠子璨璨生輝。
他返回尋找林，林的位置和姿勢與他離開前一樣，卻無法讓灰翠安心。
他走上前，彎下腰，問
“主教說沒有問題，但不好拆，林，你要戴嗎”
“有用的話，”林撩起耳邊的頭發(fā)，“好吧。”
他表現(xiàn)如常，灰翠的手指卻比第一次為他戴耳墜時更涼。
等戴好后，林直接起身，不再給膠匠的神像任何視線，只對灰翠道“我們回去吧，明天還要去車站，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不，你臉上可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灰翠皺眉，招呼了他一聲的林卻已經(jīng)轉(zhuǎn)身，沿著過道，往教堂外走。
他往前走。
方向明確的。
灰翠一如過去幾年那樣注視他，他看到了，目標(biāo)，嶄新的目標(biāo)，已在林心中生出，就像曾經(jīng)林拼著一口氣，要賺到家人的治療費一樣，那目標(biāo)就像火焰，而他把自己當(dāng)做薪柴好熊熊燃燒。
之前灰翠在林身上感覺到的猶豫消失了，他不再關(guān)心那件事，只想要往前，什么都不能阻擋他的步伐。
但是，就像灰翠替林感到辛苦和累一樣，此刻看著林向前，他不由自主為林痛苦。
灰翠不由在原地駐足片刻，因為曾經(jīng)他只能看著。
但此刻，林走動時，黑發(fā)揚起，露出了翻動的羽毛耳墜。
灰翠深吸一口氣。
“林。”他呼喚道，鄭重地。
林停了下來，回頭看他，盡管心已經(jīng)飛馳。
灰翠這才走上前去，他按住了林的肩，輕聲道“抱歉。”
林“”
林“”
灰翠稍稍低頭，微涼的柔軟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并沒有更進(jìn)一步的舉動，僅僅是這么親密地貼著，讓自己的氣息將林縈繞。
他們能聽到對方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吐出的氣流會被另一個人呼入，體溫透過衣物迅速浸染對方，心跳的搏動通過身體微小的顫抖互相傳遞。
于是，林飛馳遠(yuǎn)離的心，回到了身體里。
他遲鈍地開始感覺到痛苦。
灰翠懷里的人呼吸開始急促，身體的顫抖從微小變得劇烈。
他突然嗆了一下，然后咳嗽起來，轉(zhuǎn)頭將臉埋在了灰翠胸前。
壓抑的，細(xì)微的哭聲，迸裂出一絲。
林用力抓住了灰翠的衣領(lǐng)。
他抬起臉，露出散開繃帶下通紅的眼角，幾乎將牙齒咬碎般問“還有其他可能對吧”
灰翠沒有回答。
知曉自己來處的林，并不需要他多說什么。
他只是輕輕按住林的后腦勺，再一次用自己的胸膛，遮擋住林無法抑制的、痛苦的眼淚。
992年。
第一周，禮拜一，中午。
大哭一場后，回到總所就開始發(fā)燒，接著昏睡過去的林，在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穆曇衾铮K醒于一個狹小的房間。
狹小房間的車窗可以看到不斷往后移動的燈光，他已經(jīng)在總部的列車上。
高大的所羅門，縮在床邊的小椅子上等待。
在他身邊的小桌子上，擺放著林的羽毛耳墜。
其中一枚羽毛耳墜上的琥珀珠子，已經(jīng)魔力耗盡而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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