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漠北, 草原大半已轉黃, 遠遠看上去,青黃交接。只有寥寥的羊群
倒顯得有些蕭條。
而相距不遠的小春城,卻大相徑庭。
天蒙蒙亮,前來趕集的百姓就擠滿了整條街道,摩肩接踵, 熱鬧非凡。
剛做好的餡餅還冒著熱氣,攤前匯集了等待的食客,新宰的羔羊剛送上來就被一搶而空。更多的,還是不同地方來交換買賣的商人。有漢人, 亦有不少突厥人。
“這位客官,我們店里的刺繡那可是江南繡娘們繡制的, 您看看這陣線, 不是其他店能比的”
“江南”兩字是格外咬重,果不其然就見摸著綢緞的人手一頓。
老板會意,摸了摸胡子。眼前這人, 雖著漢人服飾, 但五官不難看出是個突厥人,看通身氣度, 也知是非富即貴。
通常這種情況下,只要提上江南一嘴,往往生意都能成。
雖說是小春城,但深處西北終是比不上南方, 而突厥人,對那四季如春的江南是格外向往。
“那就都要了吧。”
“哎,好嘞。”
出了店外,阿依慕忍不住嘟囔道“也沒多特別,我也能繡出來。”
才剛說完,頭
還未滿十歲的阿依慕,裝作大人的模樣,深深嘆了口氣,面露無奈。
她的阿耶喜歡漢人的東西,整個突厥怕都是知道的。然而一國之君喬裝偷偷跑去跟漢人做交易,怕誰也不能想到。
這日照例,他們又瞞著所有人,偷偷跑了出來。兩國關系當下雖不像以往那么僵硬,但
她的阿耶從絲綢店出來又進了藥材鋪,見她懨懨的,便讓她獨自去買想要的東西。阿依慕內心一喜,臉上卻不露聲色。有間糕點鋪,她嘗過一回,是一直念念不忘。
小春城熱鬧無比,哪怕巷子里也有挑著擔叫賣的,阿依慕小心躲避著,還是被追逐打鬧的頑童們撞了一下。走了幾步,像想起什么,一摸腰間,原本應掛著荷包的地方卻空空如也。
阿依慕回過神來,扭過身拔腿去追,巷子七拐八扭,但還是被她找著了。剛剛看似無意撞到她的幾個孩童,正聚
阿依慕一咬牙,立馬上前追。但沒跑多遠,眼看就要被甩開,她放棄大流,當機立斷,跟著一個人拐進了另一小巷里。這人看著像是個小頭目,手里捏著她的荷包。
這條小巷沒有人,沒跑幾步就是死胡同,阿依慕還來不及高興,草原上練就成的直覺就告訴她,會有危險。果不其然,就見前方那人停下腳步,轉過身子,兇狠地盯著她。
不是他的對手。
看著他逐漸向自己逼近,阿依慕變后退邊作出了判斷出。
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身旁刮過一陣風,有人就沖了上前。
是個漢人,看上去比她大一兩歲,身型偏瘦,揮出的拳卻勁道有力。然而小頭目的身手也不俗,兩人打成平手,難分高下。
小頭目往她這看了一眼,陰險一笑,做了個假動作,向她撲來。
草原的女兒,多少都有習武,阿依慕很快作出反應,立馬側身躲開。然而小頭目還沒靠近她,就被身后那人撞倒。
那人最后雖掛了,但還是制服了小頭目。
阿依慕剛松了口氣,背后又傳來急急地腳步聲。回頭看,是大周的士兵。
阿依慕頓時警惕起來,幾個士兵卻直直穿過她,上前壓住小頭目,扶起那人,著急問道“表少爺,沒事吧”
那人臉色有些蒼白,顴骨紅腫,站起身子,搖了搖頭。
他向她走來,遞過荷包。阿依慕接過,腦子里還是一片混亂。背后的士兵壓著小頭目站起身子。她看了一眼,逞他們不備,轉身跑開。
其中有一士兵一愣,“表少爺,需要去追嗎”
顧錚看了眼早已不見人影的巷口,搖搖頭,“不備,將這人壓回去即可。”
回視線時無意一瞥,卻見地上有枚小小的玉墜。
阿依慕跑回阿耶身邊時,還沒回過神來,被問起,也只是搖頭不肯說。
回去后的幾日,她都
再去小春城,那已是一個月后的事,阿依慕留了個心,一路觀察,卻沒
正想放棄,卻
臉上的傷已差不多好了,正值著崗,目不斜視。她不好當眾上前搭話,但也害怕阿耶辦完事來尋。
正心急焦慮著的時候,就見他們換了崗。阿依慕心一動,隔著一段距離跟上。
走了幾步,有一士兵停下腳步,轉過身,向她跑來。
“小小姐,這是你之前掉的,我們表少爺托我轉交給你。”
阿依慕漢語說得不流暢,但都聽懂了。接過她不知何時掉落的玉墜,咬咬唇沒有說話。
士兵黝黑的皮膚上閃過一絲羞赫,撓撓頭,轉身跑回去,追上隊伍。
阿依慕低頭看著那枚玉墜,神色有些復雜。沒能道謝,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然而過了沒多久,阿依慕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了他是誰。
那名震一方的顧將軍的養子顧錚,年紀雖小,卻有過人的天資。但卻不依仗著自己的身份,從低做起,沒有絲毫怨言。哪怕
一旁看守的士兵卻瞧得心驚膽戰,提醒道“公主,這邊和大周離得近,小心為妙。”
阿依慕也說不清自己這是
然而有時緣分就是如此巧妙,心心念念時,大多求而不得。待她放下了不再糾結,微乎其微的機率,卻給她撞上了。
這片小樹林還是她無意間
但阿依慕卻很喜歡,夜晚,會有大片的螢火蟲聚
這日太陽還未落下,月亮倒已升了起來。阿依慕走進小樹林,按照往常來到湖泊旁,卻見一人坐
兩人皆是一驚,阿依慕眼前晃過一道銀光,見那人站起來掏出短刀,異常警惕。
看清對面來人,皆是一愣。
顧錚緩緩放下刀,打量了她兩眼,又兀自坐了回去。
淡淡的血腥味鉆入鼻腔,阿依慕留意到他手臂上纏著白布,正
“那個,謝謝你。”阿依慕用不太熟練的漢語,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
顧錚沒有說話,自顧自繼續自己的動作。
阿依慕看了一眼,轉身離開,但沒走幾步又停下,深吸一口氣,又走了回去。
“你,你還記得我嗎”胸中莫名是憋了一口氣。
“記得。”這是她第一次聽他開口說話,聲音如她想象般清冷。
阿依慕這下沉默了,靜靜看了幾眼,瞧見他用左手別扭地包扎,忍不住開口道“我來幫你”
但一說出口,就又有些后悔了。做好被忽略的準備,出乎意料的,他卻停下來,抬起手微微示意。
來不及錯愕,阿依慕忙蹲下,接過繃帶給他纏起來。
“纏緊點。”他靜默半刻,開口道。
阿依慕點點頭,加重力道,卻聽他悶哼一聲。
“對對不起。”她握著繃帶,反倒不敢下手了。
“沒事,繼續。”
阿依慕看了眼,低下頭,更加專注,待包扎好了,左右看了看才松一口氣。
顧錚默不作聲,挽下袖子。
阿依慕咬著唇,沒有說話。她知道他叫顧錚,是大周人。不日前率領一小隊騎兵,以少勝多,擊退邊境他族的騷擾。據說,還救下了幾個突厥人,沒有為難就放他們離開。
這幾個月來,阿依慕已不再去想他。但英雄少年,名聲鵲起,再上他英俊的容貌,身邊總是有那么多人時時提起,想躲耶躲不開。
也不知他怎樣受的傷,又怎么會獨自一人跑來這。
但轉眼,又見他掏出短刀打磨起來,似乎忘了自己身上的傷。
其實逗留那么久已是不合適,并非男女之防,只是他是漢人,而她是突厥人。
但阿依慕卻不愿離開,說不出的原因。又像是怕他誤會般,不自然解釋道“這個地方我早就
見他不回答,走到另一邊坐下,抱膝看著湖泊。
余光一直留意著身邊那人,聽著“咔嚓咔嚓”的磨擊聲,心情也隨著那湖面,盈盈波動起來。
“我叫阿依慕。”
磨擊聲停了下來,半響又重新響起,“顧錚。”
那晚他們說了什么,阿依慕不記得了,但記憶里又好像什么也沒說。
只記得那晚風很溫柔,時間像被拉長,過得很慢很慢。
從來沒有約定過,卻卻一致達成了協議。每月十五這日,他們都會來到湖泊旁。
他教她漢語,跟她講漢人的文化,也會拿著樹枝比劃著教她書法。
偶爾也會提提他
她也反過來教他突厥話,跟他說如何騎馬會輕松些。
零零碎碎,都不成片。
她從未當面喊過他的名字,卻似下里偷偷練習
一遍又一遍,顧錚二字,不知練過多少次。
時間就那么晃過去,她十五歲那年,也是他們認識的第五年。
十五歲的阿依慕,已長成了落落大方的姑娘,出眾的容貌引起了不少人的惦記,去到哪都是人追捧著的。前來求婚的人不少,被阿耶提起,她也只是拼命搖頭。
她的心里
后來她才知道,八月十五,是漢人的重要節日,也是他的生辰。那天,漢人們稱為中秋節,顧錚曾向她提過,月圓時親人都要聚
那日她換上了她最喜愛的紅裙,偷偷跑過去。卻失望的
有時并非時間都能對得上,這幾年來顧錚的名氣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忙。好幾次,他都沒能來。但都會提前
她咬咬唇,將送他的禮物
紙條上只有兩個字,她用工整的筆畫,寫下“顧錚”兩字。
她滿腔的心事,像是怕他知道,也像是怕他不知道。
等著下一次見面,她要問問他,送他的禮物,喜歡不喜歡。她的生日也快到了,千萬不要忘記了
只是阿依慕怎么也沒想到,再見時,已經是五年后。
她是大周皇帝的妃子,他是立了大功威震四海的顧小將軍。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了,這對怎么寫也不滿意,推翻重寫好幾遍,明天最后一更。